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投胎技術(shù)
沈嘉樹笑了，走到羅玉煥的床邊，垂頭看著她：“羅姨，您還認識我嗎？我是小樹，后面小黃房3號沈工家的小樹?！?p> “小樹？小樹?。≡趺磿挥浀冒。俊绷_玉煥的眼睛亮了起來：“這么大啦！你爺爺奶奶挺好的吧？你奶奶的病好了吧？”
沈嘉樹嘆了一口氣。剛要開口，就被李子凌粗暴的打斷了。
“你這里還需要什么東西嗎？日用品什么的？”李子凌問羅玉煥，同時發(fā)現(xiàn)了她病號服領(lǐng)口露出的內(nèi)衣似有臟污。
“沒……沒什么了。”羅玉煥猶猶豫豫，目光閃躲著。
肖阿姨走了過來，說：“閨女，要不你回家給你媽取兩套內(nèi)衣來吧，你爸這幾天也沒過來，我想給她洗洗干凈，都沒有替換的?！?p> “行。還有什么嗎？襪子？拖鞋？”李子凌答應(yīng)著，掃視著床下毛巾臉盆之類的東西，又問。
“拖鞋已經(jīng)買了的，沒有什么了吧？”肖阿姨也走過來，問羅玉煥。
“你們倆都再想想。家里的鑰匙呢？”李子凌的問話沒有得到羅玉煥的回答，倒看見肖阿姨拉開了床頭抽屜，當(dāng)中躺著一串鑰匙。
她伸手拿了起來。
上面沒有門禁卡，鑰匙很舊，而且是老式防盜門那種。
她有些困惑，轉(zhuǎn)頭看向羅玉煥。
羅玉煥的眼皮微微合上，似乎有些困倦了。
“你們不是搬家了嗎？搬到哪里去了？”李子凌破防了，沉聲問道。
羅玉煥不睜眼睛，睡過去了似的。
李子凌探下身子，湊近她的臉，逼視著：“你說?。扛嬖V我地址，我去給你取衣服?！?p> 羅玉煥還是那個樣子，這會兒連肖阿姨也覺得奇怪了，卻不知道怎么問起。
“我知道，我知道，我?guī)闳ァ！鄙蚣螛湟话牙^李子凌，加了點力道，把她帶出了病房門。
兩人回到了車里，李子凌的呼吸才平穩(wěn)了下來，攤開手掌，怔怔地看著手里那串破舊的鑰匙。
她濃密的睫毛蓋住了失神的眼眸，投下兩彎陰影。
沈嘉樹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看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半晌，她抬眸看著沈嘉樹，冷笑著問道：“他們根本就沒搬家，是嗎？”
李子凌黑白分明的眼眸盯了沈嘉樹幾秒鐘，轉(zhuǎn)開了。
進門看見羅玉煥，李子凌就有種不好的預(yù)感，在羅玉煥閉上眼睛那一刻得到了證實。
以前，她的母親也是這樣裝聾作啞的，就像一只愚蠢的鴕鳥，把頭插進沙子里。
李子凌忍不住地冷笑，笑自己蠢，人怎么會變呢？
沈嘉樹被李子凌冷嗖嗖的笑凍到了，小心翼翼地問：“他們以前跟你說過搬家了嗎？怎么回事兒？”
“年初，她給我打電話，說是房子馬上動遷，他們選好了一套帶電梯的樓房，交了錢就能拎包入住。逼著我給他們轉(zhuǎn)了七十萬，不然就像五年前那樣，找到我單位去，告到法院去?！崩钭恿杵届o地回答。
沈嘉樹吃驚地問：“什么？五年前又是怎么回事？”
“那時我即將研究生畢業(yè)，正跟著導(dǎo)師做項目。他們闖進實驗室，控訴我忘恩負義。”李子凌言簡意賅。
已經(jīng)被留校的她，選擇南下。原打算一直跑到鵬城去，師兄顧川璋正在申城開疆破土，把她攔下，留在了申城。
沈嘉樹在心里暗罵了一句，又拾回了話題：“要七十萬你就給他們轉(zhuǎn)了？根本沒有拆遷這回事兒的。”
“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F(xiàn)在每個月給他們轉(zhuǎn)一萬元生活費，加上他們的退休金和醫(yī)保，E市的生活成本低。以往的花樣就很多，本以為他們沒準兒能多消停一陣子......”
李子凌越說越泄氣，看到沈嘉樹緊皺的眉頭，說不下去了。
沈嘉樹臉色不是很好，譏諷道：“你確定？哼！我還是頭一次見到用錢打水漂的呢?！?p> “不然呢？還能怎樣？投胎技術(shù)差唄?！崩钭恿柙频L(fēng)輕。
從十六歲離開家，李子凌從未與人談及自己的原生家庭，即便對導(dǎo)師，對師兄，即便受到誤解和非議，她也倔強地不作任何解釋。
這還是她第一次亮出傷口來，連她自己都沒有想到。
也許是沈嘉樹的態(tài)度使她放松，抑或知道無論是從前還是現(xiàn)在，E市的事情沈嘉樹盡在掌握，她避無可避。
不過說了也就說了，似乎也沒那么艱難，她的心情放松不少。
李子凌的憤懣似乎都傳遞給了沈嘉樹，他覺得很憋悶，隱忍著不出聲了。
重機廠廠區(qū)現(xiàn)在不是封閉的了，偉人塑像還是高高的佇立著，向前方伸出手臂，似乎在邀請他們進去。
車開了進去，周遭已經(jīng)十分陌生。
有幾座車間被圍了起來，掛著形狀各異的標牌，里面時斷時續(xù)傳來工廠特有的聲響。
另一部分廠區(qū)改變了用途。扮成飯店模樣的，大多沒有開門營業(yè)，工業(yè)化風(fēng)格的酒吧外墻被斑斕的涂鴉覆蓋。
荒置的舊禮堂出現(xiàn)在視野中，兩個人的心情又沉重了幾分。
終于，過去的重機廠宿舍，后來的重機廠小區(qū)到了。
“開了個南門？”李子凌記得從前這里沒有門。
“是啊。開了好幾年了。后面帶院子的住宅，就是我爺爺過去住的那種小黃房，被隔了出去，說是作為歷史遺跡被重點保護了。我這次回來就是代爺爺補簽協(xié)議的。”沈嘉樹說。
原本還算開闊的小區(qū)路面，擠著各種違章建筑、空攤床、被丟棄的舊家具和一堆堆污濁的積雪。
沈嘉樹小心翼翼避讓著，向李子凌介紹：“前面這一大片，包括你們家在內(nèi)，住戶太多，遺留問題也多，根本沒人接手?！?p> “哼！還動遷呢！”他到底還是意難平。
沈嘉樹把車開到了最后那棟樓，緊貼著一個覆著殘雪的破沙發(fā)停下，兩人下了車。
冬日的上午，四周安安靜靜，只能看到幾個遛彎的老年人。
李子凌抬頭看向被人們稱為家的地方。
四層樓房灰頭土臉的，比她記憶中的低矮很多。
樓下的單元門是壞的，歪歪斜斜的虛掩著。
李子凌掏出那串破鑰匙看了看，向前走去。
發(fā)覺沈嘉樹跟了上來，回頭對他說：“你在車里等我吧?！?p> 沈嘉樹遲疑了一下，看看她，又抬頭看看二樓的窗戶，有些不放心。
“沒事兒。我取了東西就下來?！?p> 李子凌說罷，轉(zhuǎn)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