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音入耳,桂枝的目光也被勾了過去,瞧著對面瓦臺上,若現(xiàn)一女子,猶抱琵琶半遮面,一顰一笑皆引人注目。不少看客在臺下聽得津津有味,時而與那女子眉目傳情,而臺上女子只嫣然地笑著,偶爾回以秋波。
桂枝年幼,尚不懂得這女藝人與看客調(diào)情所為何意,但只聞詞中段落,覺得頗有同感,便不禁贊嘆:“好聽!”
身后桌旁張梅香柳眉微蹙,一絲不屑與厭煩劃過,放下茶盞淡然言道:“此乃俗曲,取悅粗人罷了?!?p> 桂枝聽聞,便乖乖地轉(zhuǎn)過身來,實際她心中還是覺得這曲子的詞不錯,但養(yǎng)母這么說了,她也只好閉口不談,只回道:“夫人說得是?!?p> 稍事休息,午后便也到了進城的時間,一行人離了茶館,繼續(xù)乘一駕馬車奔清波門而去。車行至長橋,卻見翠屏山上,一寶塔頗具風范,桂枝不禁指著驚訝道:“那有寶塔!”
一旁,琳兒見張梅香正閉目養(yǎng)神,便笑了笑主動回道:“小姐,這便是雷峰塔,許仙白娘子的故事中有提過。”
“白娘子?”桂枝眨了眨眼,“許仙是何神仙?”
琳兒掩面笑了笑:“許仙是人名,姓許名仙……”
桂枝想了想,覺得這名字很好聽,但還未開口又被另一側(cè)車外巍峨的城墻、拱門所吸引,問道:“那里有門,為何不從那進城?”
琳兒沒有轉(zhuǎn)身,她自是明白小桂枝所指的門是何門,是以耐心地笑道:“那是錢湖門,是為官道,這尋常百姓啊,可過不得!”
楊桂枝也不明白為何官道百姓便走不得,既是道,不就是留給人走的嗎?心中雖不解,但她也沒有再繼續(xù)追問下去,既然此路不通,那便換條路瞧瞧!
桂枝轉(zhuǎn)身再度望向雷峰塔的方向,卻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過去了,而視野內(nèi)出現(xiàn)的則是一片秀麗的景色,與巍峨的寶塔、高聳的山不同,這里更近煙火氣,也更容易讓人產(chǎn)生對美好的向往,因為此時節(jié)的西湖,乃是粉色的,湖中的荷葉片片相連,似一張翠綠的圓盤,而朵朵荷花盛放在其中,像是圓盤上端坐著一個小娃娃一樣,粉粉嫩嫩惹人喜愛,時而錦鯉魚躍湖面,泛起簇簇水花灑在這些調(diào)皮的“娃娃”身上,惹得后者活潑抖動,映出點點光澤……
琳兒似也十分喜歡這西湖的景,是以一邊看著一邊主動講解道:“這便是西湖,風景是當今無二的,其中三潭印月、花港觀魚皆為妙景!”
桂枝瞧著此處,眸中隱隱有光,這幅景色確是她有有生以來所見的最美一幕,簡直如畫里一般,而在湖上,尚有不少泛著小舟的人,湖邊亦是不少行人成群結(jié)隊地駐步觀賞。
馬車繼續(xù)朝著清波門而去,這一路途經(jīng)蘇堤、白堤,而此時,更是來到了斷橋。
卻見這斷橋之下,一片盛景真如“花?!币话?,十里出水芙蓉、亭亭玉立、紅荷菡萏!
“真壯觀!”桂枝看得挪不開眼。
侍女琳兒微微一笑,“這斷橋十里荷花可是名揚天下的,記得大司先前在宮中,就曾唱過一段形容此番美景的段落,是哪句來著……額……奴婢笨拙,倒記不清了……”說著話,她目光挪到一旁張梅香身上,有些慚愧地垂了垂首。
張梅香緩緩睜眼,眸目流轉(zhuǎn)至車外,若有所思。
侍女此番言語使得她也回想起了一段時光,是以此刻便念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念罷,情愫漸起,興致油生,更是緊接著唱了起來,有詞曰:
東南形勝,三吳都會,錢塘自古繁華。
煙柳畫橋,風簾翠幕,參差十萬人家。
云樹繞堤沙,怒濤卷霜雪,天塹無涯。
市列珠璣,戶盈羅綺,競豪奢。
重湖疊山獻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釣叟蓮?fù)蕖?p> 千騎擁高牙,乘醉聽簫鼓,吟賞煙霞。
異日圖將好景,歸去鳳池夸。
上一次唱起這段兒,還是在皇宮之中,而現(xiàn)如今,物是人非,是以她所唱之時,情引音腔溫婉綿長,不過又時而轉(zhuǎn)為戲腔,高亢有力且不失優(yōu)雅……
桂枝還是頭一回聞“張夫人”開口,頗感驚艷,興致被引起后,竟也跟著哼唱了兩句,優(yōu)美音調(diào)隨著稚嫩童聲,此時交融竟毫不違和!
侍女琳兒坐在一旁,驚喜地看向這二位,偶爾露出羨意。
唱至情深之處,音韻戛然而止,卻見張梅香緩緩閉目,輕嘆一聲。
畢竟伴在其身旁年久,琳兒見此便是能看得出,大司這是心有所想,于是謹慎問道:“夫人,莫非觸景生情?”
張梅香微微搖頭,淡言道:“不提也罷。”
話音落下,她又看向一旁懵懂的桂枝,剛才她隨自己共歌,倒也有趣,是以對她微微一笑。
桂枝很開心,她不知“張夫人”究竟想到了什么事,只是極少見她笑。她是個懂事的孩子,父母在世時自己模仿兄長們背書,便能換他們歡笑,而張夫人的笑,似乎是因為方才自己所吟唱詞,是以桂枝心底明白:若日后想常見張夫人的笑,便是多唱幾句!心中若有所思,不一會桂枝便又好奇地探頭望向外面了。
不知多久,馬車緩緩?fù)A讼聛?,外面?zhèn)鱽硎虖幕艉氲穆曇簦骸按笏?,已至城外,教坊安排了人在城門內(nèi)候著。”
張梅香點了點頭,于是一旁的琳兒便傳話道:“那便進城吧!”
車外,霍弘駕著馬車,勒了勒馬韁,望向城門處,眉頭微皺便再度回道:“不知為何,城門處此時擁堵異常,似是押送犯人,有不少官兵攔路,一時半刻還過不去?!?p> 張梅香緩緩睜開雙目,但也沒往外望,只是端坐原處,淡淡開口:“官府辦事,理當避讓,晚點不怕,先給他們讓路?!?p> “遵命?!被艉氤R車內(nèi)拱了拱手,隨后看向馬夫,“車夫,將車朝旁趕趕,莫要攔了官道!”
“得嘞!”馬夫一揚馬鞭,遂駕車避讓。
小桂枝自馬車右側(cè)撩著簾幔,瞧著偌大的城門及城門外的一些散戶行人。
“記得大兄也說是來臨安,不知能否遇上……”桂枝一直記得兄長次山趕考一事,心中認為他此時也在臨安城內(nèi),便想著趕快進城,若能早日找到兄長,二人也可相聚!
桂枝心中滿懷憧憬和期盼。
而與此同時,這楊次山的處境卻不容樂觀。
清波門外,的確是官兵,也的確是押送犯人。而這之中,卻正有桂枝的兄長,楊次山!只不過她們這一行人剛祭祖完畢返回臨安,對于近日之事并不了解。
是以也沒人知道,楊次山便在這波犯人當中,身披枷鎖,潦倒前行……
此刻,他正與桂枝所處的馬車,擦肩而過。他目光渙散,似乎到現(xiàn)在都沒有理解自己從趕考的學(xué)子,淪為被發(fā)配充軍的原因。
官道行路也快,半個時辰不到,便是盡數(shù)出離城外,而張梅香的馬車也在此時緩緩朝清波門而去。
“停!”門外,守城護衛(wèi)兵見這一行人驅(qū)車至此,便伸手阻攔。官兵攔在車前,按例檢查,“通行證?!?p> 馬上霍弘翻身下馬,從包裹內(nèi)將通行證書取出,遞與對方。
官兵瞧了瞧,其上記載著張梅香、霍弘、琳兒及馬夫的出入文書,是以前者便來至車前,將車幔撩開,朝內(nèi)掃視,然而,卻發(fā)現(xiàn)多出了一個小姑娘。
不過,他見到張梅香后,仍是客氣地笑了笑,拱手道:“原來是張大司,這廂有禮!”
雖張梅香已不在宮中任差,但臨安之中大多知道其頗受吳太后青睞,見到自是要禮讓三分。張梅香面露笑意,頷首笑道:“不敢當,此女乃是途中偶遇的孤女,我見其可憐,便帶了回來,待明日便去入了版籍,給您添麻煩了?!?p> “這戶籍翻查起來頗為麻煩,教坊內(nèi)近日尚有不少事需安排,大人也明白,為博當今太后歡顏,大司可是要下功夫的,所以……”一旁,侍女琳兒邊笑邊取出利事袋,悄悄塞與對方。
官兵趕忙點頭,語氣恭敬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天家的事兒耽誤不得!”說完,他朝身后喝道,“放行!”緊接著再度拱手,“張大司慢走!”
張梅香亦是客氣回道:“有勞?!?p> 自此,一行人便是入了臨安,入了這當今最為繁華的都城!
微風漸起,風云攢動……
楊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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