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思散文 童年的故鄉(xiāng)《趕集》

　　農村人都趕大集，有的是陰歷1、4、7，有的是陰歷2、5、8，有的是陰歷3、6、9。

　　到了趕集的日子，村民們紛紛拿出自己家里的貨物到集上去賣。有賣吃的，比如雞蛋、公雞母雞，也有青菜黃瓜豆角辣椒茄子什么的。有賣農用品的，比如手工編織的挑筐糞簍子什么的。反正家里有什么，集上就賣什么。賣了挑筐糞簍的，拿賣貨的錢去買雞蛋和青菜，賣了雞蛋青菜的，拿著錢去買別人的挑筐糞簍子。大多是互通有無，也有只買不賣和只賣不買的。

　　在農村，趕大集是除了看戲看電影之外最熱鬧的活動之一。有事兒沒事的都想到集上看一看，因此也就有了趕集和逛集之說。

　　雖然每個月都有三個集可以趕，而且還有鄰鄉(xiāng)的集可以趕，但每個集似乎都有好多人，小小的集市，看上去總是人山人海的，像螞蟻的窩被掀開。

　　按說，趕集一般都是大人的事，小孩子們既不懂得買也不懂得賣?？珊⒆觽儗s集這件事卻是一點不比大人的興趣少。畢竟，集市上熱鬧，而且還有那么多花花綠綠的東西，和孩子們喜歡吃的食物。

　　記不清幾歲了，只記得那是一個夏天，我和幾個同齡的孩子閑著沒事也去集上湊熱鬧。集市上，賣東西的擺好攤后就開始吆喝，買東西的尋著聲音找著自己想買的東西。

　　多數時候，賣同類東西的人會聚在一個相對固定的位置，以便買家尋找。也有不在一起的，不在一起的原因多是去晚了沒地方了，只能隨便找個位置。

　　我們到集上的時候，集市里已經堆滿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擠在半個足球場大的地方。說話聲叫賣聲吵成一片，甚至還有雞叫聲驢叫聲狗叫聲。整個集市，就像一壺煮開了的水，燙得耳膜生疼。

　　不過，這正是孩子們想要的，如果集市像教室那樣清凈，估計也就沒幾個孩子想去了。

　　集市本來就夠熱鬧的了，孩子們的加入，就更顯嘲雜了。大人們忙著買和賣，孩子們則玩得不亦樂乎。有的甚至玩著追人的游戲，只見一個個孩子穿梭在來來往往的人群中，像一條條泥鰍鉆來鉆去。有的甚至直接撞在了大人的懷里，緊接著就會招來大人的罵聲：“跑什么跑，鬼催的似的。”

　　大人們趕集，有些人是真的買東西和賣東西，有些人也屬于閑逛湊熱鬧。孩子們呢，雖然湊熱鬧的人居多，但也不乏有人想買吃物的。

　　別的攤位前，孩子們可能只是隨便瞄一眼，可一但到了吃物面前，一個個的就都有些走不動道了，甚至是戀戀不舍流連忘返。

　　只可惜，孩子們手里誰都沒有錢，即使有自己想吃的東西，也只能忍著。那個時候，若誰家的孩子饞什么東西了給大人要，大人們說得最多的話就是：“忍著，再饞把牙給你掰去?！被蛘呤牵骸澳念w牙饞了我看看?！比缓缶瓦呎f邊要看孩子的牙，并做著要掰牙的動作。這些說辭基本上是所有父母的標配。到了這個時候，就是有人端著龍肉從這經過，孩子們也不敢說饞了。畢竟，掰牙實在是太嚇人了。

　　我也有過幾次要被掰牙的經歷，可在母親嚴厲的目光和訓斥中，只能把口水咽到肚子里。

　　但這絲毫不影響我趕集的興趣。沒錢買，看看總可以吧。雖然過不著嘴癮，過過眼癮也行。

　　那次趕集，就有我十分想吃，卻總是吃不到的，又甜又香的大黃杏。

　　那個時候，我還不知道有“望梅止渴”這個成語。《世說新語·假譎》記載，三國時，曹操帶兵長途行軍，士兵們都很口渴，曹操便說：“前面就是一大片梅林，結了許多梅子，又甜又酸，可以解渴?！笔勘鴤兟犃耍炖锒剂骺谒?，一時也就不渴了。

　　書中說道：“士兵們聽了，嘴里都流口水，一時也就不渴了?！笨晌也恍校也坏髁丝谒?，而且是更饞了。

　　我感到有無數的饞蟲在我的身體里蠕動，那些饞蟲都跟個千足蟲似的，有無數個爪子在撓著我，撓得我是心癢肝裂的。

　　我努力地控制著自己，可饞蟲這個東西似乎在專門跟我做對。我越控制，它們就越來勁，如同撓一個蚊子叮咬的包，你越撓，它就越癢，又好比是用手壓一根彈簧，你越用力往下壓，它就越用力往上拱。

　　我只能使勁往下咽口水，試圖不讓那些饞蟲從我的嘴里爬出來。我甚至想用我咽下的那些口水把它們淹死，可誰知饞蟲這個東西它根本就不怕水，仿佛它們是水生動物一樣。它們不但不怕水，而且大有如魚得水之勢。

　　我的眼睛一直盯著那筐又甜又香的大黃杏，然后摸了摸比臉還干凈的褲兜。幾個同伴也和我站在一起，也都直勾勾地看著那筐黃杏。

　　賣杏的是個老太太，見有人要買杏，就說：“買點吧，又甜又便宜?！?p>　　老太太一邊說，一邊把大一點的杏往上面擺。

　　老太太年紀已經不小了，手背上的皮膚很是粗糙，像去鱗后的魚皮。胳膊上的肉也向下耷拉著，仿佛所有的肌肉都退役了似的。

　　我們知道老太太沒有撒謊，那杏確實又甜又便宜?？晌覀兏牢覀冑I不起。凡是買不起的東西，無論貴賤，都不便宜。便宜不便宜是對應有錢人說的。對于沒錢的人，再便宜的東西也貴。

　　老太太見我們幾個遲遲不肯掏錢，又說道：“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這是最后一批杏了?！崩咸囊馑际墙衲甑男右呀洓]有了，要吃只能等明年了。

　　真是時不我待啊。雖然我們也都意識到了時間的緊迫性，可我們更明白我們兜里的窘境。時間不等我們，可我們得等錢啊。

　　老太太看我們也是買不起的樣子，也就不再跟我們廢話了，而是跟一個看似買得起的人繼續(xù)夸她家的杏如何好吃。

　　雖然我們買不起，但似乎又都不想離開那筐杏。老太太那句“過了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這句話，一直在我們腦子里飛翔，繞得我們腦瓜仁都疼。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仿佛都在對方臉上找著答案。

　　還是二牛聰明，他把我們拉到了一處，然后像特務接頭似的小聲說道：“我有一個主意，咱們幾個合起來買。”

　　二牛的意思是我們每個人出一點錢，買完后根據出錢多少分杏子。有點像當下的眾籌。

　　幾個人一聽果然是妙計，然后紛紛拿出自己兜里的幾分錢。一湊，竟然夠買半斤的。

　　我兜里的錢最少，只分到了一個杏子。其它的，有分兩個的，有分三個的。

　　本來我們的錢是不夠買半斤杏的，老太太看我們幾個孩子可憐，就同意賣半斤給我們。只是老太太有個條件，那就是賣給我們的半斤杏里，必須有幾個蟲子咬過的。有點類似于當下某些超市，賣一稱雞蛋必須帶一個破殼的。

　　雞蛋破殼并不影響吃，只是不好拿，怕蛋青蛋黃流出來。至于蟲子咬過的杏，雖然杏里面可能會有蟲子的粑粑，但這樣的杏往往卻特別地甜。蟲子很聰明，它們只吃甜的杏，不甜的甚至是酸的它們才看不上眼。不信你看，但凡蟲子咬過的水果，一般都是比較甜的。

　　越美麗的東西往往就越危險，孔雀往往死于幾根漂亮的羽毛，就連一個小小的杏子也未能幸免于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