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認(rèn)主
周樂安理好嗓子,輕聲喚道:“芷泉。”
芷泉手中的筆突然頓住,恍惚間,她好像聽到長公主在叫自己。
回過神來,她覺得自己一定是魔怔了,她親手為長公主整理的儀容,也是親眼看著長公主下葬的,人死如燈滅,長公主那樣好的人,早就登入極樂了。
周樂安推開窗,沉著聲又喊了一聲:“芷泉?!?p> 芷泉下意識地丟掉筆,轉(zhuǎn)身就要跪在地上。
突然抬頭看到窗外立著一個(gè)少女,穿一身婢女的服飾,發(fā)頂挽著素髻,五官玲瓏精致,稍稍帶著凌厲的氣質(zhì)。
感覺被戲弄,她呼地站起身走到窗前,正準(zhǔn)備呵斥,卻見少女杏眼微睜,一雙清澈的眸子似是卷起千層暗波撲面而來。
她猝然放低聲音,避開她的眼神問道:“姑娘是誰,大半夜跑到我這兒做什么?”
周樂安沒理她,走到門前說了一聲,“開門?!?p> 明明心里攢著氣,可芷泉情不自禁走到門前,又情不自禁開了門栓。
周樂安抬腳就往里面走,掃視了一圈,走到她剛才寫字的桌邊坐下。
她拿起桌上的佛經(jīng)看了幾眼,“你現(xiàn)在的字總算有長進(jìn)了。”
芷泉心里咯噔一跳,壓著嗓子問:“你到底是誰?這是長公主的墓園,豈容你亂闖?!?p> 畢竟是跟在周樂安跟前的大宮女,平復(fù)下來已恢復(fù)往日的氣勢。
周樂安朝她招手,“你過來,我告訴你?!?p> 芷泉依言走到她身前,雙手交疊,冷聲道:“說吧,說完了再將你交給侍衛(wèi),擅闖長公主墓的罪名,也不知你擔(dān)不擔(dān)得起。”
周樂安抬眸望著她,一字一句道:“我就是長公主,周樂安。”
芷泉的眼神直愣愣地落在她身上,上下掃視了幾遍,才開口,“我這就叫侍衛(wèi)進(jìn)來?!?p> 她真是糊涂,早該看出這人是騙子,連長公主的名號都敢打,天下誰不知道長公主已經(jīng)離世了。
更可恨的是,自己竟然還認(rèn)真回想起公主安葬那天的細(xì)節(jié),竟會懷疑長公主已死的事實(shí)。
雖然嘴上這樣說,心里這般想,她的腳卻遲遲沒邁開半步。
“芷泉,白澤在哪里?”
“你別再演了!”
“長公主也是你能褻瀆的?你裝的再像,也不是她,長公主已經(jīng)薨了?!?p> 說完最后一句,芷泉雙眼赤紅,眼底水光閃現(xiàn)。
她陪著長公主長大,陪她經(jīng)歷喪母之痛,陪她養(yǎng)育皇弟,陪她爭奪帝位。
唯獨(dú),沒有陪她長眠。
她不怕死,只怕她死后,沒有人像她這般盡心守著她的墓。
周樂安起身走到她身旁,抬手搭在她肩側(cè),低聲道:“六歲那年,我瞞著母后跑出宮,被貴妃看到,她命人將我推入湖中,是你救了我,后來還教會我游泳。”
“八歲時(shí),我與恭親王發(fā)生爭執(zhí),撓花了他的臉,因母后求情,貴妃沒能懲治我,便將氣撒到你身上,讓父皇將你打得半死,我守在你床前哭,說以后一定護(hù)著你,不準(zhǔn)別人再欺負(fù)你?!?p> “十二歲,母后留下承運(yùn)撒手而去,你替我抱起他,說以后要和我一起將他養(yǎng)大?!?p> 芷泉退到門邊,輕輕搖著頭。
不可能,這世上不可能有這樣荒謬的事。
她不停告訴自己要冷靜,越發(fā)起伏的胸腔和漸沉的鼻息卻在彰顯她的慌亂。
周樂安繼續(xù)說,“宮里的人見風(fēng)使舵,眼見貴妃上位,便開始怠慢我們,大冬天里連炭都不能足額送過來。每晚我們都擠在一張床上,承運(yùn)睡中間,我們睡兩邊,三個(gè)人靠著取暖。”
“后來父皇生病,為了保住承運(yùn)的太子之位,我日夜守在父皇宮里伺侯,無暇照看承運(yùn)。我在時(shí),你們尚且被刁奴欺負(fù),我不在以后,你為了護(hù)住他,不惜做那閹狗的對食?!?p> “別說了,你別說了。”
芷泉蜷在墻角,陶然大哭。
她真的好希望,眼前的人是長公主,可她看得清清楚楚,記得明明白白,長公主的身體冷冰冰的,她再也捂不熱了。
她死了,她真的死了。
周樂安跪在她身邊,伸手抱住她,“芷泉,我回來了,周樂安回來了。”
“我重生在濟(jì)寧侯府二小姐身上,老天有眼,知道我不甘心,舍不得收我呢?!?p> 聽到這里,芷泉繃著的弦終于斷了。
她翻身跪伏在地上,哭喊道:“奴婢芷泉,參見長公主?!?p> 周樂安取出帕子替她擦淚,拉著她站起來。
“我如今的身份,很多事情都做不了,我需要你和白澤幫我?!?p> “公主需要奴婢做什么,盡管吩咐。”
周樂安走到窗前,窗外夜色濃重,暗黑無邊。
“首先,你得想辦法離開皇陵?!?p> “奴婢遵旨?!?p> 她一個(gè)宮婢,又是自請守陵,想要離開比登天還難。
但跟在長公主身邊,有哪件事是輕而易舉的呢,她們不都闖過來了嗎。
她不能讓長公主失望。
“公主,您出事后,白澤趕回京城求皇上降罪,皇上知道您不會責(zé)怪他,所以讓他守在公主府。”
為今之計(jì),只有先找到白澤。
“芷泉,你寫一封信,將我的身份寫清楚,到時(shí)候我?guī)е湃フ宜!?p> 芷泉略一思索便明白過來。
白澤是周樂安的暗衛(wèi),跟隨她多年,忠心不二。可因?yàn)樘^忠心,性格又執(zhí)拗,周樂安若直接找上門,可能還沒說清楚緣由就被他殺了。
“公主,您在濟(jì)寧侯府過得好嗎?還有人知道您的身份嗎?”
“我的身份,你和白澤知道就行。”
“奴婢明白,知道的人越少,公主越安全。”
事情辦妥,芷泉送周樂安到下路上,還是忍不住問:“公主當(dāng)真不準(zhǔn)備告訴皇上?”
現(xiàn)在皇帝并未親政,朝中勢力大都掌控在首輔和太后手中,她若貿(mào)然出現(xiàn),這種荒謬的重生之事,立刻就會被對手大作文章,下場一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隱藏在幕后,于她,于皇帝,都安全。
周樂安沒回話,只揮手,讓她回去。
芷泉聽命,轉(zhuǎn)身離開。
周樂安走了一段路,想著來都來了,還是去自己墓前看看。
她調(diào)頭回去,一路上十分安靜,一隊(duì)侍衛(wèi)都沒遇上。
繞過一排松柏,驀然瞧見,自己墓前竟然坐著一個(gè)歪斜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