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高熱（二）

　　“寶林，您叫我?！?p>　　不多時，春蘭便跟著趙姑姑一道來了，后面還跟著阿雪，端著盆子，拿著幾塊布巾和半瓶酒。

　　回來的時候，春蘭忽然想起來說用酒擦身子可以降溫，廚房剛好還剩了些，便去拿了來給阿雪。

　　阿雪把盛了冰和井水的盆子放下，浸濕了帕子給玉寶林敷在額頭上，又用帕子沾了酒給她擦拭四肢。

　　“你的臉，還好嗎？”

　　玉寶林伸出手，手指有些顫抖，幾乎要碰到春蘭臉頰的時候又收了回去。

　　“都是我……”她紅了眼眶，“都是我沒用……害你受苦了?！?p>　　“咳咳咳咳……”剛說完，她就捂著胸口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

　　“沒有，寶林，”春蘭輕輕拍著她的背，替她順氣兒，搖搖頭，“您待我已經(jīng)很好了，當(dāng)年要不是您買下我，我父親還不知道會把我賣到哪里去呢?！?p>　　“要是我更爭氣些就好了，”玉寶林的聲音帶著幾分喑啞，像是生了銹的齒輪相互摩擦，“要是我更爭氣……”

　　“寶林，”趙姑姑忽插了句嘴，“姜湯有些涼了，我再去給您熱熱?！?p>　　說罷，便自顧自出去了。

　　春蘭只看了趙姑姑一眼，并不多說什么，扶著玉寶林躺下。

　　又拉過阿雪向她道：“這是明雪，助我良多，若不是她，我今日怕是難逃一劫?！?p>　　玉寶林認(rèn)出阿雪，問：“你是昨日的……你的膝蓋還好嗎？我這里有傷藥，我讓春蘭拿給你。趙姑姑脾氣不好，罰人也沒個輕重，你多擔(dān)待些?！?p>　　“您哪里的話，”阿雪笑道，“而且傷藥，昨日春蘭姐姐已經(jīng)拿給我了?！?p>　　“你受委屈了，”說著，玉寶林又向春蘭道，“你去幫我把梳妝匣里的三支銀蝴蝶簪子拿出來，再拿一對珍珠耳環(huán)。”

　　她拉著阿雪的手：“這些東西你拿著，兩支分給你的同伴，剩下的你自己留著。趙姑姑……她畢竟是我的奶娘，對我照顧良多?！?p>　　“奴婢不敢?！?p>　　“叫你拿著你就拿著，”春蘭一把把東西塞到她手里，笑道，“我們寶林最不講究那套虛禮了，她要給你東西拿就是真的要給你東西。拿著吧?！?p>　　阿雪接過：“多謝寶林娘娘?！?p>　　“寶林，您先睡吧，”春蘭替玉寶林掖掖被角，又把她額頭上的布巾取下，換了一塊，“趙姑姑的姜湯怕還要好些時候?！?p>　　“我睡不著，”玉寶林道，“不知為何，最近我睡著了就會夢魘，這心臟也咚咚咚跳個不停。”

　　“您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思慮過重?！?p>　　“或許吧……”玉寶林盯著床架上淡紫色的帳頂，不知在想什么。

　　忽地，她轉(zhuǎn)過頭：“春蘭，我不想喝姜湯。我記得從前在家里的時候，每次趙姑姑煮了姜湯讓我喝，輕燕都會幫我喝掉，娘也會幫我遮掩……”

　　她的聲音很輕：“春蘭，我想回家?！?p>　　“妃嬪一旦入宮，便再不得出去，您別說胡話了，”春蘭道，“姜湯您不想喝便不喝，我再想想別的法子?！?p>　　“可我們請不到太醫(yī)吧?！?p>　　“貴妃染了風(fēng)寒，把太醫(yī)都叫走了。”

　　玉寶林不再說話，只睜著眼睛盯著帳頂。淡紫色的帳頂上有許多白色的碎花，每朵都有五個瓣兒，像是春日莊子里田埂邊上開的那一種。

　　她每次見了都會采上一大把，和妹妹輕燕拿著用膠糊在紙鳶上。

　　“又糟蹋我的紙鳶，”母親每次見了都會一把把紙鳶奪過去，“萬一飛不起來可怎么是好？”

　　“娘你做的紙鳶從來就沒飛起來過?！彼÷暦瘩g。

　　“反正都是掛墻上做裝飾，這樣還漂亮些?！泵妹们那难a(bǔ)刀。

　　“兩個小鬼頭，你們說什么？”母親一把抄起雞毛撣子，“再說一遍？”

　　“略略略?！?p>　　妹妹扒拉著下眼皮沖母親做鬼臉，她則瞅準(zhǔn)時機(jī)拉著妹妹撒丫子就逃。一旁的春蘭捂著肚子笑個不停。

　　日光靜靜照在田埂上，草木的清香在空氣里蒸騰。

　　然而日頭漸漸升高，終究把一切都曬褪了色。

　　“……咳咳咳咳……”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

　　春蘭上前替她順氣兒：“您要不要喝點(diǎn)水？”

　　玉寶林點(diǎn)點(diǎn)頭。

　　阿雪忙倒了杯水上前，春蘭把玉寶林扶起來。

　　“從中午開始，我這嗓子就一直疼，咳個不停，”玉寶林喝了口水，“喝了好些水也沒見好。我記得從前染了風(fēng)寒也不是這樣的狀況?！?p>　　“也許是風(fēng)熱?！卑⒀┖龅?。

　　“風(fēng)熱？”

　　“風(fēng)熱和風(fēng)寒有些相似，但卻是風(fēng)熱之邪犯表、肺氣失和所致，”阿雪道，“微惡寒、發(fā)熱重、頭脹痛、咽喉紅腫疼痛、咳嗽、口渴，和娘娘您的狀況很相近?！?p>　　“風(fēng)寒則恰好相反，惡寒重、發(fā)熱輕。”①

　　“這么一說，我這確實(shí)像是風(fēng)熱，”玉寶林道，“你還真是了解。你家里人是郎中嗎？”

　　“這倒也不是，”阿雪又道，“只是我從前在這上面吃了大虧，所以記得才格外清楚?！?p>　　玉寶林看著她，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

　　“當(dāng)時我娘出門走親戚去了，我夜里發(fā)熱，以為自己得了風(fēng)寒，為了省錢又沒去看郎中，一連喝了好幾天的姜湯，結(jié)果不僅半點(diǎn)兒沒見好，還咳得上氣不接下氣，夜里也時常發(fā)熱，我差點(diǎn)兒以為自己得了癆病了，”阿雪笑道，“后來我娘回來帶我去看了郎中，這才知道風(fēng)熱喝姜湯反而會讓病情加重?！?p>　　“這么說來，趙姑姑的姜湯倒是白熬了，”春蘭道，“那該吃些什么？”

　　“我記得當(dāng)時……”阿雪回憶，“郎中提過一嘴，說用柴胡之類的東西熬水或煎服可以退燒。不過他開的方子卻是叫什么‘銀翹散’，里面還有好幾味藥，像是銀花、苦桔梗、薄荷之類的。只是時間隔的太久，到底是怎么寫的我已經(jīng)記不大清了。”②

　　“其他東西沒有，但柴胡好像還是有的，”春蘭急急忙忙打開柜子翻找，許久，找出一個油紙包，笑道，“我就記得寶林從前喝的安神藥里有這一味，果然還剩下些?！?p>　　玉寶林也笑：“那就拿這個熬些水試試?！?p>　　——叩叩。

　　“寶林，姜湯熱好了?！壁w姑姑的聲音忽在門外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