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內(nèi)侍監(jiān)回到明空閣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
日光破云而出,從密云里墜落。
地上的水洼里映著淡金色的光,像一塊漂亮的琉璃。
“怎么這個時候才回來?”趙姑姑皺著眉頭走過來,一見春蘭腫脹如蟠桃的面頰,眉頭皺得更厲害,“去取躺東西,怎么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遇見貴妃娘娘了?!?p> “這樣……”趙姑姑不再說什么,只道,“那你快些去梳洗,一會兒去寶林身邊伺候著。今日寶林出門,淋了雨,好像染風寒發(fā)高熱了。我叫春芳去請?zhí)t(yī)去了。小丫頭們熬了姜湯,一會兒你先伺候?qū)毩帜锬锖攘?,等太醫(yī)太醫(yī)開了方子再去煎藥?!?p> 春蘭應下。
“明雪,我出門前叫你剝的核桃呢?”趙姑姑的眼神陡然變得尖利,利箭似的瞄準阿雪,“不過就是幾個核桃,怎么這樣磨磨蹭蹭的?”
“回姑姑的話,”阿雪低眉順眼道,“只差幾個了?!?p> 上午剝了還剩幾個就給春蘭叫出去,同她一起去內(nèi)侍監(jiān)拿東西去了。
“只差幾個?”趙姑姑冷笑,“我上午說的話你當耳旁風了?去,在明空閣門口跪著剝。”
阿雪深知反駁無用,正要應下。
春蘭忽道:“姑姑,左不過是幾個核桃,我來剝了就是了。寶林染了風寒,我的臉又是這副模樣,我怕寶林看到會憂心。不如讓明雪過去伺候,她平素行事穩(wěn)重妥帖,定能伺候好寶林?!?p> 趙姑姑意外地看了她一眼:“你們關系倒是好。”
春蘭笑道:“一見如故嘛?!?p> “罷了,”趙姑姑冷笑,“若是不應了你,我倒成了個沒人情的了。我去廚房里去把寶林的姜湯熱熱給寶林端過去?!?p> “麻煩姑姑了。”
厚重的簾子低低垂著,清苦的藥香沉淀在殿內(nèi)沉悶的空氣里。若是仔細聞,似乎還有一點甜味兒,近似于甘草的香氣。
阿雪打起簾子走進殿內(nèi)。
正中擺著一張八仙木桌,配了幾張圓凳,旁邊是一排柜子。柜子上放的東西倒是有些眼熟,阿雪遠遠望了一眼,似乎是做風箏用的染料、絹布之類的。
右側(cè)一張繪著水墨荷花圖的素紗屏風把內(nèi)室同外室隔開來,朦朦朧朧間,依稀可見玉寶林側(cè)臥在床榻上。
阿雪端著裝了熱水的木盆和布巾繞過屏風,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用擰得半干的布巾給玉寶林擦額頭。
“……”
玉寶林蹙著眉頭,嘴唇翕動,似乎說了些什么。
“寶林,您說什么?可是要喝水?”
“……娘……風箏鋪子……”
這次阿雪聽清了幾個字。
大約是做了什么夢。
阿雪不再過問,把帕子重新浸了水擰干,反復給她擦拭額頭、頸部和手腳。①
木盆里的水已經(jīng)變得溫涼。
阿雪把手背放到玉寶林額頭上,比之前還要燙。
光從簾子的縫隙里鉆進來,落到地上,像幾根銀白的繡線,漸漸染上了灰黑的色澤。
天色已晚。
春芳去請?zhí)t(yī)了,怎么還沒回來?
玉寶林的面頰燒得通紅,像天邊玫瑰色的云。
她又用手探了探玉寶林額頭的溫度,還是很燙。
這樣燒下去人會燒壞。
必須趕緊退燒。
“太醫(yī)呢?怎么就你一個人回來了?”
趙姑姑的聲音從簾子外面?zhèn)鬟M來。
“回姑姑的話,”春芳小心翼翼,“……貴妃娘娘染了風寒,把整個太醫(yī)院的太醫(yī)都請過去了?!?p> 阿雪輕輕把簾子撩開一點,只見趙姑姑端著托盤站在外面,春芳垂著頭立在她跟前。一旁還站著春蘭,幾個小丫頭也躲在柱子后頭偷偷聽著。
“呸,”趙姑姑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她不是……”
忽意識到這是在院子里,她趕忙止住話頭。
“那你不會讓值班的內(nèi)侍拿些治風寒的藥嗎?”
“……內(nèi)侍說,貴妃娘娘不讓。
春蘭忽冷笑:“好個不讓,好個貴妃娘娘,”她向趙姑姑道,“那姑姑,您看現(xiàn)在可怎么是好?”
“我如何知道怎樣是好?”趙姑姑道,“算了,讓寶林把這碗姜湯先喝了,指不定發(fā)了汗燒就自己退了。
“明雪,”趙姑姑喚道,“你出來,把姜湯端進去給寶林喝了?!?p> 明雪推開門,接過托盤,又問:“姑姑,明空閣可有井水?寶林燒得厲害,我用熱水擦了額頭和手腳也沒見好,或許用冷水敷額頭會好些。
“井水……”趙姑姑思忖,“春蘭,你帶她去王采女那邊的井里打水,我去給寶林喂姜湯吧?!?p> 春蘭應下。
待二人回來,日頭已經(jīng)落下去了,蠟燭卻亮了起來。
格子窗里,暖黃的燭光溢了出來,在地板上留下一小片光亮。
忽地,一只腳踩在這點光亮上。
“春蘭呢?”玉寶林半躺著靠在床頭,“她……咳咳咳咳……”
玉寶林忽用帕子捂著嘴,又不住地咳嗽起來,咳得面色通紅。
今天早上開始,她就一直咳嗽,喉嚨也痛得很,仿佛吞了刀片。
“寶林,春蘭她去打水了,”趙姑姑輕輕拍著她的背,粗厚的聲音在玉寶林面前放的很輕,帶著罕見的柔和,“您發(fā)高熱了,來,先把這姜湯喝了?!?p> “可我聽貴妃宮里的人說貴妃罰了春蘭,她……”
“她沒事兒,”趙姑姑舀了一勺姜湯,吹涼,“您安心吧,她就是給娘娘扇了兩個巴掌。大約是她自己做錯了什么事兒。罰也受了,娘娘也沒派人過來說些什么,寶林,您別多想了?!?p> “可春蘭一向穩(wěn)重,入宮幾年,除了給我連累了受罰,從沒做錯過一件事兒,咳咳咳……”玉寶林拉著床欄起身,“我要去看看。”
趙姑姑急忙放下碗,按住她:“寶林,春蘭罰已經(jīng)受了,您去看了也不能怎么樣?!?p> “她定是給我連累的,我要去給她討個公道?!?p> “哎呦,我的寶林娘娘喲,”趙姑姑攤手,“您都入宮這么些年了,怎么還這樣天真?這宮里的公道是您說討就能討到的嗎?”
“我給您說句實在的,春蘭她跟您關系再好也就是個丫鬟,哪里有主子大張旗鼓去給丫鬟討公道的?再說了,這公道您不僅討不到,還會惹了一身騷?!?p> “況且,春蘭她做沒做錯事不打緊,她是不是給您連累的這也不打緊,打緊的是怎么能在這宮里安安穩(wěn)穩(wěn)活下來,”趙姑姑勸道,“您的家世比不上宮里頭這些娘娘,她們跟家里通通氣兒,一個手指頭就能讓老爺、夫人遭災。您吶,只能忍,只能想著吃虧是福。只有忍住了,讓別人都不把您放在心上了,您才能活下去?!?p> “難道我這輩子就合該這么忍下去了?”
趙姑姑嘆了口氣:“您瞧瞧我,都忍了一輩子了,我不也沒說什么嗎?命該如此,又能如何?”
玉寶林不再說話,只垂著頭坐在床上。
趙姑姑又把姜湯端起來,舀了一勺遞到她跟前:“別放涼了,您喝了吧?!?p> “不行,我要見見她,不然我這心里安心不下來,”玉寶林輕輕推開趙姑姑的湯匙,“姑姑,你幫我把春蘭叫過來?!?p> 趙姑姑無奈,只得放下碗,起身出門。
窗外,那只腳忽地邁了幾步,藏進黑暗里。
咖啡煎蛋
①關于發(fā)燒時到底是用冷水還是熱水敷額頭,百度上是什么解釋的:體溫上升的時候用熱水擦拭額頭、頸部、四肢可以幫助散熱。但到39℃的時候要冷敷,因為體溫過高對大腦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