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十月,月桂飄香,大雁南飛。
禹州城外,軍營中,將士們餓得頭暈眼花,四肢無力,眾人因饑餓,有些叫苦連天,有些成天抱怨,還有些癱倒在地,不斷呻吟著。
“糧來了,大家可以吃飽飯了!”
一個士兵驚喜欲狂,大聲疾呼。
眾人以為又是米水,就沒搭理他。
士兵也不喪氣,他站在營帳中間,大聲解釋道:“江副將回來了,他帶來了許多糧食,有魚有肉,有米有菜,現(xiàn)在這些糧食都已交給了伙夫。御王有令,一個時辰后,三軍將士,主帳集合,御王將會令人擺下美食好酒,讓大家放開了吃,敞開了喝,酒足飯飽后,就出兵和匈奴決一死戰(zhàn)?!?p> 此話一落,眾人先是一愣,待眾人反應(yīng)過來時,才紛紛站起身,一臉不可置信。
朝廷不是拒不發(fā)糧嗎?御王怎么還有糧食?。侩y不成是為了穩(wěn)定軍心故意編造瞎話,讓我們出戰(zhàn)為他賣命?
還是那個身強力壯的士兵走上前,一臉窮兇極惡的模樣,出言質(zhì)問道:“你確定一個時辰后,我們就能吃到飯?”
這個士兵是從穆老將軍手下的穆家軍里調(diào)遣出來的,他叫肖逵。
肖逵是跟隨穆老將軍穆振華征戰(zhàn)了半生的老兵。
穆振華是興朝建興年間的名將,被容暉封為大將軍,官居正一品。
穆振華為興國征戰(zhàn)半生,本以為老了可以安享晚年,哪知新上位的昭興帝多疑,還喜歡猜忌人心,便總是忌憚穆家那支由穆家祖輩世代組建起來的一支軍隊——穆家軍。
穆家軍有三十萬人,他們是一支受過嚴(yán)苛訓(xùn)練的軍隊。有著“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之稱,這支軍隊所到之處匕鬯不驚,深受興朝百姓愛戴,他們和穆家人在興朝百姓眼里,就是戰(zhàn)無不勝,守護他們平安的神。
容燁此次派容熙和江秋羽來收復(fù)禹州的同時,也派了穆振華和他兒子穆槿之去收復(fù)端州。
容燁從穆家軍中抽出兩萬人分別給了容熙和穆振華,讓他們各自領(lǐng)兵一萬,至于剩下的二十八萬人,全部充軍,強制讓他們歸順于朝廷管轄。
穆槿之和穆振華雖都心有不甘,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就算兩人再怎么不甘心,但為了保住穆家世代忠臣的名聲,兩人也只能選擇忍氣吞聲,懷著一腔憤怒,帶著一萬人,領(lǐng)兵出城,到端州抗敵。
士兵點頭,信誓旦旦道:“確定,不僅能吃飯,還有包子饅頭,烈酒和大魚大肉?!?p> 肖逵冷哼一聲,“沒想到這御王還真有點本事,朝廷都不發(fā)糧了,他還能弄來糧食。老子平生除了穆老將軍外,還不曾服過誰。若一個時辰后,御王真能讓俺吃好喝好,俺就服他,此次出戰(zhàn),俺必定傾盡全力隨他一道出去抗敵,雖死無悔?!?p> 肖逵說著,轉(zhuǎn)身離去,隨意找了一個帳篷走了進去歇息。
秋風(fēng)乍起,落葉紛紛。
主帳里,楚熙一人端坐在椅子上,坐在次座蒲團上的是江秋羽。
江秋羽將自己在秦州遇到白清蘭的事一五一十的給楚熙仔仔細細說了一遍,每一個細節(jié)都不曾漏掉。
江秋羽伸手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茶后,才補充道:“王爺,王妃還說,曉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她說她想你了?!?p> 語畢,還從自己袖中將那封沒有交到謝玉松手中的信拿出,詢問道:“王爺,這封信怎么辦???”
楚熙心里雖然清楚,白清蘭幫他不是因為愛他,她這個喜歡算賬的人,或許是因為當(dāng)初她說的那句“奇貨可居”。
但白清蘭這個嘴硬心軟的人,還是會擔(dān)心他安危的,不然也不會出手替他解圍,還替他拉攏謝玉松投奔到自己麾下,最后還說了一句及其纏綿的話,目的就是想讓他好好活著。
楚熙心里雖已大喜過望,但表面卻還是冷靜的道了句,“把信燒了吧!”
江秋羽一臉不解,“為什么要燒了呀?”
楚熙抿唇一笑,“有妻如此,夫復(fù)何求?蘭兒都已經(jīng)替本王把后路鋪好了,讓本王無后顧之憂,那這封信也就沒用了?!?p> 楚熙語畢,從椅子上站起身行至帳前。他掀開帳簾,只見主帳外擺滿了一桌又一桌的酒席,魚肉酒水,米飯饅頭,飄香十里,勾的將士們眼冒綠光,不斷的吞咽口水。
“開飯!”
隨著一聲令下,眾將士即便再餓,也會老老實實,規(guī)規(guī)矩矩的排著隊,一個個領(lǐng)著屬于自己的那份飯。
將士們手里捧著沉甸甸的飯食后,便走到帳篷邊蹲下,一個個似牢籠里放出的餓狼猛虎,遇著食物就狼吞虎咽。
楚熙合攏帳簾,命令道:“你等會去準(zhǔn)備十車糧食,找?guī)讉€機靈點的士兵,從后方繞到端州,給穆老將軍送糧?!?p> 江秋羽行了一禮,“是,末將現(xiàn)在就去辦!”
江秋羽語畢,轉(zhuǎn)身離去。臨走前還將那封信遞到楚熙手中,楚熙接過后,他才放心離去。
天邊紅日偏斜,已是正午時分。
霍北城里因遭受過洪災(zāi)的洗禮,所以整條街上都變作了廢墟一片。
倒塌的房屋遍地都是,地面坑坑洼洼,填滿了泥漿臟水。
街道兩側(cè),是從洪水中死里逃生的難民,他們穿著破破爛爛的粗布麻衣,有些躺在地面上等死,有些坐在地上,拿一個破碗,如乞丐乞討般,一等就是一天。
還有一些親人沒有死光的百姓,便一家人找個犄角旮旯圍坐在一起,抱團取暖,相互安慰。
“你帶我來這做什么?”
遠處,謝玉松疑惑的聲音響起。
白清蘭笑的溫柔,“師叔,你不是和我定下過五年之約嗎?現(xiàn)在御王需要你幫他出錢出資,賑災(zāi)救民,你可千萬別說話不算數(shù)呀?”
兩人邊走邊聊,白清蘭身后跟著的是陌風(fēng)。
謝玉松瞟了一眼周圍,哀鴻遍地,滿目瘡痍。
他瞬間就明白了白清蘭的用意,白清蘭這是表面想著賑災(zāi),實際上是想打著御王的幌子拉攏民心,好為御王建立軍隊做基礎(chǔ)。
謝玉松為白清蘭悲哀,因為白清蘭雖心思深沉,深謀遠慮,只可惜對御王用情太深,有一腔才華也只能被埋沒。
唉,女子終歸是女子,就算可以學(xué)著男子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又如何?最終也逃不過,嫁人為妻,生兒育女的命運。
虞酒卿是這樣,白清蘭亦是!
謝玉松訕笑,打趣道:“你還真是御王的賢內(nèi)助,御王娶你還真是三生有幸啊?!?p> 謝玉松話音剛落,只聽見一個嘈雜混亂的聲音傳入三人耳中。
“你給我站住,給我站住……”
三人循聲看去,只見一個骨瘦如柴,衣衫襤褸,頭發(fā)瘋散的男子手中端著一碗被泥土染黑的米粥和幾塊黢黑的燒餅,這米粥不僅是熱的里面還有肉香味,至于燒餅,兩面好似被水泡過一般,爛成軟泥,且還發(fā)了霉。
男子的腿一瘸一跛,雖走的不快,可看樣子卻很是著急。
而他身后是三個穿著破衣爛布,灰頭土臉的熊孩子,看其樣子最大的不過十歲。
孩子們手上拿著樹棍、石子等尖銳物品追著這個連走路都困難的男子一路上又打又罵。
“汪汪汪……”
一只黑狗從遠處跑來,堵在男子身前嗷嗷亂叫。
黑狗邋里邋遢,且毛發(fā)粗糙,全身散發(fā)惡臭。黑狗露出鋒利如刀的獠牙,張著血盆大口,惡狠狠的盯著面前的男子,像是在盯著獵物一般。
三個孩子見他站在原地不動,一個孩子直接將手中石子狠狠砸向他的后背。
見人不還手,三個孩子更加大膽,一個孩子直接跳上去就是一腳踹在男子已經(jīng)骨折的腿上。
“嗯~”
男子悶哼一聲,腿部傳來劇烈的疼痛,似骨頭斷了一般,痛的他面色蒼白,汗流浹背,他雙手緊握成拳,全身顫抖不止,但他卻死死咬著后槽牙,一聲不吭。
男子的腿雖然已經(jīng)瘸了,但他腰背依舊挺得筆直。而且此人倔強到腿都疼麻木了,卻依舊不肯坐于地面亦或跪下。
另一個孩子跑上前跟他搶手中的餅和粥,男子本還想掙扎,可孩子卻毫不猶豫的一腳踢到男子的腹部。
“噗~”
男子只覺腹中好似有一陣翻江倒海的疼痛,疼的他一口鮮血涌上喉間,后又噴涌在地。
孩子搶了男子的餅和粥后,一旁的黑狗卻跳了上來,與孩子爭奪那一碗米粥。
“汪汪汪……”
黑狗縱身一躍,一下?lián)涞胶⒆由砩?,將孩子手中殘缺不全的破碗給打翻。
“碰~”
碗碎成了零星一片,粥也撒了一地。
“汪汪汪~”
黑狗見此,并沒有放過孩子,而是變本加厲的撕咬孩子身上的衣服,孩子仰面躺在地上,對黑狗拳打腳踢,黑狗呲牙咧嘴,一口咬在孩子的手腕上。
“啊啊啊啊~”
一聲慘叫響破天際,孩子疼的淚流滿面,哭爹叫娘。
“滴答滴答~”
鮮血低落在地面,血腥味在黑狗口中不斷蔓延。
孩子哭喊了好一會,才動了動拿餅的手,此刻他已顧不得手腕上的傷,因為他已經(jīng)餓了三天三夜了,再不吃飯他會死的。
所以即便死,也不能做個餓死鬼。
他一口咬下手中已被水浸泡成羹的餅,狼吞虎咽。
“汪汪汪~”
黑狗卻一口咬在他的臉上。
“啊啊啊啊~”
孩子痛的撕心裂肺的尖叫起來,因為他的臉已被黑狗的尖牙給咬下了一塊皮。
血肉模糊,血絲沾在孩子臉上,將漆黑的臉糊成一片。
一聲尖叫吸引了兩個孩子的目光,他們停止了對男子的拳打腳踢。
他們看向黑狗,發(fā)現(xiàn)黑狗已經(jīng)把自己的同伴活生生咬死了。
而此刻的男子也在這群孩子的殘忍毆打下,終是彎了腰。
陌風(fēng)細看男子身形,便又將目光移到他那露出的半邊側(cè)臉上,雖然此人蓬頭垢面,臉上臟亂不堪,但陌風(fēng)卻還是僅憑那半張側(cè)臉而認(rèn)出了男子。
這男子是陌風(fēng)此生最好的朋友——月辰
月辰是孤兒,從小無父無母,十二歲乞討時在街上遇到白秋澤,白秋澤將他收養(yǎng)回府。
月辰十三歲進的訓(xùn)影室,是和陌風(fēng)同一批進訓(xùn)影室的人。
月辰此人活潑好動,與陌風(fēng)清冷孤傲的性子是個反差。但在訓(xùn)影室中,陌風(fēng)和他的關(guān)系最好,每次任務(wù)中,若有他倆一道執(zhí)行時,他都會像個大哥哥一樣,盡力保護陌風(fēng),讓他不受半點傷害。
兩人私下關(guān)系也形同結(jié)義兄弟。
在訓(xùn)影室這個勝者活敗者死的修羅場中,都是以武功的高低來定義自己在訓(xùn)影室中的地位。
陌風(fēng)剛進訓(xùn)影室時,人人欺負他羞辱他,后來隨著時間荏苒,他慢慢長大,由于美的雌雄莫辨,人人又都調(diào)戲他,甚至用言語侮辱他,還對他動手動腳。
那段時間,日子雖難過,但卻都是月辰在幫他出頭,后來,陌風(fēng)做了白清蘭身邊的貼身侍衛(wèi),身份比死士,影衛(wèi)暗衛(wèi)尊貴了許多,他也常常動用職權(quán),在私下保護月辰。
建興四十年,自白府被滅門后,陌風(fēng)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陌風(fēng)一度以為月辰已經(jīng)死在了那場大火中,但卻沒想到,月辰居然逃過了一劫。
而今日再見月辰,陌風(fēng)的心里悲喜交加。
悲是因為月辰從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影衛(wèi)變成了如今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而喜的是,老天有眼,他還活著。
陌風(fēng)忍下滿腔的心痛與悲傷,他上前兩步,彎腰在白清蘭耳畔耳語了幾句。
白清蘭心頭一驚,她復(fù)又問道:“當(dāng)真是他?”
陌風(fēng)語氣無比堅定的應(yīng)道:“主子,屬下與月辰相熟十年,不會認(rèn)錯的。”
白清蘭眉眼微沉,她徑自向月辰走去,站到月辰面前。陌風(fēng)和謝玉松兩人靜靜的跟在她身后。
白清蘭看著面前垂首低眉,痛到微微喘息的人,她冷笑一聲,嘲諷道:“訓(xùn)影室的影衛(wèi)居然會混到這步田地,還真是丟臉?!?p> 這熟悉的聲音讓月辰心頭劇烈的顫了顫。
“主子?”
月辰一時有些不可置信,他猛然抬頭,在看到白清蘭和陌風(fēng)時,他有一瞬的出神,回過神后,淚水已經(jīng)悄無聲息的濕潤了他的眼眶。
他緊握成拳的手無力松開,喉間嗚鳴與急速的氣息聲融成一片。
男子伸手一把抹去淚水,他此刻的心情已不知是喜是悲,但他還是雙膝癱在地上,顫顫巍巍的向白清蘭行禮,“屬下月辰,拜見主子!”
他的聲音沙啞,其中夾雜著苦澀。
白清蘭輕嘆氣,“陌風(fēng),扶他回去治傷?!?p> 白清蘭語畢,見陌風(fēng)不曾回應(yīng)自己,他轉(zhuǎn)身去看陌風(fēng),只見他垂首低眉,雙眼雖看著地面,但眼中殺氣已顯。
白清蘭知道,他和月辰情同兄弟,如今月辰變成這副模樣,他痛心難過,但更多的應(yīng)該是想著替他如何報仇。
例如,他要殺了方才的那三個孩子。
白清蘭瞥了一眼陌風(fēng)身后,只見那個與野狗抗?fàn)幍暮⒆右呀?jīng)慘死在野狗的撕咬下,氣絕身亡。
野狗還在啃食孩子的血肉。
“咔嚓~”一聲,野狗的尖牙利齒已啃上孩子的大腿,將稚嫩的血肉咬在嘴里不停咀嚼。
而另外兩個孩子已經(jīng)不見了身影。
白清蘭上前兩步,輕聲道:“陌風(fēng),下手的時候別被霍北城里的百姓看見,然后,將孩子的尸體處理干凈?!?p> 陌風(fēng)還怕白清蘭要因為賑災(zāi)救民而不讓他動手殺人,以免百姓們看到她殺平民而在賑災(zāi)時百姓們會不信任白清蘭,但不曾想白清蘭竟這么顧及他的心情。
陌風(fēng)面上雖冷,可心里卻已被白清蘭的一句話給暖透心扉,好似一束日光照耀皚皚白雪,冰雪消融,暖意橫生。
陌風(fēng)不由得紅了雙眼,千言萬語已不知從何謝起,他只能雙膝跪地,行了一記大禮,“多謝主子大恩,屬下感激不盡?!?p> 白清蘭面上平靜到不起一絲波瀾,她聲音如常,“起來吧,快去快回!”
陌風(fēng)起身,抱拳行了一禮,“是!”
語畢,轉(zhuǎn)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