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踏途赴京尋生路

　　按照張翠蘭的要求，張梅香給了柳兒一些錢銀，又著人備了車，由柳兒帶著張翠蘭的遺體返回楊家與楊紀(jì)安葬處理后事，并且對外宣稱：楊家無一人生還。

　　至于小桂枝此時，則是同張梅香乘坐著馬車，踏上了前往臨安的路。

　　第一次離家便是這么遠(yuǎn)，楊桂枝有些忐忑，又因思念爹娘，打上馬車以來便不曾挪動，只是老老實實地坐在一旁，亦不言語。

　　巧的是，張梅香也不是什么頗有話題的人，是以二人坐在車內(nèi)，氣氛顯得有些尷尬。最終，張梅香輕嘆一聲，心中想道：“這一路還遠(yuǎn)，若始終如此，恐叫旁人誤認(rèn)自己是拐了別人家的女娃。”

　　于是她便緩緩開口問道：“餓了嗎？”

　　楊桂枝立馬端坐，微微搖頭，恭敬回道：“回夫人，桂枝不餓?！?p>　　見她這副模樣，倒是懂事得令人心疼。對話雖簡短，但也總算是開了話匣，是以二人時不時地便是簡短地對上這么幾句。

　　馬車輕輕晃動，馬蹄在石板路上敲出輕快的節(jié)奏。行進(jìn)間，一座傍山而建的寺廟躍入眼簾，青瓦紅墻，宛如一幅山水畫。寺廟的屋宇順著山勢錯落有致，層層疊疊，恰似鑲嵌在山林中的一顆璀璨明珠。離寺五十步，有一高大摩崖石刻，上書“龍華禪寺”四個顏體大字。

　　張梅香沉浸在思緒中：這次臨終托孤，認(rèn)下這個孩子，若是進(jìn)了臨安城，恐怕會有諸多不易，是福是禍尚未可知，難道真的是命中注定？她隨即吩咐車夫道：“前方寺廟稍作休息。”不一會，她攜著楊桂枝步入寺廟，風(fēng)兒輕輕揚起兩人的衣角，陽光下輕輕飄動。寺廟內(nèi)有三口活水井和兩口池塘，其中一口池塘喚作蓮花池，也叫圣水塘，池中游魚嬉戲。她看向桂枝，這個女娃雖然寡言少語，但眼中卻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一番虔誠祈福跪拜后，張梅香牽著桂枝來到一旁的簽筒前，低頭默念佛經(jīng)，讓桂枝抽了一支簽。竹筒內(nèi)竹簽搖晃聲聲作響，一支竹簽隨之掉出。楊桂枝小心翼翼地握著簽文，遞給了旁側(cè)的僧人。這位僧人法號志南，是寺廟的主持。志南法師接過簽文，細(xì)細(xì)解讀后，驀地站了起來，半晌后開口道：“天命難違亦難測，雨雪風(fēng)霜總不摧；涅槃重生化鳳凰，恰如皓月正當(dāng)中。此簽?zāi)耸巧仙虾?，女施主將來必成大器。?p>　　張梅香心中一震，眼中閃過一絲疑惑又摻雜著些許期待。她們并肩走出寺廟的大門，廟內(nèi)木魚聲聲，并傳來志南法師的吟誦：古木陰中系短篷，杖藜扶我過橋東。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fēng)……

　　車馬行進(jìn)途中，難免顛簸，也難免披星戴月。很快行至夜晚，馬車卻仍未停下，只因?qū)げ坏襟A館落腳。坐在車上，小桂枝不知怎的，開始悄悄挪動位置，靠到了簾幔下。

　　張梅香看出了她的小心思，于是提醒道：“若想做便大方去做，不必如此拘著。”

　　“好的，夫人！”楊桂枝欣喜，于是轉(zhuǎn)身趴在馬車窗前，撩起簾?？聪蛱炜铡９嬗行浅?！漫天繁星點點，璀璨閃耀，尤其是臨近月亮邊上的那兩顆，更是光彩奪目，將桂枝的眼中都映出了星光。

　　她年紀(jì)雖小，但也不是不懂，娘親、爹爹都不在了，唯有星辰用以寄托，但難免望星思親，心中失落。

　　不過桂枝不敢哭鬧，畢竟不是在家中，若是哭得惹人厭了，她便再無依靠，是以她一直強(qiáng)忍著淚水在眼眶打轉(zhuǎn)。

　　但就在此時，突然一道影子從上方掠過，楊桂枝抬眼一瞧，竟是小七！小七可算是她現(xiàn)在唯一相信的“摯友”了，沒想到這一路竟還跟了過來！桂枝看了許久這才坐了回去，臉上終于有了一抹笑。

　　見此，張梅香便淡淡問道：“看到了？”

　　桂枝點了點頭：“回夫人，看到了！”她并未提及小七，畢竟和張梅香接觸不久，還沒達(dá)到那種極其信任的程度。

　　看到的不論是誰，不論是那父母化作的星辰，抑或是雁兒小七，這都足以在此時給予她內(nèi)心一些安撫、慰藉。

　　車馬隊行了數(shù)日，二人聊的話題也多了些，但多是以桂枝趴在車窗，見外面景色心中好奇所問，張梅香只是不厭其煩地解釋著。

　　桂枝倒也不敢問得太多，至于這車外河流為何延綿不絕？往來商隊為何有許多異國面容？車外女子的服飾為何如此好看？這些問題都在她的心里縈繞著，可為了不討人煩，她也需自己在心中篩選一番，挑選出最想問的問題去問。此時，她便問到了一件事兒?！胺蛉?，您的衣服為何這么漂亮？平日在家里從未見過誰穿過這么好看的衣服！”一句話，既提出了她對這身衣著的不解，又夸了一句張梅香。

　　張梅香似乎并沒有對這身裝扮有何看法，只是淡淡言道：“這身只算尋常便服，若你有資質(zhì)學(xué)藝，往后所見漂亮服飾不會少。”

　　言至于此，張梅香便放聲詢問架馬車夫：“車夫，現(xiàn)至何處？”

　　車外傳來車夫聲音：“回大司，已近城外，往前不遠(yuǎn)便是瓦市?！?p>　　張梅香微微頷首，再度言道：“到了瓦市便停下歇歇，不急這一朝一夕，連夜趕了幾日，馬也疲乏了，我們也好尋處茶館用些茶水、果子。”

　　車夫聞此言，情緒明顯高漲，便樂呵回道：“得嘞！”趕車夫遇到雇主許多，如張梅香這般通情達(dá)理的倒在少數(shù)，是以聽聞此番，手中馬鞭兒便揮得更為賣力了。

　　疾馳之下，不出半個時辰便來至玉皇山下，臨近長橋，行路人也變得愈來愈多。

　　隨著車把式一陣扯韁，馬車緩緩?fù)⑾聛怼?p>　　“張大司，這便到城外瓦市了！”車夫朝車內(nèi)笑道。

　　小桂枝懂事得很，聞此便立即起身，來至馬車兒門外，撩起簾帳，不過終究身短，只得掀起個半扇，不過張梅香見此，也是心中默認(rèn)贊許女娃的教養(yǎng)，雖面無表情，也是微微點頭，走出車中。

　　楊桂枝隨在其身后下了馬車，而馬夫則是在一旁與張梅香客氣言語了幾句，便將馬車驅(qū)往前方不遠(yuǎn)處，而那一處的馬車已然成群，數(shù)來不盡，想必都是預(yù)備進(jìn)臨安之人所乘。

　　隨著馬車挪開，楊桂枝視野豁然開朗，呈現(xiàn)在她眼前的便是這偌大的城外瓦市！

　　雖只是城外，但這瓦市也極為壯觀，也因桂枝先前從未見過此等場面，是以此時訥在原地。

　　此處街頭巷尾大小牌坊林立，數(shù)百招幌反復(fù)揮動，有那賣吃賣喝的，倒賣銅飾掛墜的，兜售布匹絹帛的，獻(xiàn)藝賣術(shù)的；而往來行人中，更是男女老少皆俱，其中更有不少在城外駐扎護(hù)軍，優(yōu)哉游哉穿梭其中。

　　吃喝之處，多以酒肆茶樓為主，其中帶有：說書、唱戲、歌舞、雜劇、弈棋等娛樂事項。

　　倒賣墜飾之處，多以銅飾及少許銀飾為主，更有一些色彩奇異的石頭，不知其名。布匹絹帛比較普通，僅有幾處在賣少量的絲織品，更有前后兩側(cè)高聳如山峰，中間凹下如山口的山口冠出售，此時正有不少女子圍在跟前精心挑選。

　　而這獻(xiàn)藝賣術(shù)的便多了：傀儡戲、百戲、相撲、魔術(shù)、雜技數(shù)不勝數(shù)，其中最為亮眼的便是幾處象棚，其中待著一些長鼻大耳的野獸，初見時，桂枝也不敢靠近。

　　此時，瓦市間人數(shù)眾多，桂枝站在一側(cè)，眼珠滴溜溜地轉(zhuǎn)著，眼花繚亂。而張梅香的一句話，打斷了桂枝的驚訝，“隨我來?！?p>　　楊桂枝乖巧點頭，來到跟前下意識伸出手去牽張梅香的袖襟，但小手剛觸到便縮了回去。

　　“跟緊些，手拿來?！睆埫废阕匀皇前l(fā)現(xiàn)了她的小動作，于是便主動伸手拉著她，畢竟此處人多，身處鬧市之中，難免什么人都有，雖然她不善言笑，但亦是負(fù)責(zé)任的人，畢竟答應(yīng)了她生母要視如己出，自然該保護(hù)好她。

　　來往的人不少，多數(shù)時候是人擠人的情況，但這種現(xiàn)象大多是郊外百姓之間才得見，對于衣著華麗、氣質(zhì)不凡的人，他們自然不敢靠近，若是不慎蹭臟了對方的衣服、踏臟了履，恐躲不開其身旁部曲的一通毒打，畢竟權(quán)貴之人身旁不會少了那種出頭者。

　　張梅香便是這些百姓眼中的“貴人”，穿著不俗，且身旁還帶著侍女仆從，這一看就是頗有身份的女官，即便不是女官，那也應(yīng)當(dāng)是大戶人家的貴婦，所以一旁的人群不論如何推搡擁擠，她們一行人的所至之處，皆是暢通無阻。

　　功夫不大，僅數(shù)十步，她們便是來在一處名為“屏山茶樓”的茶館外，想必這名字也是因面朝翠屏山而起。

　　二人邁步入內(nèi)，一旁一伙計笑盈盈地迎來。他攥著手巾從左手騰到右手，來回反復(fù)，而倆眼卻笑瞇成了一條縫，極為客氣地道：“幾位里面請，給您幾位備個雅間？”

　　張梅香不語，只是微微頷首。

　　與她隨行返鄉(xiāng)祭祖的人，還有一侍女及一小力本兒，前者名為琳兒，自張梅香在宮時便服侍左右，是以出宮后也伴在身旁，而小力本兒則是原先宮中教坊的內(nèi)衛(wèi)，也被張梅香帶了出來，現(xiàn)今仍是京都教坊內(nèi)看場伙計，名曰霍弘。

　　“得嘞！”伙計心領(lǐng)神會，這身穿著打扮及氣質(zhì)，定不是普通百姓，自然是伺候地更賣力了些。

　　“二位隨小的來！”小伙計吆喝一聲，遂轉(zhuǎn)身朝樓梯口去。

　　張梅香帶著桂枝跟在其身后，來到了一處雅間包廂外，前者朝其中打量了一番，滿意之后這才淡淡說道：“取些桂花茶來，要配以虎跑山泉水，果子便瞧著上吧，各取一些?！闭f罷，又使了些錢銀遞與伙計。

　　后者一樂，趕忙拱手：“使得！貴客請入雅間稍待！”

　　二人進(jìn)入包廂，只見房內(nèi)四角擺有燒瓷花瓶，其中散著淡淡花香，一張圓桌處有四把椅子，皆端正擺放。

　　桌上有茶具一套，另配有手巾。

　　張梅香領(lǐng)桂枝一同落座，而侍女與霍弘則是站在一旁。

　　不出一會，花茶、果子紛紛上桌，其中定勝糕、栗糕、菊花糕若干。

　　張梅香看向桂枝，遂言道：“用些果子，待入城到教坊后再用飧食?！?p>　　桂枝乖巧點頭，這些果子自打上桌，她就一直看著，這些糕點做得玲瓏溫潤，十分精巧。取一塊入口，淡雅醇香、細(xì)膩綿密，初嘗時還是綿軟的塊狀，但瞬間便化作細(xì)潤的液體，其軟糯程度恰到好處，豆香、花香此刻齊聚口鼻、肺腑徜徉，口齒留香！

　　再配上一壺花茶，莫大滿足！

　　桂枝嘗了一點，倒也沒有多吃，主要還是被一旁窗外的聲音吸引了。

　　居高處向下觀瞧，外面街道之上，又是一番景色。仿佛溪流河水一般，這些行人便是那滴滴點點，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挪動。又見幾處，聚集了不少番邦異族的商人，他們長得奇怪，穿得也怪！

　　他們站在一處圈外，周圍密密麻麻地站滿了身著官士打扮的漢子，這些人目光炯炯地盯著圈內(nèi)兩頭纏斗的野獸，時而拍手稱“好”，時而唉聲嘆氣，時而有人從番邦商人手中賭贏了錢離開，時而又輸?shù)袅思业卓迒手槨?p>　　張梅香隨桂枝目光朝外望去，臉上浮出一抹煩悶，緊接著說道：“粗鄙之人愛好

　　也只是如此了，不成體統(tǒng)。”

　　桂枝倒覺得挺有意思，但夫人這么說了，她也只好點了點頭，抽回腦袋。

　　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歌聲漸入耳內(nèi)，詞曰：“月兒彎彎照九州，幾家歡樂幾家愁。

　　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個飄零在外頭……”

　　短短幾句詞，卻使桂枝泛起思親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