自那一別便是三年。
她下了山,來到了曾經(jīng)遇到他的鬼村,只不過現(xiàn)在這里不再是鬼村,似乎從未遭受過侵擾,人們祥和安樂的生活。
她經(jīng)歷了一番磋磨也終于住了下來,在臨街的一家糕點鋪子里做活,逐漸適應了這里的生活。
往事不再想起,甚至連同現(xiàn)代的生活也好像是前世的回憶,她試圖忘了那些,麻木的靠著重復的勞動來逼自己忘卻。
可每當夜晚降臨,她獨自一人的時候,同樣的夢還會再次籠罩,然后是整夜整夜的不眠,淚也幾乎流盡。
老板娘看她時常面色蒼白眼下泛青,總是問她幾句,可她什么也說不了,孤獨的難以融入。
但在三年后的這一天,她在夢里都不敢肖想的場景卻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
太陽下山,她正收拾剩下的糕點放回柜中。
突然像是某種感應,她抬頭,那個叫她心心念念的人正站在街對面,她一瞬間耳鳴陣陣,好像無法思考,也無法動彈。
就只能看著他這么走過來,好像這么多事都是一場夢,她醒來還和他在一起,他會走過來摸摸她的頭,對她叫著然兒,說我回來了!
他身披著夕陽的紅光走過來,仔細看著她,然后笑了。
她也同樣笑起來。
“姑娘,許久不見!”
她的笑意戛然而止。
“上次一別已是三年!你過得好不好?”
他一雙眼柔情滿溢卻不是他……
她充滿希望的臉慢慢變得扭曲詭異,想痛哭可卻笑了出來。
不是他!
是??!他不在了,這個人根本不是他……
他們沒有經(jīng)歷所有困難險阻,沒有相識相知,沒有在生死之際互許心意。
我的愛人早就死了,是我親手做的選擇,眼前的不過是個相似的人……
她紅著眼低下頭繼續(xù)忙手里的活計。
“過去的事我不記得了!”
話語冰冷,可眼中閃爍的淚光卻在霞光下分外顯眼,那樣痛苦的面容,和多年前一樣,她還是會一見到他就哭出來,只是這淚從不為他。
三年時光比想象中過得要快,他已經(jīng)長大成人,隨著師父千里奔走也積累了許多的閱歷,本以為此刻的他能夠讓她稍稍動容,哪怕是做他的一個影子!
可她和從前并無兩樣,同樣拒他千里……
江亦覺低聲嘆了口氣,思索了一會兒說:“我來是想謝你當年救我滿門于水火,如今我已有些能耐,或許能助你一二。”
“我沒什么需要的,你回去吧!”她緊閉著雙眼似乎不愿回憶起當年的事情。
這么多年她每每回憶都痛徹心扉,想念將她逼得幾乎瘋掉,如果當年沒有這樣選擇……
不!我做了對的事!
我永不后悔?。?!
“當年的事我都忘了,你走吧!”
嘴上要他走,可猶豫間她還是沒忍住抬眼,那雙眼睛充斥著復雜的感情望向他,試圖透過他看到另一個人。
淚珠不斷的涌出,可她卻一眨不眨的盯著他,想把他的臉好好存在記憶里,往后漫長的歲月中可以翻看。
他執(zhí)拗看著她的眼睛半晌,試圖在里面找出自己的影子,可她眼中哪里有他!從來都沒有!他還想說什么但她得了自己想封存的,轉身進了屋子里,徒留他一人在漸黑的夜色里。
他站了一會兒,街邊小販一個接一個收攤回家,大街上變得寂寥無人。
空有執(zhí)著,自困本心。
師父說的沒錯!只有他被困在這里!
深藍的霧氣中,道袍男子離去,飄然而來,悠然而去,沒有一絲痕跡。
一門之隔。
海然蹲在地上捂著嘴抑制住自己的哭聲,可捂得住嘴捂不住心,她的心瘋狂的想要留下他,想他別走!哪怕是一個影子,一個幻象!
她拼命抑制那股沖動,用理智壓抑感情。
心仿佛被捏碎了,狼狽留了滿地的血。
許久,她掀起簾子看著門外漆黑的街道,深藍的霧徹底籠罩。
他走了,走的也如此倉促。
重新回到柜臺,她試圖繼續(xù)剛才的動作,手卻不聽話一陣陣顫抖,淚亦打濕了手中的油紙,一層又一層順著壘起的糕點滾落。
從前她與他經(jīng)歷的一切都成了刀子,一刀又一刀割得她千瘡百孔。
她逼著自己忘了剛才的一切,就算顫著手也不停。
我已經(jīng)犧牲了我最寶貴的東西,可我也得到了我最想要的,你此后平安,我絕不后悔!我可以忍受往后一年又一年,直到我的生命停止。
所以,江亦覺,不要回頭!這樣我做的選擇才有意義。
就這樣,三年后他們再相遇,不過一瞬又分開了……
他消失了,好像一個幻覺,海然擦掉臉上的眼淚和平常一樣,包好所有點心,一包又一包端回廚房,最后一包擺在架子上,她整理了下自己的臉和頭發(fā),仿若無事的走出去。
在那之后又過了兩年,她仍每日站在店前,望著街對面,老板娘也曾問過她在看什么。她說,我在看一個不會來的人,一個不想見的人。
老板娘不懂,問她既然不來,也不想見,為什么還要等。
“是啊,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她依舊待在門口,眼里仿佛透過一條一條街巷看到了她等的人,那樣繾綣深情。
兩年以來,沒有了他,她的生活逐漸回歸平靜,每一天都和前一天并無差別。關于他,海然不敢想不敢好奇,哪怕心里想起一點,也會逼著自己去干點其他事情壓下關于他的事情。
沒有變化,生活平淡而安穩(wěn),正是他所期盼的那樣。
海然一天又一天做著同樣的事情,看天漸漸暗下去,街上的店鋪點起了燈。
到這個時候,她要收拾好東西,關上門提著盞燈回家去。
只是今日剛走到半路,林間霧氣縈繞,她不敢耽擱加快了腳步,恍惚間突然感覺后面有人跟著她!
猛回頭瞧去,卻什么都沒有。
她加快腳步,前面似乎來了人,她心里剛剛有些安慰,卻見他們?nèi)齼蓚€醉漢正勾肩搭背走過來。
她停了腳步不敢前進,卻也不知道怎么辦,這里偏僻得很,若是他們有什么惡念,真是叫天天不應的情形。
忽的一陣風吹過,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像是這風抱了她一下。不等她細想那三人已經(jīng)走到近處,她不由得低頭,希望他們不要搭理她,提著燈的手緊緊捏著。
但他們就這么走了過去,好像沒看到她,她松了口氣趕緊加快腳步。
有驚無險回到了家,她正打算開鎖進門,卻打不開了,扭了半天也擰不動。
把燈放在地上,正要看看怎么回事,那種感覺又來了,仿佛一個人站在她身側,好像一只無形的手幫她擰開了鎖。
門開了,她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
“你是誰?”
回答她的只有林間的蟲鳴鳥叫。
她在原地站了半天,長長呼了口氣,推了門進去。
進了屋子,她把燈放在地上,輕輕的坐在椅子上。
“既然來了,為什么不出來和我見面!”
寂靜無聲之后,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黑暗里一個人影慢慢浮現(xiàn),他拿起地上的燈,把屋里的蠟燭點燃。
晃動的燈光下,那張叫她魂牽夢繞的臉浮現(xiàn)在眼前,海然愣著死死盯著他。
他終于又來了!
“本來以為你不會察覺,但你心思細膩,這么快……就發(fā)現(xiàn)我了?!彼谒赃?,靜靜看著她。
“你為什么……是現(xiàn)在這樣?”
江亦覺是修行之人,但任他是什么奇才也不可能消來散去像風一樣。
“三個月前,我在治洪期間殞命,上蒼感我救人之德,讓我成仙?!?p> 他平靜的說著,她卻差點忍不住淚水,在她還在怪著他為什么不來的時候,他竟然已經(jīng)死了……
他見海然轉頭過去,沒有緊追不放,繼續(xù)說道。
“我能有今天的造化要感謝你,是你在我年少時救了我?!?p> “我也沒有那個本事,只不過是你自己有能耐……”
他也沒有反駁,繼續(xù)道。“無論怎樣,我都很感謝你,此次前來,我是要幫你實現(xiàn)一個愿望?!?p> “你有什么想要的?”
他定定的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看穿,就那么一瞬間,好像是那個人又回來了……
“沒有?!彼龘u搖頭。
“我現(xiàn)在生活的很好,沒有什么需要的?!彼龔娙套∠氡臎_動,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指。
他深深嘆了一口氣,眼中似乎沉淀了什么,但她沒有看他,以至于沒有發(fā)現(xiàn)他的不同。
“我在來之前問過一位仙人關于你的事情,他說你并非這個世界的人,我可以送你回家?!?p> “你能送我回去?”
她詫異道,連墮仙都說唯一的辦法是去天塹。
“跟我走吧!我送你回家?!彼酒饋沓斐鍪?。
盯著那只手,她正猶豫不決,他卻一把拉住她的手,將她拉進懷里,周圍景色變化,他們轉眼就來到了天塹。
“這里?”她慌忙后退。
“不行,會付出代價的!”
她太慌了,絲毫沒意識到說錯了話。
“你怎么知道?”
他再忍不住眼里泄出一點情緒,慢慢逼近她。
“你許了什么愿?”
她捂著嘴后退,直到他拉住她。
“我不知道,我只是聽說!”
像是如釋重負,面前的他大夢初醒般嘆了一口氣,緊接著卻又彎起唇角,他不再繼續(xù)追問,牽著她的手帶她來到中央。
“別怕,我來許愿?!?p> “不行,有懲罰,很可怕的懲罰!”
她顧不得那么多,拉著他的衣袖,但他抓住她的手把她拉進懷里,緊緊地抱住她!
這是最后一次,以后都不會再有機會,可他沒法后悔!
江亦覺低下頭靠在她肩上在心里默念。
【讓我的心上人回家吧!】
【只要讓她回家,我什么懲罰都能接受!】
四周光芒漸盛,在巨大的水聲里,海然感覺自己仿佛被這些光吞噬,她掙扎著想握住他的手,但他站在原地看著她沒有上前一步。
“江亦覺!”
“然兒!”
他……他說什么!
“大仙!”
海然拼命想要再碰他一下,可這些風把她向上吹起,在耀眼的光芒里她只能看著他漸漸模糊。
光圈劃過瀑布,在遠處山上投下一片光輝,如同漣漪一圈圈消失。
江亦覺頹然放下手臂,定定地站在原地,淚水混合著水流打濕了他的衣服。
她終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