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安徽。
田埂上的土灶。
春天到了,田里的油菜花開的漫山遍野,黃澄澄的,好看極了,直叫人流口水,手癢癢,想摘下來幾朵起鍋。
事實上也真的起鍋了。
陳曉天和林晚刨了老久的土坑,架上了一個瓷杯,倒了些水和米進去,然后搜羅來一些草開始燒,田埂正對著陳老頭的地,陳曉天毫不客氣,折了些許油菜桿放進瓷杯里,不知過了多久,一旁的林沅忽然冒出一句:“糊了?!?p> 陳曉天一看,瓷杯已經燒黑了,他趕緊熄了火,掀開蓋子,好像真的糊了,不過香味還在,小昊天十分給面子,忙說:“好香啊,哥,我要吃飯?!?p> 林晚心里罵他蠢,不過看著剛煮好的米飯,也是真的想嘗一口。
而事實上他們也真的都嘗了,并津津樂道好吃好吃!其實油菜桿沒什么味道,仔細嘗,好像還有點苦。
田埂上冒青煙鐵定會吸引大人們注意,林晚膽子小,只敢跟著陳曉天來干這種事,想起之前小昊天拿著打火機把她們家草堆給點著了,她還是后怕得很,連忙勸陳曉天把草星子處理干凈。
不遠處,陳樂天手端著一個鐵文具盒走了過來,下到田埂,嘲笑道:“你們四個干啥呢?”
陳曉天不想理他,自顧地處理草星子。
陳樂天忙說:“別弄了,我偷了點面條,給我煮下試試。”
陳曉天抬頭看他,這貨,果然要摻和一腳。
小昊天可來勁得很,想著可以繼續(xù)吃了,于是喜滋滋地蹲在陳樂天身邊。
但最后那個賣相......
看著已經煮好的面,陳樂天笑著問:“你們誰吃?”
林沅和陳曉天都沒說話,林晚猶豫了下,糯聲問:“能吃嗎?”
小昊天嚷嚷:“我要吃我要吃。”
陳樂天連忙一把端起來往家走:“哈哈哈,喂豬吧!”徒留剩下四人干瞪眼。
哦,他果然就是借個灶,草星子還得他們自己處理,林晚頓悟,立馬蹲下來乖巧地處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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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解解定。
這個游戲不適合陳昊天和林沅,一個太小,一個不愛跑,于是大家伙很自然地過濾掉了這倆人。
其實林晚一直覺得,這個游戲也并不適合她,其一,她跑不快,其二,她腦子笨。
但是作為陳曉天的忠實小跟班,不老老實實地跟著玩還能咋滴。
陳樂天,陳琪琪,林偉,林慶,林俊,年紀都稍大點,林晚最小,猜丁殼的時候她特別害怕輸,因為一旦輸了,這個游戲基本就定型了,全場就看她一個人可著勁兒跑吧,反正她誰也追不上,然后大家都會覺得特別沒意思。
好在這次沒輸,林晚定定呼了一口氣,那邊結果出來了,林俊輸了,大家分散開來,游戲開始。
果然,這貨一上來就沖著林晚去,林晚小身板一震,瞳孔一緊,在還有十多米開外的距離就嚇得立在原地,短暫而急速地吐出一個字:“定?!?p> 她微不可察地偏了偏頭,果不其然看到陳曉天鄙視地看著她搖頭。
林俊目標轉移,往其他人奔去,林晚只得站在原地,等待其他人解救。
從陽光高照,到日落西山,大家都汗流浹背,林晚摸了摸腦門,還好,估摸著除了曬黑了點,還不至于渾身濕透,畢竟沒跑幾步,一直在定、解、定中徘徊,貫穿游戲標題。
這波林慶在抓人,他跑的極快,十分友善地沒有第一個去捉林晚,大約是覺得抓她沒意思,林晚特別有自知之明,可是.....
嗯?怎么大家都不動了?只剩下她和陳曉天了。
呀!不妙!
她快速地思考了一下,而后表情變得嚴肅,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
一股凌厲的浩然正氣襲上身,她對著陳曉天高喊一聲:“曉天哥哥,你去解他們,我來引人。”然后正要撒開腿朝林慶跑去,誰曾想……
陳曉天居然淡定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林晚疑惑地看著他,那邊林慶也沒有動,就笑著看著他倆,接著林晚聽見陳曉天嘴里淡淡地吐出了一個字:“定?!?p> 腦瓜子瞬間一嗡。
這個游戲,最后一個人是不能喊定的,顯然,林晚現在就成了那最后一個。
林慶依然笑著,慢悠悠地朝林晚走來。
結局已定。
天氣炎熱,林晚卻像被澆了冷水一般,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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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菱角。
昨兒老媽煮了一鍋的菱角,林晚覺得太老,費牙,不愿意吃,林沅卻不在意這么多,林晚抓了兩個最嫩的塞進口袋里,然后往陳曉天家去。
出了大門,正看見陳曉天拿著個簍筐往菜園里走,小昊天跟著他后邊,大黃狗跟在小昊天后邊,于是林晚便邁開腿跟在了大黃后邊。
菜園后邊有一條溝,前年陳曉天的奶奶從陳曉天舅爺那里弄來了菱角撒里頭,現在里邊已經盈滿了,菱角都熟了。
陳曉天將簍筐放在石板上,擼起袖子和褲腿,便下了水。
林晚睜大眼睛跑到石板跟前,蹲在小昊天身邊。
陳曉天看到林晚后,說:“正好,林小晚,你拿著簍筐,我摘完遞給你接著。
林晚大喜:“好。”然后端著簍筐乖巧地等在岸邊。
菱角葉盈滿了整條溝,陳曉天下水后便只露個腦袋在一片綠葉之上,他劃拉著胳膊往前游,邊游邊摘下菱角,聚多了便伸手遞給林晚,林晚舉著簍筐順著溝邊走,小昊天和大黃跟在后邊。
小昊天拿起簍筐里的一個菱角就往嘴里塞,林晚想制止也來不及了,他弄得牙上都是泥,林晚嫌棄地看了一眼,懶得搭理,端著簍筐繼續(xù)跟著水里游蕩的陳曉天。
岸邊大黃竄來竄去,也不知在急什么,尾巴一掃,將小昊天手里的菱角掃在地上,滿是灰塵,小昊天“哇”的叫了一聲,站起來一腳將大黃踢下了水。
“撲通”一聲,水里的陳曉天和岸上的林晚都被濺了滿臉的水,林晚氣鼓鼓地瞪了小昊天一眼,卻沒吱聲,水里的陳曉天用手呼啦了下臉,白眼看著小昊天,捧起水便往他的小臉呼去,小昊天又叫了幾聲,胡亂擦著臉,林晚就在一旁看笑話。
入了水的大黃卻沒有立馬上來,許是八月的天氣還有些熱,它正喜歡這水里的溫度,便跟在陳曉天后邊,露著狗頭,四個爪子在水里撲騰撲騰。
遠遠看去,一片綠色之中,一人一狗,一前一后,在水里呼啦著前行。
林晚也想下去游,可是她慫。
怕水,更怕她娘。
今日收獲頗多,生菱角林晚反而更喜歡,挑了許多嫩的捧在手里,一臉笑嘻嘻。
陳曉天和大黃渾身都濕透了,林晚想著,這樣子回去鐵定又是被他奶奶兇,他奶奶也不是很喜歡自己,她還是不要參與的好,便兜著菱角喜滋滋地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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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迷藏。
“林晚!林沅!回家吃飯!”
隨著女人震破天際的一聲嘶吼,林晚小小虎軀一震,趕緊合上米缸蓋子,提溜著衣角從里屋跑出來,林沅已經慢吞吞地往家里走了,林晚看了眼靠著墻默不作聲的陳曉天,糯聲聲說:“找不到小昊天?!?p> “曉天,昊天,吃飯了!”蒼老有力的聲音傳來,林晚頓時心中一喜,游戲終于結束了,她兩眼放光一般,盯著陳曉天,意思是可以讓小昊天出來了,她也可以回去吃飯了。
陳曉天背著手慢悠悠地往前走,邊走邊說:“回家吃飯咯,我也不知道他藏在哪?哈哈哈哈~”
林晚怔在原地,腦瓜子閃過幾個念頭,但是最終都被女人那一聲“林晚吃飯”給驚醒,趕緊撒開腿往家跑。
飯吃到一半,就聽到外邊傳來“哇哇”的哭喊聲,林晚豎起耳朵一聽,嗯?是小昊天在哭?抬頭看了一眼同樣疑惑的林沅,然后林晚端起碗走到門口蹲著吃,果然看到小昊天哭天抹淚地閉著眼睛邊走邊喊,并且身上都是稻子和灰。林晚頓悟,原來藏在稻堆里啊!她一邊扒拉著碗里的飯,一邊看著可憐的小昊天,三歲的孩子應該想不到爬那么高的稻堆并且把自己埋里頭吧!她動用自己五歲的聰明腦瓜子想了想,嗯,陳曉天。
毫無懸念,陳曉天又被他奶奶狠狠罵了一頓,林晚吃完飯就跑來看熱鬧了,昊天小可憐正坐在門口乖巧地吃著飯,陳曉天蹲在井邊刷著碗,奶奶一邊對小昊天搖著扇子,一邊惡狠狠地對著陳曉天碎碎念,看見林晚在門口,順帶白了她一眼,又繼續(xù)罵。
陳曉天全程不說話,林晚也心虛似的沒敢說話,蹲在陳曉天旁邊看他刷碗,眼睛滴溜轉著,好像想說些什么,但是看陳曉天這臉色,還是憋了回去。
不一會兒,小昊天也跑過來了,她以為被整這么一回,這孩子鐵定不跟他哥玩了,誰知他竟來了句:“小晚姐,你沒找到我吧,下午還要找?!?p> 林晚斜眼看了他一眼,不長記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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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劍、彈弓、紙槍。
陳老頭拿著砍竹刀刻了一個木劍給陳昊天,小屁孩兒一直攥在手里耍來耍去,看得林晚一陣厭煩。
她沒有木劍,從來沒有,不止她沒有,陳曉天也沒有,很好,心平氣和了,就當這是小娃娃的玩具,不適合她這種成熟的大孩子了。
陳樂天今天帶著幾個人玩,林晚很開心,凡是比她年紀大的孩子能帶她玩,她都會很開心。
這下陳曉天稍稍退位了,幾人一起跟在陳樂天屁股后頭,他拿著陳老頭的砍竹刀砍了幾個樹杈子,只取關節(jié)部分,其他都丟掉,在杈子兩端劃上一圈刀痕,拿出一包橡皮筋,一個個套上去,繞了幾下,在橡皮筋交接的端口系上一塊皮兜。
林晚看傻了眼,也沒看明白他是怎么做的,不過她覺得這些都不重要,反正有得玩就行。
陳曉天忽然開口問:“這皮兜哪來的?”
陳樂天笑了笑:“阿爺膠靴里剪的。
這下連陳曉天也驚呆了,林晚就更不必說了,眼珠子瞪得老大,這貨,真是恃寵而驕??!
農村的房子建地面積都比較大,林晚一家、陳曉天一家、陳樂天一家、還有他們奶奶家、加上屋后的菜園,整個場子都是用來躲避追擊的好地方。
林晚拿著彈弓,攥著一顆石子,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背部一痛,陳樂天的石子從后邊射了過來,一轉頭,人又沒了。
沮喪,老天爺沒有賜予她眼明手快的技能。
平房頂上傳來些許聲音,她抬起頭往上看,是小昊天,他拿著彈弓對著她射出一個石子,不過沒中,林晚有些惱,也想回擊,可是手一抬起來卻又頓住了。
咦,這鬼羔子要是哭了可咋弄?還是算了!
看來這傷人的武器并不適合她,畏首畏尾不敢傷別人,手腳不麻利又容易被別人傷,唉~
大家都玩累了,林晚將彈弓丟給了小昊天,趴在陳樂天身邊看他又在搗鼓啥。
紙槍,這倒是安全得很,可就是......太廢紙了吧!
幾把槍折完后,基本上一本書都沒了,林晚將手槍握在手里,這個模型好得很,就是不知道怎么樣才算打中,莫不是靠意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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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安徽農村有兩大通病,一是留守兒童,二是重男輕女,而這兩點正好體現在陳家和林家。
陳樂天和陳昊天是親兄弟,他們的爸爸是陳曉天的二叔,因父母早年間一直在外地打工,所以三個孩子才會由爺爺奶奶撫養(yǎng),可陳曉天卻總是不得他爺奶喜歡,小時候的林晚一直想不明白為什么,畢竟陳曉天各個方面實在太過優(yōu)異,隨著年紀稍長,她漸漸懂了一些,八成是因為陳曉天那位離過異的媽媽。
林晚的父母只生了一個女兒,林沅是領養(yǎng)的,林家重男輕女體現的最明顯的地方便是在林晚家,因她幾個叔伯膝下都是有兒有女,唯有她們家,兩個女兒不說,還有一個不是親生的,所以這么多年,無論林沅有多優(yōu)秀,似乎都只存在于大人們的口中。
近來林晚經常想起小時候的一些事情,兒時他們幾個人玩得都很好,包括陳樂天和林沅,幾家人住得也很近,一出大門就能看到對方家門口,所以幾個人既是青梅竹馬,也幾乎算得上親人。可如今他們都長大了,那些兒時在一塊玩的游戲也只能存在于記憶中,隨著時間的流逝逐漸被美化,然后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曾經在一塊的親近感也逐漸消失殆盡。林晚一度對這樣的生疏感到很恐慌,而不久前,她又得知了一個困擾她多年的真相。
她的姐姐林沅,并非父母親生。
回憶瞬間涌入腦海,那些議論,那些疏離,其實早就有跡可循,只是她實在不夠聰明,才會一直被蒙在鼓里。
一下子知曉了太多的事,對林晚來說卻是一種負擔,可她早已成年,不該一直渾渾噩噩著生活,永遠一無所知地依靠家人庇護,而林沅之所以選擇告訴她這件事,也是希望林晚今后能做個清醒獨立的人,敢于愛恨,不為情義所累。
畢竟,世間萬事,莫不靠己。
就像今年過年回老家時發(fā)生的一些事,便讓林晚覺得,情義有時,真的令人萬分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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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兩日林晚便回了老家,因和陳曉天的關系突然發(fā)生了變化,林晚有些不知所措,尤其還是在老家這個一同長大的地方,因而林晚自到家后便一頭扎進臥室里,不敢見人似的,生怕出了門碰到陳家人會尷尬到開不了口。
她自一人在屋里躲著清凈,卻又張貓著耳朵往外聽。
那多事多嘴的林家二嬸和陳家三姑今日又跑來閑聊了,林家父母一邊張羅著年貨一邊應付著她們。
“眼瞧著這小沅都三十了,你們也不管管?真要一輩子留在家里,做個老姑娘?。 绷旨叶鹫龓椭帜改笾鎴F,忽然張口引出這一話茬。
安徽農村的姑娘,上不了大學的基本二十歲左右就會結婚,即便上了大學的,畢業(yè)兩三年也差不多該定了,可林沅過了今年除夕已然三十歲了,身邊卻連半個男人的影子都沒見到,老家親戚朋友多番給她介紹青年才俊,她倒是每回都爽快地應了,并且次次赴約,可詭異得很,那些男人的回復竟然如出一轍的一致:不合適。
“孩子大了有她自己的想法,我們也不好一直管了?!绷指笢睾偷匦α诵Φ馈?p> “屁話!你呀就是性子軟,覺得人家在大上?;斓煤昧耍涂梢圆徽J這爹媽了,到底是你們一口飯一口水給養(yǎng)大的,她林沅還真能不念你們恩情?”林家二嬸心直口快,立馬給林父懟得面色尷尬,啞口無言。
陳家三姑見狀,于是接茬:“你看這樂天這么多年都沒成家,鐵定是在等著你們家小沅呢!”
對比林家二嬸,陳家三姑的語氣軟了幾分,林家二嬸接著附和:“對??!我看你們呀,干脆勸勸小沅,倆人復合算了,老揪著過去不放干啥?”
林家父母聞言,面色微微滯了滯。
林家二嬸和陳家三姑看著古怪的二人。
“咋?開不了口?”
“那我去給她說!”
林家二嬸一副全包在我身上的模樣。
林母停下手中動作,看著她,躍躍欲試著問:“他二嬸,你提這事兒,是樂天阿媽的意思?”
林陳老家的關系尷尬了許多年,雖然見面依舊可以從容地打著招呼,但總歸還是有些不一樣了。因而林沅和陳樂天的事,這么多年一直都是林陳兩家的旁支親戚敢說道幾句,當事人與當事人的父母紛紛閉口不提,生怕扯出當年許多內情,觸痛到許多人。
如今陳家二嬸舊事重提,甚至提出“復合”二字,著實有些不太尋常。
說不尋常,在農村又實在尋常得很,別說一個未娶一個未嫁,即便是另娶另嫁在外混跡多年的浪子浪女,若是再回頭,那也是可以破鏡重圓的。都道是老家人知根知底的才更長久,何況男人年輕氣盛之時怎么可能不犯一點過錯,只要不是婚內給別人肚子搞大了一類的污糟事,基本上都可以被原諒。
此類鄉(xiāng)俗民風,老家人早已習以為常。
陳家二嬸見林母并不表態(tài),反而問起了陳樂天阿媽的意思,她自是沒去陳家問過的,只是私下里與陳家三姑瞎聊,于是略感心虛地看了陳家三姑一眼,然后笑呵呵道:“咳,他們都是我從小看到大的,我也是為他們著急嘛!”
可這話說都說了,再問問也沒啥,林家二嬸萬分焦心似的,又試著問:“你倆到底咋想的?”
“恐怕來不及了?!绷指阜畔鹿渭t薯的刀,面色變得復雜:“小晚說,她姐交男朋友了,這趟回家,就有結婚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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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村過年那幾天人會稍微齊一點,在外地打工的人大多數都會回來,所以特別熱鬧。
林沅好多年沒在過年時節(jié)回老家了,一是工作的確有些忙,二則是,恐怕她也不曉得該如何應對那些相熟之人。這次趕在除夕之夜回來,也是迫不得已,總不能大正月里,自己才帶著男人回家,顯得更不像話。
林沅剛下車,對門幾家正貼著對聯的親戚就開始熟絡地與她打招呼,林沅也一一回應自如,只是感覺他們的目光中好似多了一層什么,林沅想到自己交代給林晚的話,看來她的父母已將她的事往村里傳了,這是林沅默許的,自離婚開始,林家父母便已知曉林沅本就是個自有主意的人,過往不過是比較聽話罷了,可凡她決心想要做的事情,她勢必都會做成。
林父將這事告訴林家二嬸和陳家三姑,通過她們的嘴巴傳出去,大約也是為了斷了陳家的念想,到底是看著陳樂天長大的,終究還是不忍心看著他因愧疚而耽誤了一生。
林家老大和老三兩家人已在外地定居多年,過年不?;貋?,因此往年都是林家老爺子和老二老小一起過年,而今年的年夜飯剛好輪到林沅家。
席上大家伙都聊得熱火朝天,二叔說他兒子林俊在深圳剛開了一家公司,隨后眼睛落在林晚身上:“都說大學生畢業(yè)即失業(yè),就算找到工作,那工資也是少得可憐!咱小晚大可以不用受那個苦,二叔給你三哥說一聲,準保你進他公司里享福!”
二嬸嫌棄他喝多了說大話,狠狠白了他一眼,其他人皆笑臉回應,林父只能打著圓場:“小晚啥也不會,可別去禍禍俊子了,回頭還給他添麻煩。”
林晚心頭一個激靈,她可不敢進她那三哥的公司,走后門的都活不長。心里最怵應付這種面上的吹噓,好在林父替她擋了,于是又安靜地吃著飯,順帶夾了一筷子牛肉遞到林沅碗里,二人相視一笑。再抬頭,發(fā)現對面二嬸正盯著她們二人,帶著審度的目光,也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飯后,林沅正洗著碗,二嬸又拿了幾個盤子走過來,與她站在一處幫她一道收拾,林沅連忙客氣說道:“二嬸,我來吧!”
這會兒林母正在調餡兒包餃子,按理說二嬸該去幫林母才是,可席上林沅便覺得她好像有話要說似的,這會兒又反常地挨著自己,看起來忍得極其辛苦。
林沅接過盤子,笑了笑道:“二嬸,你有什么話,不妨直說?”
二嬸為難地看著林沅,猶猶豫豫地正要開口,林晚卻忽然一下子蹦了出來。
“姐,放煙花啦!”
“你有多少年沒陪我放煙花了?走走走?!?p> 林晚拉著林沅的胳膊就要往外走,好像才看到一旁的二嬸似的,于是將林沅手里的盤子又放到二嬸手上,笑嘻嘻道:“嘿嘿!二嬸,辛苦你啦!”接著拽著林沅一溜煙扎進了黑夜里。
林沅笑她鬼精靈,與陳曉天真是天生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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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沒找到機會,林家二嬸本想著初一少有人拜年,便一早來到了林沅家,一進門就看到一張陌生而帥氣的面孔,正坐在院子里,林沅的身旁。
心中預感大事不妙,面上卻仍舊不急不慌,林家二嬸笑咧咧地走過來,自覺地坐到院中的另一邊。
此刻院內恰好六人,除卻門口位置,正好兩人一邊,林家二嬸坐在林晚的旁邊,與那人剛好面對面。
“小伙子看著挺精神的哈!多大了?哪里人???”
林沅方與二人介紹完對方,林家二嬸便立馬開口問他。
陳翊收起以往那副漫不經心的態(tài)度,一本正經地回答:“我祖籍在云南,但我自小便在上海生活,如今也在上海定居,過完年三十二歲?!?p> 林家二嬸立馬瞪大了雙眼:“云南可是遠得很咧!而且你都三十好幾了咋還沒結婚?”
一旁的林晚連忙開口:“二嬸!你查戶口呢!這年頭三十多不結婚的多了去了!”
“嘖,死熊丫頭你才多大點,就管大人的事?!?p> 實則林晚也已二十三歲了,比當年林沅結婚之時還大些,但不曉得為何,她在林家人眼中始終像是個孩子一樣。
林家二嬸仿佛積攢了多日的郁悶一般,看了眼不愿多言的林家父母,又看向對面二人,最后目光定在陳翊身上,前所未有的嚴肅:“小伙子,這丑話我可說在前頭,你可別嫌二嬸多事?!?p> “小沅是結過一次婚的,這心態(tài)脾性肯定跟青頭女兒不一樣,你們大城市的,花花腸子多一些,看到這種姑娘一時覺得新鮮,就上去招惹,可最后這新鮮頭一過,又想起來人家是個二婚,然后處處挑剔,挑剔來挑剔去,這好好的日子就叫人給過散了?!?p> 她在說到“大城市”時,面上閃過一絲輕蔑,仿佛帶著某種偏見。
而陳翊的注意力卻在那句“青頭女兒”上面,偏頭看了一眼林沅的神色,那個一向一直波瀾不驚的女人此刻正沉默地聽著旁人對她的偏見說辭,沒有一絲一毫想要辯駁的意味,心頭驟然緊了些,這七年,她便是在這樣的偏見中獨身往前?
“二嬸說話是難聽了些,可終歸都是為了小沅,這結婚吶,畢竟是女人一輩子的事,可馬虎不得!”
林家二嬸一副為林沅著想的樣子,打著“我為你好”的旗號,迫使她不得反駁。
可這樣的著想有幾分是真心,又有幾分對錯?辨不清,亦辯不清。
陳翊忽然轉頭看向對面,道:“二嬸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恐是覺得我還不太值得信任,不然這樣,這次我跟阿沅在老家多待些日子,也讓叔叔阿姨多了解了解我?!?p> 他的目光極度真誠而堅定,可這種堅定并不能打動到常年身居此地的他們,林家二嬸自是也看得出林家父母的猶疑,于是率先開口反駁:“誒小伙子,咱們家可不興這個,你一筆挺大小伙子住在人丫頭父母家里,時間久了這外邊還以為咱們家小沅不聲不響地嫁人了呢!”
陳翊目光微斂,哭笑不得道:“那依二嬸的意思……?”
林家二嬸聞言,猛地一拍大腿,笑喇喇道:“哎喲我哪敢有什么意思喲?這還不得看丫頭她爸媽的意思,何況小沅都三十了,該有主意了,自己的事也得自己做主不是?!?p> 說來說去,屁話連篇,沒有一句真心。
林晚明顯聽不下去了,正要開口回懟,陳翊卻先于她,一字字,從容自若:“雖是自己做得了主,但也總歸要問問叔叔阿姨的意思,旁人的話,阿沅恐是不在意的,但是叔叔阿姨的態(tài)度,阿沅在乎,我也在乎?!?p> 林晚一愣,林家父母亦是一愣,林家二嬸更是面色僵硬,滯了滯,又尷尬地笑了兩下:“這,你看,我也是多事了。”
“二嬸心里為著阿沅,我特別理解?!?p> 陳翊忽然笑了起來,言辭溫柔,卻帶著難以言說的堅定,以及肯定。
“一個女人孤身在外打拼多年,能在上海占有一席之地,立足于最繁華的都市,必然是經歷過種種磨難,所以我想,阿沅的眼界,絕不會叫婚姻給束縛了?!?p> “我喜歡阿沅,因為她清醒、獨立、活得通透,她知道自己不需要什么,所以不會將就,而我也知道,我將阿沅強行拖入我的世界,或許會打破她原本平靜的生活,可我就是......忍不住為她著迷?!?p> “今日來,是想征求叔叔阿姨同意我與阿沅的婚事,若叔叔阿姨同意,那晚一些,不如早一些,若叔叔阿姨不同意,那我便在你們許可的范圍內,一直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