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你可想一鳴驚人
京都府將開庭審案的日子定在了二十日后,擺明了哪邊都不想得罪。
畢竟一個是文臣領袖的掌上明珠,一個是武將世家的遺孤。
京都府尹想著既然得罪哪邊都不好過,倒不如讓他們自個去解決。
而此時,沈昭昭正端坐在別人家的屋堂。
一本厚厚的賬簿被她扔到跪在跟前的男人臉上。
“吳德,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欺壓我國公府的佃農!”
“莊子里隱戶繁多,私自開墾山林,每年的稻谷也以次充好。若不是我爹讓我盤查總賬,我還不知道你干了這么多對不起國公府的事!”
她衣著低調,坐在主位上一點也不露怯。
被點名的男人被唬住,也不敢去翻閱賬本仔細查看,只是拼命的磕頭:“小姐,我都是被謝家舅爺逼的呀。老奴侍奉老國公二十余年,怎么敢私自牟利?”
沈昭昭借著沈國公的名頭狐假虎威,套出了想聽的話。
她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面,每敲一下,吳莊頭的臉就更加扭曲一分。
氣氛凝滯之時,拋出了誘餌。
“你如今給沈家挖的窟窿,有幾條命都不夠抵。”
“若想求生……”
吳德連忙問道:“求小姐指條明路?!?p> 沈昭昭滿意一笑,語氣悠悠:
“壁虎尚且知道斷尾求生,吳莊頭,舍出別人,保自己啊——”
“可是謝舅爺畢竟是老太君的親外甥,與您也是打斷骨頭連著筋。萬一......”
吳德皺巴著一張老臉,瞧著十分為難,可眼里藏著明晃晃的試探。
做了這么些年的莊頭管事,若是三言兩語的威懾便能倒戈,那才是怪事。
他是個命賤的奴才,唯一能爭取的就是用手中的籌碼保全自己。
沈昭昭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討價還價罷了,所有東西都是有價碼的。
她神態(tài)從容,開口時聲音清亮有力:
“吳莊頭,我近日喜好讀些話本故事,里頭有句話十分有趣,叫作‘神仙打架,凡人遭殃’?!?p> “把你這太平莊上歷年的真實賬目交給我。我能夠許諾你,事成之后,我松手,你能活?!?p> 她身子前傾,一只素手擱在了吳德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
明明輕如鴻毛,吳莊頭卻覺得肩頭有千斤重量。
他重重將頭磕在地上,做了選擇。
“老奴今后唯大小姐馬首是瞻?!?p> ......
“這吳莊頭竟然這樣沒有眼色,連盞茶都不知道準備?!?p> 扶著沈昭昭登上馬車后,貼身侍女梧桐連忙遞上了一杯水。
瞧著自家小姐接過去后一飲而盡,她心疼的直嚷嚷。
嗓子得了滋潤,沈昭昭神色舒緩了許多。
她看向懵懵懂懂的還在為自家抱不平的丫頭,笑著搖頭:“傻姑娘,他這是有自知之明。就算他吳德敢奉茶,你家小姐我也是不敢喝的。”
“為什么啊,小姐?”
梧桐眨巴眨巴眼睛,有些不解。
“若是他起了歹心,一不做二不休,將我毒了去呢?”
就如同......
想到此處,沈昭昭臉上的笑容逐漸失去溫度。
梧桐害怕的一縮,半天不敢接話。
沈昭昭回過神來,有些失笑于她的表情,伸出手來捏了捏她的臉:
“好了好了,我開玩笑的,他不敢的?!?p> “我與阿娘仔細盤算過的。之所以這么多莊頭里挑中他來嚇唬,就是因為他素來膽小,對祖父也還算忠心,不是心甘情愿替謝家辦事,最容易撕開口子?!?p> 國公府的賬本謝家捏得緊緊的,那便只能另辟蹊徑。
摸了摸馬車上裝滿太平莊真實賬目的木箱,沈昭昭眸色深深。
“走吧,去蘭亭雅集。阿娘借了它的由頭放我出府,總要去露個面才行?!?p> 蘭亭在京郊會稽山山腰,山中林木被潺潺溪流環(huán)繞。
正是人間四月芳菲時,桃花開滿幽靜的山谷,處處姹紫嫣紅。
清河崔氏主辦了這次詩會,受邀而來的王孫貴女們言笑晏晏,彼此推杯換盞,行著酒令,一派風雅意。
沈昭昭的出現讓場面安靜了一瞬,隨后便是陣陣竊竊私語。
“她怎么會來?總是畏畏縮縮的,讓人好不掃興?!?p> “呵,她現在可有能耐了,居然一紙訴狀把清夢告上了京都府呢!”
“告了剛剛作出絕妙詞句的顧小姐么?那她還真是馬不知臉長?!?p> 這些閑言碎語,沈昭昭充耳不聞,禮貌性的朝眾人頷首一番,然后自顧自尋了塊寬闊陰涼的地方,合著眼眸休息。
不遠處的三皇子孟昀入眼便是這副場景——
落英繽紛里,一張嬌美面龐瑩白如玉。
幾只鳳尾蝴蝶在花叢里翩然起舞,其中一只落在沈昭昭的鼻尖。她蹙眉睜開眼后,用手指輕輕接在掌心。
一番撫動,蝴蝶振翅而飛,姑娘笑彎了眼眸。
“殿下,您看蝴蝶走神了?”
見孟昀定在原地,某位與他交好的世家公子壯著膽子走上前問道。
“不,不是?!泵详勒?。
“啊?”
“不是,蝴蝶?!?p> 他眼中,分明滿是那花樹下的一顰一笑。
看來消息沒有出錯。
明明是一樣的面容,可就是瞧著與從前大不一樣。
沈昭昭。
將這個名字在心中重復了一遍,孟昀恢復了平素面上的沉穩(wěn)與溫和,一步步靠近雅集的中心。
“參見三殿下。”
眾人紛紛停了手中動作,俯身相迎。
“都不必拘禮。聽說崔家辦了雅集,本殿也來湊個熱鬧?!?p> 孟昀抬手免禮,身上沒有皇子的高傲之氣,顯得格外平易近人。
被點名的崔氏公子連忙起身,將主位讓了出來:
“請殿下上坐居首?!?p> 孟昀也不推辭,卻在大伙兒都重新落座后,視線落在了站起身來的沈昭昭身上。
崔家嫡出的公子,那是金銀窩里滾出來的人精,立馬會了意,上前攔住了人。
“哎呀呀,宴席正酣,沈小姐何故先行?來來來,給崔某一個面子,至少要喝盞茶水再走,否則國公爺豈不是會怪我崔某招待不周?!?p> 那格外殷勤的笑容,讓沈昭昭敏銳的嗅出了些不同尋常的味道。
她望向高臺上氣定神閑的三皇子,又注意到那快把自己身上盯出窟窿眼兒的顧清夢,心中頓時了然。
看來,是走不掉了。
沈昭昭微笑頷首,“崔公子如此盛情,我若是再推拒,便是不識抬舉了?!?p> 應了話后,揀了一個最不起眼的末座坐下。
謝絳珠望向輕易就引得眾人注意的沈昭昭,手里的云帕都要被扯爛了。
“賤人,落過一次水還敢出來招搖,你也配!”
她接了邀請?zhí)蠛苁歉吲d,今日特地把名貴的簪子、珠釵插了滿頭,早早便來了宴會。
可即便她分外熱情的各處搭話,卻始終沒什么人愿意搭理,
最后還是得灰溜溜的蹭回顧清夢身旁,試圖通過靠近眾星捧月的她,博得優(yōu)秀的世家公子們那零星的關注。
而現在沈昭昭輕而易舉獲得的關注,讓她恨得牙根癢癢
低低的咒罵聲落入隔壁的顧清夢耳中,她眉頭微挑,不著痕跡的笑了笑。
酒過三巡,眾人紛紛很有默契的推舉孟昀為主持最后一輪酒令的郎官。
孟昀笑著開口道:“蘭亭如今花開正好,這最后一輪的詞令,不如就取個‘花’字?!?p> “本殿既做了郎官,也不能小氣。此番若是位公子得了頭籌,本殿會親自向父皇推舉,將他破格錄入白鶴堂進學?!?p> “若是哪家小姐,這前些日子剛得的迦南大師開過光的十八籽手串,本殿便贈與她了?!?p> 此話一出,在場的公子小姐們紛紛坐不住了。
白鶴堂,那是皇家特設的書院,執(zhí)教者皆是大儒名師,里頭的學子更是個個都是皇親國戚。只要進了門,出來便是萬里青云路。
至于那手串,更是來歷不凡。迦南大師是太華寺的得道高僧,數年前肉身坐化,登仙成圣。傳言他開過光的東西,能保佑人事事遂心,逢兇化吉。
這兩樣彩頭將氣氛烘到了高潮,各家公子小姐們輪流起立,你方唱罷我登場,為誰是魁首爭執(zhí)不下。
瞥了眼身側蠢蠢欲動的謝絳珠,顧清夢轉了轉眼珠,提起筆,沒有經過什么思考就寫下三兩行詞句,將它卷成團,在桌案下悄悄遞給了謝絳珠。
謝絳珠有些不明所以的接過,看完后瞪大了眼眸。
“絳珠,你可想一鳴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