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晨,敲門聲喚醒余,綰謂門外者曰:“起矣!”
綰謂余曰:“勿恐,吾父母弗入,素呼我起如是?!?p> “爾父母曷出門?吾屎急。”
綰曰:“姑待之。吾已勸爾趁清晨大便,而爾忍至今矣?!?p> “吾弗敢出也?!?p> 綰曰:“然則忍之。”
“爾奚以知父母之出門否?”
綰曰:“聽閉門聲?!?p> “爾父母不將各自出門乎?”
綰曰:“吾家獨一車,必不各自出。勿憂,吾必保爾平安?!?p> “爾父母若有所忘而忽返,則奈之何?”
綰曰:“吾必閂門,爾安臥則已矣?!?p> 少頃,綰出於房,察而返,謂余曰:“吾父母已出門,爾出來,吾攜爾觀焉?!?p> “姑待之,吾先大便?!敝比鐜?。
便訖,綰領余于客廳,指曰:“是吾獎狀與畫作也?!眲儺嬥允居唷S嗖⒂^并曰:“吾不識藝術,徒知爾善畫。”
綰曰:“吾亦不識藝術,愛畫而已?!?p> 看畫訖,余提其家庭相冊,綰卻曰:“吾不愿爾看吾家庭相冊?!?p> “何故?”
綰曰:“吾幼時貌似小野人,不美?!?p> “昔者小野人,后者小軍人?!?p> 綰曰:“吾幼時黑甚,然否?”
“爾膚何故黑於父母?”
綰曰:“弗看!弗看!”翕相冊。
“猶有數(shù)張未看?!?p> 綰牽余曰:“不看矣。來看吾宅。是吾弟之房也?!?p> “爾弟之房何故大於爾房?”
綰曰:“不甚,吾不介意。吾遲早必嫁,閨房之大小無妨?!比缓笠晱N房之可食者,攜諸其弟之房,啟電腦,看破產姐妹。將及午,俱出,綰如店,余還。
次晨,綰致電說:“爾次日息乎?”
“然?!?p> 綰說:“吾母今日心情甚佳,吾欲請假焉,誑之次日與同學游於廣州一日。若吾母諾,則與吾次日如廣州,奚如?”
“諾?!?p> 少頃,綰說:“善哉!吾母已諾!而吾昨夜已從心象見之。”
“可謂神奇矣?!?p> 綰說:“吾欲續(xù)驗之?!?p> “次日曷還?”
綰說:“當日還。吾若不寢於家,將弗得復還焉。某夜,吾十二點還,則家門已閂,故整夜拍門喊人,手疲聲竭,吾鄰聞而憫之,遂助我拍門喊人。吾父乃肯啟門,俱入,輒謂我曰:‘復深夜還,則毋寢焉。”
“吾有大床,爾可以寢焉?!?p> 綰說:“善哉?!?p> 次晨七點,余載綰。至于城軌站,俟城軌之時,余覺其愁容,遂問曰:“何故而愁?”
綰曰:“吾今晨與母爭執(zhí)也。”
“何故?”
綰曰:“吾母昨日已許吾今日出游,而今晨忽弗許。吾曰已為之買車票,母猶弗許?!?p> “爾母必知吾與爾俱也?!?p> 綰曰:“吾臨出門,母曰‘若出門,毋復還’?!?p> “母不可犯,期可改也?!?p> 綰曰:“車票已訂,吾望今日之出游久矣,能舍諸?矧爾曾為我不出游,吾當以補之?!?p> “爾為之犯母,吾不愿。”
綰曰:“勿憂,吾與父母鬩不過夜?!?p> “是吾罪歟?”
綰曰:“非爾使然,吾母素強橫如是?!?p> “愿無傷?!?p> 至于廣州,在商場俟電梯,綰看朋友圈,其好友有聚會合照焉,綰亦在焉。綰笑而傳以示余,問曰:“孰最爲美焉?”對曰:“奵也?!本U聞之不悅,余見之懊悔。當是之時,綰蹙眉扁嘴,亟遠余。余拽步伸手以挽回綰,釋曰:“爾誤解吾言矣,聊聽吾釋言,曏吾以爲爾問除爾外孰最爲美焉。茍不除爾焉,最美者必爾也。爾在則最美者無他矣?!毖杂櫍涫知q遠余手,其足猶遠余足,其面猶遠余面。余曰:“愿赦罪,吾誤解爾語意矣,是吾過也,我不聰故也。”言訖,其齒猶未肯啟。余又曰:“爾既相貌最美,又身材最佼,吾知之最深?!毖杂?,綰以枕骨向余,似忍笑,余又曰:“吾請罪矣,能宥我歟?”綰啟齒曰:“奵美乎?”
“殊不如爾!”
綰曰:“設始索微信於爾者非我而奵,爾必更喜歟?!?p> “奵既不少求之者,何必近我?爾知吾陳俗,重宗嗣之純正,凡女子多男友,吾必遠之。”
綰面漸有喜色,余乃舒心。
有頃,及食店門前,綰問於余曰:“吾欲食雪糕,與爾共食一個,奚如?”
“吾弗食冷?!?p> 綰曰:“雖天熱如今亦弗食冷乎?”
“然。”
綰曰:“吾以月經(jīng)來則不宜食冷,否則無妨?!?p> “爾既手足易冷,則不可謂無妨矣?!?p> 綰曰:“不瞞爾,吾食雪糕則易胃痛,故欲與爾共食一個?!?p> “寵舌而傷身,可乎?吾未忘,自幼已常食甜。吾父職於順德糖廠,常近甘蔗與砂糖,甜食垂手可得。當是之時,吾見白糖以編織袋包裝,吾父運諸家,其備更富於糧,故不須儉用。呻吟語(存心)云:‘儉則約,約則百善俱興;侈則肆,肆則百惡俱縱。’吾家於是以白糖爲仆,日夜役使之。其命奚如?氣喘溽玉體,汗流浹素衣;甜頭被人舐,苦命緊相倚。至于我,自幼不愛出門,故常與父共食甜。吾父食粽面亦用糖,早飯最愛甜糕點,茍未足甜美,則以煉奶補之,可謂無糖不歡,故未逾壯年已無真牙。還于飲食,暑欲嘗涼,淡欲嘗甘,人性皆然,縱之傷身,約之養(yǎng)生。——
“《淮南子·人間》有之曰:‘夫病濕而強之食,病暍而飲之寒,此眾人之所以爲?zhàn)B也,而良醫(yī)之所以爲病也。悅於目,悅於心,愚者之所利也,然而有道者之所辟也。故圣人先忤而后合,眾人先合而后忤。有功者,人臣之所務也;有罪者,人臣之所辟也?;蛴泄Χ娨?,或有罪而益信。何也?則有功者離恩義,有罪者不敢失仁心也?!?p> 綰曰:“知之矣?!?p> 及書店,綰提一書,書言母愛,乃謂余曰:“不知吾母猶慍否?”
“爾母今晨堅不許爾往乎?”
綰曰:“然。然吾亦堅往,遂不順而出門,既而悔之?!?p> “爾有心象,盍以使母宥之?”
綰曰:“善,今夜用之?!?p> “爾母實恐爾受欺,是故管教甚嚴。爾以誠心求宥,不褻不悖,必可與和好?!?p> 綰曰:“吾不愿請母,其言行粗暴,猶視我如童。且一晝未致電焉,判不欲知吾所在也?!?p> “爾非不欲其視爾如童乎?而又欲其尋爾耶?詩經(jīng)(小雅·綿蠻)云:‘飲之食之,教之誨之?!^也。故欲免其教誨,先辭其飲食?!?p> 綰曰:“我猶爲女孩,焉能辭其飲食?”
“然則不可以不受其教誨矣?!?p> 綰曰:“吾實已悔之,而不知今夜所以對母?!?p> “今夜不能入于家則來?!?p> 綰曰:“不可,吾父母必益明知吾與爾俱也?!?p> “然則奈何?”
綰曰:“縱不能入,亦不可以遠家門。”
“吾奚如斯能使爾父母不嫌?”
綰曰:“今未能,只能以歲月變其心?!?p> 共聚之時太寶貴,綰與余誤還程之時矣。諺云:“未夜先投宿,雞鳴知趕路。”故呻吟語(應務)云:“干天下事無以期限自寬。事有不測,時有不給,常有馀於期限之內,有多少受用處!”余信之矣。
地鐵內,綰以遽容謂余曰:“必速之,不可以誤輕軌也。”
“地鐵非由我駕,爾雖急無奈何。”
綰曰:“及終站即奔?!?p> “幸爾今日不著高跟鞋?!?p> 及終站,綰與余不敢怠慢,門啟即奔,又恐腳后跟打腦杓,又恨爹娘不多生兩條腿。見檢票處,上氣不接下氣,小腿不俟大腿。余視人龍而后視手表,知無能及矣,遂勸綰改簽車票,而綰拉余入人龍。雖人龍聲勢洶洶,緊密綿亙,綰無夔夔戰(zhàn)戰(zhàn),而英勇如女將,以屠龍刀貫人龍,并進并曰:“求宥,吾車垂發(fā)矣。避讓,好人一生平安?!庇?,其背后小兵也,雖難堪,不可以怯,遂共念屠龍大咒,奪路而入,所向披靡,追擊龍頭。已而解決人龍,及檢票處,出身份證,以證屠龍俠侶之名。通行過后,未敢怠慢,喘氣遽步,直尋站臺,站臺人員聞聲而謂對講機曰:“尚有兩人也!尚有二人也!”然后謂綰余曰:“速之!速之!列車垂啟矣!”綰與余極力疾步,直向車門。
果登車,喘吁吁,笑嘻嘻,喜熙熙。
喉舒氣緩,余謂綰曰:“曏爾真勇悍,我不知吾與爾能插隊如是?!?p> 綰曰:“若改簽車票者,或將延遲數(shù)班,或今日無馀票而待次日者,故進取爲上,禮節(jié)次之。”
“曏爾無畏無懼,雖誹議不輟,猶直前不息,吾敬爾?!?p> “《呻吟語·修身》有之曰:‘分明認得自家是,只管擔當直前做去。卻因毀言輒便消沮,這是極無定力底,不可以任天下之重。肩天下之任者全要個氣,御天下之氣者全要個理。’”
綰曰:“不可敬也,毀規(guī)矩者也?!?p> 還于順德,余問於綰曰:“爾今乘車還乎?”
綰答曰:“吾欲先如爾家,為爾作膳?!?p> “然則爾必晏還,不恐父母不悅乎?”
綰曰:“吾父母一日未致電焉,必不屑矣?!?p> “爾與家人多日不歡,是吾罪也。”
綰曰:“無妨,吾可以家務贖罪?!?p> 綰還,在家致電于余說:“爾今奚爲?寢矣乎?”
“未寢。爾聲凄咽,何故?”
綰說:“曏吾還,家中安靜異常,電視未啟,父母坐於廳,廳桌上有一張銀行卡。父招手喚我坐,坐,父曰:‘不捐爾則弗入大學,不入大學則收拾行裝,徙于爾家,銀行卡有一萬,攜之往,毋復歸,自是絕’?!?p> “爾奚以應之?”
綰說:“吾未應,亦未觸銀行卡,直起入于房。當是之時,母從旁罵我淫蕩敗壞如妓女,勸我跳樓而逝,不愿復相見?!毖晕从?,失聲慟哭。余雖遠焉,亦能想見淚人。於是思之,余可以自退,不可以毀人之家。
迨綰淚干聲啞,余說:“爾非常言母之嘴毒乎?然則不必屑其一時惡言?!?p> 綰吸泗收淚,然后說:“然不曾狠毒如今,不曾辱我如是,欲捐我如吾非其親然?;蛭崞鋸闹鴺嵌?。果逝則可以投胎爲美人矣?!?p> “爾跳樓,我奚如?”
綰說:“爾可以尋求大波妹矣?!?p> “善?!?p> 綰說:“汝胡可以曰善?”
“不然,愿吾奈汝何?為汝守寡乎?”
綰說:“吾雖跳樓亦未必墜死,二樓而已?!?p> “不死亦損軀毀容?!?p> 綰說:“若如是,爾棄我乎?”
“然?!?p> 綰說:“汝可謂無情無義矣!”
“孟子(離婁上)云:‘自暴者,不可與有言也;自棄者,不可與有爲也。’故愚人之輕生者,能救其一時而不能救其一生?!?p> 綰說:“吾非欲輕生也,徒茍言也?!?p> “勿忘爾有心象,能以與家人和好?!?p> 綰說:“諾?!?p> “今不甚悲矣歟?猶須與爾言乎?”
綰說:“免矣,爾次日上班,不宜晏寢?!?p> “然則晚安?!?p> 綰說:“晚安。”
次午,綰致電說:“爾母今周將返乎?”
“姑俟,吾問諸母?!彼熘码娪谀?,母說將返,余以應綰。
綰說:“爾母如常然,周五夜返,周六晡去,然否?”
“然?!?p> 綰說:“吾欲今周六來見爾母,使之嘗吾廚藝,奚如?”
“諾,但爾父母許爾出門乎?”
綰說:“吾母有事於鄉(xiāng),將去數(shù)日,今已上路。獨吾父則易支捂矣。”
“爾母還于河源乎?”
綰說:“然?!?p> “爾與父母今奚如?”
綰說:“不復交惡矣,午飯之時,吾母為我添飯也。”
“至于爾父,將許爾次日出門乎?”
綰說:“吾父次日如中山收僦費,修車店將息。故吾次日能為爾母作膳,獻驚喜焉?!?p> “然則爾次日奚以來?吾來載爾乎?”
綰說:“免之,爾陪母,吾乘公交車來?!?p> “善,次日見?!?p> 綰說:“諾?!?p> 次晨,余致電于綰說:“今晨有好時機,吾母如老人醫(yī)院取藥,獨吾與侄女在家?!?p> 綰說:“爾何不載爾母?”
“吾母免費乘公交車,可以直至,且不喜摩托車?!?p> 綰說:“爾母年幾何,奚以免費乘公交車?”
“六十七矣,且有殘疾證,是以免費?!?p> 綰說:“爾母有殘疾耶?”
“然,大小腿?!?p> 綰說:“爾有大小腿乎?”
“不知也,若有之,爾將棄我乎?”
綰說:“視其甚也?!?p> 有頃,綰至,入,見余侄女,問於余曰:“是爾侄女乎?”
余頷之,謂侄女曰:“稱之曰姐姐?!敝杜?,綰應。然后,侄女繼續(xù)看中央九臺。綰入于余房,問於余曰:“爾侄女知吾今日之來乎?”
“不知也。”
綰曰:“嗟,爾不閉房門乎?”
“不閉,閉門則將使侄女遐想?!?p> 綰曰:“爾母曷還?”
余致電問諸母,然后謂綰曰:“吾母猶在醫(yī)院取藥。”
綰曰:“取藥須排長隊乎?”
“吾母素不排隊,其他取藥者亦不排隊焉,進取爲上,禮節(jié)次之?!?p> 綰曰:“嗟,吾有一事以告爾,吾經(jīng)期遲矣,須往問診於婦科醫(yī)生之相熟者。至於此婦科醫(yī)生,始吾母攜我見之,后吾瞞母而獨見之。此婦科醫(yī)生能保密,是以吾母猶未知吾非處女也?!?p> “爾經(jīng)期之遲,惟前一周食緊急避孕藥乎?”
綰頷之。
“是吾過也。”
綰曰:“非獨爾過也。而吾今年食緊急避孕藥已有三,且聞一年不宜過三?!?p> “吾誓言必弗使爾食之三。”
綰曰:“善。嗟,爾母已乘車還乎?今焉在?”余又致電問諸母,而不接電話,綰問其故,對曰:“吾母不聰,且其手機放于包內,故常不聞鈴聲?!?p> 綰曰:“該入于廚房準備矣?!?p> “諾。”
有頃,家門有啟鎖之聲,余謂綰曰:“吾母已還。”
綰曰:“然則吾今奈何?出迎爾母乎?”
“爾繼續(xù)作膳,不可使焦黑,吾母聞聲必入于廚房?!?p> 少頃,母入,余曰:“吾女友為爾作膳?!本U呼,母應。
余母謂綰曰:“吾買魚矣,爾識蒸諸?”
綰答曰:“識之,托于我?!?p> 余謂母曰:“爾出憩歇則可矣,全托于我曹?!?p> 俄頃,母又入觀焉,謂綰曰:“爾誠識蒸魚?!?p> 綰謂余母曰:“我爲長子也,吾母早已強傳其廚藝焉,故吾自少常炒菜煮飯。”
余母謂綰曰:“我亦長子也,七兄弟姐妹之最大姐,十歲已為家人作膳?!?p> 綰謂余母曰:“吾不如爾?!?p> 余曰:“我出,爾倆切磋,奚如?”
綰謂余曰:“吾一聞臭屁,爾即欲出,汝放諸?”
余謂綰曰:“三臀焉,獨吾能放屁耶?”
綰謂余曰:“爾母在焉,吾縱有屁,弗敢放也?!?p> 母曰:“無妨,自以爲在家放屁可也。不瞞爾倆,曏臭屁爲吾所放?!本U與余俱笑。
俄頃,余入言於母曰:“老鼠又偷食水果矣。”
母曰:“開新老鼠藥。”
余曰:“舊老鼠藥猶未食盡?!?p> 母曰:“新鮮者更美味?!?p> 綰與余又俱笑。
飯飽席散,余與綰如醫(yī)院。至,余在外俟其問診。有頃,綰從診室出,余問曰:“醫(yī)生謂爾何?”
綰答曰:“醫(yī)生請吾勿憂,告我緊急避孕藥有亂經(jīng)期之害。然后開藥為我調養(yǎng),亦囑我少女當自愛,毋以肉體取寵?!?p> “可謂良醫(yī)矣?!?p> 綰曰:“然,故吾身有不適必尋之。至于爾侄女,其月經(jīng)至矣乎?”
“至矣?!?p> 綰曰:“彼今讀幾年級?”
“升初二矣。”
綰曰:“初二矣,小便而不閉門耶?”
“非唯小便,大便亦不閉門。”
綰曰:“少女矣,猶不知羞乎?爾何不教?”
“彼每如是,吾必以訓之,而彼剛愎如故。”
綰曰:“敢問爾曾入于廁而見其坐於馬桶乎?”
“然?!?p> 綰曰:“而彼猶不知閉門乎?”
“然。”
綰曰:“爾何不教?”
“教之無效?!?p> 綰曰:“爾不足嚴厲也?!?p> “教師之嚴厲苦學生久矣,家人之嚴厲不將加之苦乎?詩經(jīng)(大雅·抑)云:‘視爾夢夢,我心慘慘;誨爾諄諄,聽我藐藐;非用爲教,覆用爲謔。’教之難明矣。故菜根譚(概論)云:‘攻人之惡,毋太嚴,要思其堪受;教人以善,毋過高,當使其可從。’”
綰曰:“雖然,男女當有所避忌,爾侄女不可以不知,其今之年紀蓋已有意於男。吾未忘,幼時之家未寬裕如今,四人皆居於修車店,父母共一床,弟我共一床,兩床之間徒相隔一墻大木板。吾弟愛睡外側,故我倚木墻而寢,於是聞其搖晃,而不敢究其故,及長乃知之,遂欲試之,故不能守童身。故少年宜早知性?!?p> “爾盍曉彼?”
綰曰:“諾?!?p> “然吾侄女不易教,爾須預知之,吾母常為之喪氣?!?p> 綰曰:“爾雖奇異怪誕,爾母猶能養(yǎng)長爾,可敬矣?!?p> “然。吾母不曾寄我于他家,我不曾養(yǎng)於他人,養(yǎng)育之恩獨歸焉,吾以爲良母。吾母非唯養(yǎng)長我與兄,且養(yǎng)長兩孫女,亦曾養(yǎng)長其弟妹,故無暇讀書識字,哀哉?!?p> 綰曰:“然則爾母必欲爾學業(yè)有成。”
“然,而吾未勉之,可謂不肖矣?!?p> 綰曰:“然則爾不可以不長進矣,當積財以養(yǎng)母?!?p> “吾母有退休金,可以無憂?!?p> 綰曰:“爾不可以有大志乎?”
“使爾父母納我,可謂大志乎?”
綰曰:“可矣。而我,外地人也,爾母將納我乎?”
“爾父,云浮人也;爾母,河源人也。爾生長於順德,可謂順德人矣?!?p> 綰曰:“善哉?!?p> 后三晨,綰致電說:“爾今日休乎?”
“然?!?p> 綰說:“吾午飯訖即來?!?p> “爾父許爾出乎?”
綰說:“然,吾誑父曰同學次日入學,遂往送行’?!?p> “垂及吾為爾送行矣?!?p> 綰說:“爾屆時勿哭。”
“吾勉之。嗟,吾預告爾,吾母下晝處焉。”
綰說:“無妨,吾愛與爾母言。而爾母何故速復返?”
“拜神故也?!?p> 綰說:“吾母亦拜神,吾亦不知其故?!?p> “拜神者亦不能知誠有神否,故不能知果有功否。然誠有神,則拜神者必得祐,不拜神者則否。故不拜神者比拜神者,則少福矣。故拜神必欲多福,若不遂欲,亦不敢責神,只敢自責不足虔誠,故雖拜神而不遂欲,亦不敢止。其虔誠奚如?以假錢求真財,以香燭求富貴,以數(shù)膳求百福,以窾言求酬謝。尚書(君陳)云:‘黍稷非馨,明德惟馨爾?!郑瞄幔┰疲骸瞬灰孜?,惟德其物?!噬癫豢少T也。而拜神者欲賂神以求其偏私,若不遂欲,亦不敢責神,只敢自責儀式有誤或還愿未足,則益懼神矣?!?p> “《呂氏春秋·季春紀》有之曰:‘今世上卜筮禱祠,故疾病愈來。譬之若射者,射而不中,反修於招,何益於中?夫以湯止沸,沸愈不止,去其火則止矣。’
“《莊子·漁父》有之曰:‘人有畏影惡跡而去之走者,舉足愈數(shù)而跡愈多,走愈疾而影不離身,自以爲尚遲,疾走不休,絕力而死,不知處陰以休影,處靜以息跡,愚亦甚矣!’
“《漢書·枚乘傳》有之曰:‘欲人勿聞,莫若勿言;欲人勿知,莫若勿爲。欲湯之涼,一人炊之,百人揚之,無益也,不如絕薪止火而已。不絕之於彼,而救之於此,譬猶抱薪而救火也?!?p> “古人早清醒,今人猶頑昧,畏影者不知不炫耀則無畏也,懼神者不知不祓禳則無懼也?!?p> “《淮南子·詮言》有之曰:‘道不可以勸而就利者,而可以寧避害者。故尚無禍,不尚有福;尚無罪,不尚有功。圣人無思慮,無設儲;來者弗迎,去者弗將;人雖東西南北,獨立中央;故處眾枉之中,不失其直;天下皆流,獨不離其壇域;故不爲善,不避丑,遵天之道;不爲始,不專己,循天之理;不豫謀,不棄時,與天爲期;不求得,不辭福,從天之則。不求所無,不失所得,內無旁禍,外無旁福。禍福不生,安有人賊!爲善則觀,爲不善則議;觀則生貴,議則生患。故道術不可以進而求名,而可以退而修身;不可以得利,而可以離害。故圣人不以行求名,不以智見譽。法修自然,己無所與。慮不勝數(shù),行不勝德,事不勝道。爲者有不成,求者有不得。人有窮,而道無不通,與道爭則兇?!?p> “以是觀之,無所求者無所還,不求神者免還愿。”
綰說:“奚謂還愿?”
“譬如江伯兒,以母之愈也爲神之恩,遂殺子還愿。故呻吟語(人情)云:‘福莫大於無禍,禍莫大於求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