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窮水盡
皇京府,紫禁城。
乾元殿內(nèi)昏暗一片,唯有杯盞燭火亮起。
有夜風(fēng)吹入琉璃門,撫過前殿的燭火,火苗跳躍間,照亮了威嚴(yán)龍椅上哆哆嗦嗦的身影。
來人跨過殿門檻,見到室內(nèi)熟悉的光景,神色漠然地微一擺手,示意守在立柱兩側(cè)的太監(jiān)將殿門關(guān)上。
龍椅上的人看見殿門即將合攏,猛地抬起眼,抓起案邊玉璽就向地上砸去,并抱頭大叫道。
“滾,你們這些陰魂不散的逆黨,死了也不放過朕!”
玉璽砸在來人腳旁,步伐停了一瞬,止于原地,同時一道低沉而陰戾的聲音響起。
“陛下,是我?!?p> 龍椅上的人一怔,緊抱著頭的雙手逐漸松下,面色也倏然恢復(fù)了冷靜。
那年輕的天子瞥見來人,松了口氣,平淡地道了句:“哦,是你啊?!?p> 說罷,打量了眼面前穿著蟒服的身影,不滿地問:“你過來就過來,叫那些奴才把殿門關(guān)上作何?”
裴禧言立于原地并未見禮,他半個身子沒入黑暗中,不慌不忙地回:“臣來稟告邊疆一事?!?p> 聽到這話,皇上立即噤聲了,也不再追究方才關(guān)門之事,見周圍沒人,急切地問。
“裴卿,快同朕說說,你派去邊疆的人如何了?”
裴禧言俯下身子,伸手撿起腳邊的玉璽,拿在手中掂了掂,卻沒有立即放回龍案。
他一手輕輕把玩著玉璽,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回:“北司的人已快趕至邊疆,過幾日就該去謝府拜訪了?!?p> 皇上壓根沒看其擺弄玉璽的動作,或者說本就絲毫不在意,他只顧著那煩心了自己許久的事,焦躁不安地問。
“謝懷榮已經(jīng)主動上交兵權(quán)了,朕還有必要再殺他嗎?那老匹夫中過箭毒后,本就活不了幾年吧。”
謝懷榮今歲不過四十出頭,剛及不惑之年,卻被其稱之為老匹夫。
裴禧言聽聞緩緩抬起頭,面孔從陰影中脫離,俊美桀驁的五官映照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下,他冷聲道。
“有必要,陛下此前派去邊疆的十名死士,無一人折返稟報消息。臣懷疑……他們盡數(shù)折在謝懷榮手上了。”
皇上并未理解他話中的含義,蠻不在乎地道:“死就死了唄,反正你此前獻(xiàn)于朕的計策成功了,那老匹夫雖未身亡但也沒了半條命,還丟了兵權(quán),不再成威脅。”
裴禧言意味不明地盯著天子,聲音沉了沉:“陛下還記得登基前臣同您說的嗎,行事要斬草除根,不留后患?!?p> 皇上本已經(jīng)神情放松了,慢悠悠靠在龍椅上,聽他這么說,又煩躁地蹙起眉:“那十個奴才不是已經(jīng)死在邊疆了嗎,還能有什么后患?”
裴禧言一雙狹長的丹鳳眼瞇了瞇,聲音依舊沒有起伏:“臣指的后患是,那十名死士若真是死在了謝懷榮手上,便很可能已經(jīng)暴露了身份?!?p> 這十人武功身手極佳,擅易容之術(shù),且對南司忠心耿耿,是死士的不二人選。南司培養(yǎng)出這種死士并不容易,也只有秘密派出這最優(yōu)秀的十人去行刺有重兵把守的謝懷榮,才可能得手。
可事情終歸無法十全十美,有一無可規(guī)避的隱患便是……其中的兩人乃是閹人。
皇上面上一驚,這次終于聽懂了裴禧言的弦外之音,急得聲調(diào)都拔高了:“你是說,謝懷榮既然沒死,就很可能已經(jīng)知道是朕派去了刺客暗殺他?”
裴禧言仍姿態(tài)肆意地把玩著玉璽,面色卻不變,淡聲道:“陛下英明?!?p> 皇上立馬站了起來,低著頭,焦急地在殿內(nèi)來回踱步,嘴上不斷念叨。
“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他可是先皇手下最有名的大將,即便沒有虎符,這天下的兵也聽他的號召,他若是因刺殺一事對朕生了反心……”
裴禧言神色一冷,當(dāng)即打斷:“所以必須殺了他?!?p> 皇上猛然抬頭,滿是希冀地看向他:“怎么殺?”
裴禧言眸中殺機(jī)一閃而過,又刻意將周身氣勢在天子面前克制下來,沉聲說:“讓北司的人將謝懷榮請至京城,就說是陛下您為親封其為定國公而詔其入京,不得抗旨?!?p> 皇上大驚:“把那老匹夫召來皇京再下手,豈不是讓世人皆知朕之殺心?”
裴禧言卻忽然勾起唇角:“不,謝懷榮會死在路上?!?p> 皇上眼前一亮:“你是說……讓人在途中對他下手?”
裴禧言頷首:“正是,他不是對外聲稱抱病在身嗎,既如此,暴斃于路上也不稀奇了,無人會因此懷疑到陛下頭上。如此一來,兵權(quán)也還了,人也死了,再無后患。”
皇上雙手一拍,樂不可支,當(dāng)即大笑起來:“妙!甚妙!裴卿果然乃朕的知音,如此輕易就解決了朕的心腹大患!”
裴禧言負(fù)手而立,將玉璽穩(wěn)穩(wěn)拿在背后,面上卻微微低頭,態(tài)度恭敬道。
“若非得陛下賞識,臣豈有今日之成就。早在六年前您將臣從裴良忠手下調(diào)離時,臣便下定決心,愿為陛下赴湯蹈火以報恩盡忠。”
皇上聽得更高興了,大手一揮:“這些年來,裴卿所獻(xiàn)之計無不深得朕心,有卿相隨,朕如虎添翼?。 ?p> “現(xiàn)下,朕只需靜候謝懷榮動身來京城的消息,這計謀便成了!哈哈哈!”
裴禧言靜靜聽著天子略顯刺耳的笑聲,未再發(fā)一言,那張隱入陰影的俊戾面孔中,誰也瞧不見他此時是何神情。
……
“寧兒,你為何說此次為父去不得京城???”正堂內(nèi),謝懷榮不解地問。
自那兩名北司太監(jiān)離開謝府后,謝嘉寧便一直面如寒冰,她冷聲解釋道:“此次皇上召您去京城,敕封為假,殺心才是真!”
謝懷榮和柳虞書面面相覷了會,都未明白她的意思,“這是何意?”
謝嘉寧繼續(xù)耐心解釋道:“阿爹您都對外宣布了自己突發(fā)重疾,那北司的太監(jiān)也瞧見了您身體有多‘虛弱’,可卻絲毫未曾提及讓您安穩(wěn)養(yǎng)病之事,還在您抱病關(guān)頭催您入京,這難道不是殺心?”
柳虞書思索了會,輕聲問:“寧兒啊,會不會是皇上見你爹主動交了兵權(quán),怕放任不管不好對百姓和將士們交代,所以才急著召你爹入京敕封啊?”
謝嘉寧冷冷一笑,面露些許恨色:“皇上若如此好心,那這次北司太監(jiān)造訪謝府就會直接宣讀圣旨了?!?p> 謝懷榮頓時也理解了這背后的深意,沉聲道:“所以一旦我乘上了北司派來的馬車,便極有可能于途中遇到意外。”
“正是如此。”
柳虞書這次徹底急了,眼淚不停在一雙美目中打轉(zhuǎn),抓著女兒的雙手抽泣道:“寧兒,這該怎么辦啊,皇上是非要了我們謝家的命不可?。 ?p> 謝嘉寧聽到阿娘話音中的顫聲,心中越發(fā)恨起那遠(yuǎn)在京城的天子和閹黨來,眼里已經(jīng)涌現(xiàn)出銳不可擋的殺意。
她深吸了口氣,強(qiáng)克制住恨意,輕聲安慰起爹娘。
“阿爹阿娘,你們放心,我定會想出計策來助謝家度過此次劫難,如今便先讓阿爹裝病拖延,稱過幾日再出發(fā)吧。”
面上這般說著,謝嘉寧心中卻深刻明白,此次皇上殺心已決,謝家恐怕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
正當(dāng)一籌莫展之際,謝嘉寧突然聽到身旁一直緘默不語的謝源景輕喚了句,“小妹?!?p> 謝嘉寧轉(zhuǎn)頭看向謝源景,對上目光時,卻見他意味不明地對自己打了個眼色。
謝嘉寧立時意識到,兄長是有話要對自己說,并且這件事還不能讓阿爹和阿娘知道。
謝嘉寧怔了怔,心中疑惑,在如今謝家面臨危難的緊要關(guān)頭,會是何事讓兄長決定單獨與自己商榷?
片刻后,她想到了一種可能,倏然心中一沉。
她隱隱猜到謝源景要說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