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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舍零:守株待兔

啞舍零:守株待兔

玄色 著

  • 玄幻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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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4-10-02上架
  • 121546

    已完結(ji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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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血牙璋

啞舍零:守株待兔 玄色 8129 2024-10-02 14:59:38

  公元前260年,九月,邯鄲

  本應(yīng)是秋高氣爽的天氣,過了午后,天邊卻忽然飄來厚厚的烏云,黑壓壓地遮住了大半邊的天空,很快天色就暗了下來。

  今年才六歲的趙嘉放下手中的小弓箭,抬頭望了望天,用窄窄的袖口勉強地擦了擦臉上的細汗。

  趙國自武靈王起,推行“胡服騎射”之后,他身上這種窄袖交領(lǐng)右衽的改良胡服,變成了現(xiàn)在趙國上下自趙王起,到平民百姓,人人都穿著的服飾。

  說來也奇怪,脫下了那種令人矜持束縛著全身的長袍,就仿佛是解開了什么封印,整個國家低迷的氣象都為之一變,趙國的軍隊變得強悍勇猛起來,名將迭出,全民皆兵。

  趙嘉是當今趙王丹的嫡長孫,雖然年紀還小,但已經(jīng)有師傅來教導他弓箭和拳腳,可見趙國對武勇的看重。

  “小公子,看樣子要下大雨了,今日的課就上到這里吧?!壁w嘉的師傅名叫廉平,是廉頗的小兒子,今年才十九歲,長得是魁梧過人,武藝也超群,但此時對著趙嘉,滿臉都是全然不掩飾的敷衍。

  窄袖不便于擦汗,趙嘉便接過身旁小內(nèi)侍遞過來的絲帕,順便掩飾眼中的黯然。他知道廉頗廉將軍被他爺爺趙王丹臨陣換將,廉平也是被新上任的將軍趙括從前線撤換回來的,心思壓根不在這趙王宮,也不把教導他這個小孩子的工作放在心上。

  “好,今日廉師傅請回,明日巳時補上?!壁w嘉平緩了心情,擦過了汗抬起頭,看向廉平,一字一頓認真地說道。

  廉平聞言意外地瞥了這小公子一眼,倒是對這個嬌生慣養(yǎng)的孩子改觀了些許。平心而論,他最近這些時日,把對趙王丹的怨氣,撒在一個小孩子身上,讓他做些難以做到的訓練,實在是太不成熟了。

  趙嘉倒是完全沒發(fā)現(xiàn)自己這一個月遭受的是不公平待遇,他還經(jīng)常會反省是不是因為自己表現(xiàn)太差了,才惹得師傅對他不滿意。

  兩人說話間,烏云蔽日,整個天空都暗了下來。趙王宮內(nèi)的婢女和內(nèi)侍們都小跑著出入著大殿內(nèi)外,檢查關(guān)緊門窗,準備迎接傾盆大雨。

  狂風驟起,卷起一地的落葉紛飛,也吹得剛流了一身汗的趙嘉有種說不出的舒服。內(nèi)侍在旁邊勸他趕緊回宮,但趙嘉卻充耳不聞。

  他看向同樣矗立不動的廉平,看清楚后者臉上的凝重神色,忍不住開口問道:“廉師傅,長平那里,是否情況不妙?”

  趙嘉其實知道得并不多,因為他年紀尚小,不管是誰都不會對他說軍國大事。但這場漫長的戰(zhàn)爭,自他記事以來就一直存在著,耗盡了趙國的所有國力,賭上了今后國運的傾國之戰(zhàn),實在是不容有失。

  本來在廉頗廉將軍領(lǐng)兵時,盡管前線戰(zhàn)報不佳,但也沒有嚴重到如此地步。趙括趙將軍初去長平之后,一開始還有捷報頻傳,但此時卻許久沒有好消息傳來。前些時日,更是有傳言說,前線的糧道都被秦軍截斷了。

  整個趙王宮都像是現(xiàn)在這頭頂?shù)臑踉埔话?,不知道什么時候那秦人的利刃就如同大雨一般落下,絕望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如果趙嘉不提此事還好,一提起來,廉平就忍不住火冒三丈。

  那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趙括!居然敢接手那危險至極的戰(zhàn)局!把趙國四十萬大軍當成兒戲!

  廉平的視線掠過趙嘉腰間懸掛著的玉牙璋,本來還有些溫度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冷,一句話都沒說就拂袖而去。

  趙嘉身邊的小內(nèi)侍不滿地冷哼了一聲,剛想說幾句話為自家公子出出氣,就被趙嘉一抬手阻止了。

  伸手摸了摸腰間的玉牙璋,趙嘉無聲地嘆了口氣,淡淡道:“回宮吧?!?p>  在他剛離開習武場,踏上趙王宮回廊的那一刻,豆大的雨滴終于掉落了下來,狠狠地砸在了青石磚上。

  ***

  自趙武靈王之后,趙國人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換上了窄袖胡服,那些繁復冗長的禮節(jié)也都隨之而去。

  趙國人說話越來越簡單直接,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也越來越多。

  性格的改變也影響了審美。

  趙國的王宮幾經(jīng)修繕后,變得越來越大氣磅礴,內(nèi)飾簡約大方,隨處可見的兵器架和武器,彰顯了北地男兒的武勇。王公貴族在宮中行走,也不用肩輿,全部都自力更生。其實趙嘉因為年紀小,是可以擁有特權(quán)的。但他向來要強,走兩步路權(quán)當鍛煉身體了。

  當趙嘉走進他所居的懷瑾殿時,小半邊身子都已經(jīng)濕透了。雨大得出乎意料,再加上風助雨勢,連走在回廊下也不能幸免。

  在內(nèi)侍杜衡的幫助下?lián)Q了身清爽的衣服,趙嘉看到那個從腰間解下來的玉牙璋,沉默了片刻,拿起握在了手心。

  璋是一種玉器,扁平方形,一邊有孔可以穿繩而過,另一邊是一條斜刃?!对姟ば⊙拧に垢伞分性唬骸澳松凶?,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所講的就是,如果生下男孩子,就要給他睡在床上,給他穿衣裳,給他玉璋玩耍。他哭聲如此響亮,將來一定能出人頭地,也許還能穿上天子的朝服。所以也稱生男孩子乃是弄璋之喜。

  趙嘉的母親生下趙嘉時,整個趙王宮都歡聲雷動。趙嘉自小就是聽母親唱這首詩長大,不久前他機緣巧合地在他的爺爺趙王丹面前唱了兩聲,趙王丹當時也許是聽到捷報心情舒暢,長笑著他怎么能沒有玉璋玩耍,便給了他這枚玉牙璋去玩。

  當然,這并不是送與了他。

  因為這枚玉牙璋,實際上是趙國的虎符?!吨芏Y·春官·典瑞》中曰:“牙璋以起軍旅,以治兵守?!边@牙璋的斜刃處有斜齒,當兩枚玉牙璋合契在一起時,就能調(diào)兵遣將。另一枚玉牙璋現(xiàn)今應(yīng)該是在那趙括手中,原本應(yīng)是歸廉頗廉將軍所有。所以他師傅廉平才多次看到他腰間的玉牙璋,都沒給過他好臉色,方才更是如此。

  看來下次,應(yīng)該把這枚玉牙璋放在衣服里貼身帶著才對。

  正是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這枚玉牙璋就會被爺爺趙王丹收走,趙嘉就越發(fā)喜歡,經(jīng)常愛不釋手地用小手摩挲著。掌心指尖那種微涼的觸感,令他為之著迷。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漆黑如夜。殿內(nèi)已經(jīng)點上了幾盞銅人擎雙燈,燈火正幽幽地跳動著。

  趙嘉聽著外面噼里啪啦的雨點聲,總覺得這場大雨來得有些蹊蹺。他按下心中的不安,打發(fā)內(nèi)侍去隔壁的德音殿詢問母親的身體是否安康。

  母親在生下他后身體就一直不太好,時隔六年才又懷上身孕,自是小心謹慎至極。

  趙嘉也是希望有個弟弟或者妹妹來陪他,每天下了課都會去隔壁的德音殿問安。今日實在是天氣太差,怕給母親過了涼氣,才按捺住的。

  不多時,派出去的小內(nèi)侍回轉(zhuǎn)過來,回話說酈夫人已經(jīng)睡下了,一切安好。

  趙嘉放下了心,打消了去見母親的念頭。

  外面雖然漆黑一片,但實際才是午后時分。燈下看書簡據(jù)說對眼睛也不好,這么早也睡不著。趙嘉猶豫了片刻,越聽殿外的雨聲就越是坐立不安,起身踱了一會兒步后,抿著唇推開殿門走了出去。

  一旁伺候的杜衡愣了片刻,連忙抓起一件蓑衣就追了上去。

  ***

  趙嘉要去的地方,是整個趙王宮最高的地方,觀星臺。

  那里除了有值守的士兵居高臨下鳥瞰趙王宮負責警戒外,還有太史令常年值班,夜觀星象,占卜國運。

  趙嘉初時是喜歡此處的風景甚佳,可把大片趙國土地盡收眼底,后來發(fā)現(xiàn)當值的太史令是個很有趣的人,天文地理民俗風情無一不知無一不曉。趙嘉便在閑暇之余,跑到觀星臺上陪他一邊觀星一邊閑聊。時間一長,趙嘉便也學了些星象知識。

  想起最近他所看到的星象,趙嘉的腳步更快了幾分。

  太白屬金,金主兵革,所以太白星公認的主殺戮。他這些天都一直天亮前起床,特意盯著天邊的太白星觀察,記錄著太白星的星軌。

  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太白北向而行,自翼宿轉(zhuǎn)入?yún)⑺?、畢宿…?p>  太白失行而北,是謂返生。返生乃逆行之災(zāi)禍,不有破軍,必有屠城。

  而今中原各國,有兵禍之憂的只有正在交戰(zhàn)之中的秦趙兩國。從前線傳來的糧道被斷的消息來看,這兵禍落在他們趙國的可能性極大。

  昨晚,太白居然掩蓋了昴宿!是太白蝕昴之相??!

  昴宿按照星圖分野,代表的就是趙國!太白蝕昴,這是趙國將亡之兆啊!

  本來趙嘉還想等明天凌晨再觀星象,但今日午后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實在讓人焦躁不安。

  畢竟太史令昨日遞上來的預(yù)測中寫過,三日之內(nèi)應(yīng)多云無雨。雖然這種預(yù)報十次里有三五次都不準的,但這場雨越下越大,實在是邪乎得緊。

  趙嘉披著大一號的蓑衣,艱難地在雨中前行著。跟在后面的杜衡見狀,連忙上前幾步低聲告了聲罪,便彎腰把趙嘉抱在了懷里。

  這樣一路被杜衡抱著前行,速度快了許多,不久就到了觀星臺。這么重要的地方,閑雜人等當然都不能入內(nèi)。趙嘉從杜衡的懷里跳下來,脫掉蓑衣,整理了一下半干的衣袍,拒絕了杜衡勸他換身衣服的建議。

  孤身一人輕車熟路地爬上觀星臺最頂端的平臺,趙嘉一眼就看到憑欄而立的那個青色身影。

  這人此時并沒有穿官袍,青色的長袍像是道袍,袍角還繡有八卦的暗紋。他的長發(fā)只是松散地打了個結(jié),用三根象牙發(fā)簪隨意地插著,在背后散落而下,像一匹上好的綢緞般絲滑潤澤。

  趙嘉撫了撫因為爬樓而氣喘吁吁的小胸脯,高聲喚道:“太史令!”

  穿著一身青袍的太史令大人應(yīng)聲而轉(zhuǎn)身。

  這位太史令大人很年輕,看起來也就是二十歲剛出頭。長相極為俊秀,長眉白膚??赡苁且驗槌D暧^星日夜顛倒,白日里見到的時候總是一副懶洋洋睡不醒的樣子,雙眼半瞇,睡眼惺忪。此時見來的是趙嘉,雙目微睜,驚訝道:“公子嘉?此時來觀星臺,可有何要事?”

  一個六歲的稚子,能有什么要事?趙嘉自己在心中就腹誹著,可還是對太史令的看重十分受用。對方并不把他當成無知孩童來對待,這種尊重和平等是他在其他人那里從未體會過的。

  這也是他喜歡往觀星臺跑的原因之一。

  “太史令,近幾日,太白是否真的失行而北,而太白蝕昴……”趙嘉往前走了幾步,想與太史令更近一些,卻因為迎面吹進來的風雨而停下了腳步,話音也因為發(fā)現(xiàn)了某件不可思議的事情,戛然而止。

  這觀星臺的最頂端只有中間的地方有屋頂,周圍一圈都是無遮擋的露臺,以便于觀星。而此時太史令站在露臺旁的欄桿處,大雨滂沱而下,可他身上的青色衣袍并沒有沾染到半點雨滴,甚至連這讓人站不穩(wěn)的大風,都無法讓衣擺有半分擺動。

  趙嘉的腦海里一片空白,本來想要說出來的話全都梗在了喉嚨里。

  “哎呀呀,被你發(fā)現(xiàn)了?!蹦贻p的太史令大人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仿佛絲毫不在意被趙嘉發(fā)現(xiàn)他異于常人之處。

  趙嘉渾身的力氣都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腿軟得馬上就要摔倒在地。就在此時,他聽到觀星臺下杜衡驚慌失措的呼喊聲。

  “公子!公子!不好了!夫人那邊出事了!”

  趙嘉聞言一個激靈,心底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的隱憂終于爆發(fā)了。他沖到憑欄處,也不管不顧當頭澆來的傾盆大雨,低頭向觀星臺下看去。只見杜衡身邊站著母親身邊的侍女菀青正不斷垂著淚,應(yīng)該是特意來尋他的。

  明明不久前派人去問安時還安好,這么短的時間里,還能發(fā)生什么?一定是他娘肚子里的弟弟出了事!

  趙嘉雖然年紀小,但在混亂之時依舊本能地分得清楚該向誰求救。

  他跪在地上,一把抱住身旁太史令的大腿,低聲哀求道:“太史令大人,救救我娘和我弟弟吧!”

  頭頂上傳來一聲幽幽的嘆息,“吾掌天星,志星辰日月之變動,以觀天下之遷,辨其吉兇??伤郎忻?,富貴在天。汝妄想逆天改命,非人力所不能及也?!?p>  “可是,我娘已經(jīng)把我弟弟的名字都起好了。她說我叫嘉,弟弟叫高,嘉乃善美,高乃顯貴,都是極好的名字。”趙嘉的身上已經(jīng)全濕了,他仰起頭,雨水滑過他的小臉,一片濕潤,已然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他本就長得玉雪可愛,平日里總是板著一張臉希望增添些許威嚴。此時六神無主,雙眼迷茫,像一只迷了路的奶貓,讓人見之心生憐意。

  也許是趙嘉失態(tài)的喃喃自語,讓太史令動了惻隱之心。再想到這些時日以來,這個孩子一直陪著他觀星,度過了許多無聊的夜晚。太史令嘆了口氣,彎下腰摸了摸他的額頭。

  “真的愿意救你弟弟?哪怕不管付出什么代價?”太史令的話語在嘈雜的雨水聲中飄忽不定,好像說了,也好像沒說。

  “愿意!”趙嘉卻固執(zhí)地認為他沒有聽錯,斬釘截鐵地回答道,緊緊地抱住這最后一根稻草。

  “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太史令長嘆一聲,最后一句話湮滅在了突如其來的閃電聲之中。

  在他身后,一道巨大的閃電伴隨著噼啪聲撕裂了天空,隨后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響徹天地,就像是預(yù)示著什么不祥的開端。

  ***

  杜衡在觀星臺下急得團團轉(zhuǎn),要不是有守衛(wèi)攔著,他現(xiàn)在早就沖上去喊人了。

  還好沒過太長時間,他的公子嘉就從觀星臺上走了下來,身上本來半干的衣袍全都濕透了,而且腳步蹣跚,神情恍惚。

  杜衡也來不及多想,以為他被酈夫人的意外所震驚,連忙搶上前蹲下身背起他。一旁的菀青撐起傘,三人加快腳步往德音殿的方向趕去。

  趙嘉趴在杜衡的背上,忍不住回頭向上看去。

  在雷鳴聲和閃電的映照下,觀星臺上憑欄而立的身影看起來好像隨時都能羽化登仙,翩然而去。

  趙嘉回過頭,狠狠地閉了閉雙眼,抹掉了眼睛上的雨水。剛才在觀星臺上的脆弱也被他一并抹去,重新睜開的雙眼里,閃爍的全是堅毅的光芒。

  他冷靜地問道:“菀青,母親究竟出了什么事?”

  菀青仿佛被他的情緒所感染,也平靜了少許,口齒清楚地回答道:“本來夫人都已經(jīng)睡下了,但忽然抱著肚子痛醒了。太醫(yī)令來了之后說胎位不穩(wěn),恐怕是要早產(chǎn)了。我先是遵循夫人的命令去了承宇殿,可……”

  承宇殿是他父親公子偃的居所,趙嘉見菀青憤憤不平的神情,也知道結(jié)果是如何。

  他的父親公子偃其實并不愛他的母親,最近又喜歡上一名娼女,不顧對方曾經(jīng)嫁過人寡居的身份,納其為姬妾,每日每夜地在殿中尋歡作樂。那種不正常的寵愛,令趙嘉越發(fā)懷疑母親此次的腹痛,是別有內(nèi)情的。

  趙嘉仔細地問著菀青今晚母親都吃過什么,喝過什么,殿里都燃過什么熏香。

  菀青都一一回答了。她也知道把希望寄托在一個六歲的孩童身上是多么的不現(xiàn)實。但公子偃那邊根本漠不關(guān)心,趙王丹正憂心長平的戰(zhàn)事,殫精竭慮,根本無心去管兒媳婦的事情。她百般無奈下,也只能來找趙嘉。就算酈夫人有個萬一,也還能來得及再見兒子最后一面……

  女人生孩子本來就是走鬼門關(guān)一樣,再加上酈夫人的身體本就不好……菀青想起她出來前殿里端出來的那一盆盆血水,臉色愈發(fā)蒼白。

  趙嘉的心里越是著急,頭腦就越是清楚。

  他雖然是趙王丹的嫡長孫,但此時禮崩樂壞,嫡長子繼承制根本形同虛設(shè),一切都是要看各自手段和氣運。他爺爺趙王丹有兩個兒子,他父親公子偃的年紀要比他小叔公子銘大十歲,王位之爭幾乎說毫無懸念。但他父親還年輕,最近又瘋狂迷戀上了一名娼女,以后他的弟弟們可少不了,這趙王之位最后可不一定由他來繼承。

  母親也是知道這一點的,因此才不顧身體欠佳,拼了命似的懷了一胎,期望著再生個弟弟或者妹妹來給他多一些助力。亦或者,是用這樣的方法,來挽回一些夫君的愛戀。

  這是一場賭局。

  只是,現(xiàn)在這樣看來,母親恐怕會連自己的命,也賠進去。

  沒有母親照拂,他的未來幾乎都可以預(yù)判到結(jié)果了。父親肯定會娶別人為正妻,不是那名娼女,也會有其他人取而代之。而在趙王宮中悄無聲息地處置一個年幼的他,不過就是舉手之勞,恐怕連水花都不會翻起一朵來。

  趙嘉咬著下唇,克制著自己不要顫抖。

  還沒有到德音殿,就已經(jīng)聽到了母親一陣陣的尖叫聲,穿透了層層雨幕,撕心裂肺。

  趙嘉的內(nèi)心瞬間被恐懼所淹沒,所有理智的計算和推斷都煙消云散。去他的什么公子之位,他只是不想讓他母親死!

  有那么一剎那,趙嘉甚至開始恨那個沒見過面的弟弟或者妹妹。

  若母親沒有懷孕,就不會難產(chǎn),就不會有生命危險,會一直陪在他身邊……

  趙嘉守在德音殿的偏殿里,神情麻木地任憑杜衡幫他換上一身干爽的衣服。他其實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在這里,默默地祈禱。

  菀青此時已經(jīng)認清楚了現(xiàn)實,明顯酈夫人的情況愈發(fā)的不好,就更是對這個故作堅強的小公子同情不已。只是她也無能為力,溫聲勸道:“小公子,喝點熱水,別著涼了。我這就進去看看夫人,別擔心,一切會好的?!?p>  趙嘉抬起頭,緩緩地把握在掌心的玉牙璋遞給了她。“菀青,把這塊牙璋給母親拿著吧?!?p>  菀青當然知道趙嘉喜愛這塊玉牙璋,這時候給酈夫人送去,估計就是想讓夫人多想想他,別輕易放棄吧。菀青更是心疼了,連忙接過玉牙璋,吩咐了其他侍女照顧好趙嘉,轉(zhuǎn)身便急急地進了寢殿。

  趙嘉注視著那扇被緩緩關(guān)上的殿門,面無表情。

  ***

  觀星臺上,那個青色的身影也正居高臨下地注視著德音殿的方向,即使什么都聽不見看不到。

  “你不該把那枚玉牙璋的用途告訴那個孩子!”

  “你不也覺得那孩子很可憐嗎?”

  “可是……也不該插手改變別人的命運……”

  “如果按照既定的星軌來推斷,今晚那酈夫人難產(chǎn)身死,這小娃子會悄無聲息地死在深宮之中。長平之戰(zhàn)死去的士兵鮮血會使另一塊玉牙璋變成血牙璋,血祭的條件達成,會促使血煞兇星的誕生。”

  “玉牙璋一分為二,若是那孩子手中的玉牙璋率先變成血牙璋,那長平之戰(zhàn)所催生出的血煞兇星肯定就會誕生在這里……”

  “嘻嘻,這不是很有趣嗎?”

  “胡鬧!快去把那枚玉牙璋收回來!”

  “哎呀,堂堂太史令出現(xiàn)在公子夫人的寢殿里,這怎么好解釋得清楚嘛!”

  “你!”

  ……

  明明觀星臺上只有一個身影,但卻有兩個聲音吵得不亦樂乎。

  “你看,雨已經(jīng)變小了?!?p>  “血煞兇星……已經(jīng)誕生了……”

  ***

  殿內(nèi),母親的呼痛聲越來越低,最終低不可聞。

  趙嘉的小拳頭捏得死緊,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著殿門。

  不久之后,身上沾滿鮮血的太醫(yī)令推門而出,遺憾地搖了搖頭。

  趙嘉心中緊繃的弦一下子就斷了,他發(fā)了瘋似的沖進殿內(nèi),迎面而來的就是一股濃重的血腥味。

  太醫(yī)令追著他后面跟了進來,解釋道:“公子,酈夫人雖然失血過多,但已無性命之憂。只是小公子……”

  趙嘉聞言定了定神,撲到母親塌前,摸著她的手腕。脈搏雖然微不可查,但確實是還活著。

  太醫(yī)令暗嘆了一聲可憐,告了聲罪便出門開藥方去了。

  趙嘉確認了母親只是昏迷了之后,便徹底松了口氣。

  菀青也像是吃了定心丸,畢竟夫人還在她們就還有未來。她有條不紊地安排著侍女們收拾著,見趙嘉呆呆地守在酈夫人床前,想了想,終是沒忍住地在他耳邊低聲說道:“公子,夫人生了個小公子,只是……只是剛出生就已經(jīng)去了。你……你要不要見他一面?”

  按照規(guī)矩,早夭的嬰孩都是沒有資格入王陵的,頂多尋個風水好的地方埋葬。菀青只是可惜這個夫人掙了命生下來的孩子,還沒來得及睜開眼睛看一眼這個世界,就已經(jīng)去了。

  這個弟弟并沒有帶走母親,趙嘉心中之前涌上來的那股恨意也都瞬間消散。他站起身,眼角的余光發(fā)現(xiàn)床邊放著那塊玉牙璋,不由得一愣。

  “之前夫人握著這塊玉牙璋,昏睡之后我怕跌在地上才放在了這里?!陛仪噙B忙解釋著,“也許真是母子連心,我跟夫人說這是公子送過來的,夫人一握在手中就把小公子生下來了。之前太醫(yī)令一直說此次艱險來著?!?p>  玉牙璋上已經(jīng)沾了許多血跡,趙嘉并沒有擦掉,而是默默地拿在了手中。

  方才在觀星臺上,太史令的話語又回響在他耳畔。

  “想要救你弟弟,這塊玉牙璋便可以……”

  趙嘉如夢初醒,才醒悟過來,他當時求太史令救的是母親和弟弟,但太史令從頭到尾說的都是救他弟弟,而沒有母親。

  所以說,母親本就無性命之憂,有危險的,是他弟弟?

  趙嘉渾渾噩噩地被菀青領(lǐng)到一旁的小榻上,自從母親懷了孕,寢殿里就做了許多改變,添加了小榻,榻旁邊還有欄桿,防止小嬰兒翻滾下去。木質(zhì)欄桿都被打磨得沒有一絲毛刺,墊著的小褥子針腳細密,足見母親對這孩子的期待和愛。

  而此時,被襁褓包住的小嬰兒渾身青紫,像小猴子一樣緊閉著雙眼,一動不動地躺在那里。

  趙嘉靜靜地看著他少頃,忍不住輕聲地唱了起來。

  “乃生男子,載寢之床,載衣之裳,載弄之璋。其泣喤喤,朱芾斯皇,室家君王……”

  菀青聽著童聲回蕩在殿內(nèi),唱著酈夫人經(jīng)常哼唱的詩,知道公子應(yīng)該是在代替酈夫人為小公子送行。她看著趙嘉把手中沾著血的玉牙璋,小心翼翼地放在小公子的襁褓里。

  就算是這樣,恐怕一會兒把小公子下葬的時候,也要把那塊玉牙璋拿出來。

  畢竟,那是塊可以指揮趙國所有軍隊的兵符。

  ***

  長平

  “報!將軍!搜到了趙括身上的玉牙璋!”一名裨將躬身來報,呈上了一枚沾滿了鮮血的玉牙璋。

  白起對四十多萬人的性命都不屑一顧,更不會在乎這塊死物。他看都沒看一眼,就淡淡道:“趙國的士兵都死絕了,要他們的兵符還做什么?扔到坑里,去給他們陪葬吧?!?p>  裨將想起帳外那殘酷的景象,不禁打了個哆嗦。出了軍帳后便吩咐一個小兵去把這枚玉牙璋扔進墳場里。

  長平一戰(zhàn),秦軍大勝。

  趙國的軍隊因為糧道阻斷,互相殘殺為食。趙括領(lǐng)兵突圍失敗,戰(zhàn)死當場。剩下的趙國士兵們投降,卻被白起斬首坑殺,總共四十萬余人。只留下年紀尚小的兩百多名趙國士兵,放他們回趙國報信。

  此舉不光震懾了敵軍,連秦軍自己也都對白起恐懼非常。能眼睛都不眨就殺了四十多萬人,這已經(jīng)不是鐵石心腸這四個字所能形容的了。

  沾了血的玉牙璋被小兵扔到了坑殺趙國士兵的墳場,便遠遠地躲了去,完全沒有發(fā)現(xiàn)這枚玉牙璋被鮮血浸沒了之后,正在飛速地飽飲著新鮮的血液,甚至都形成了一個小小的漩渦。

  ***

  趙王宮

  午后的傾盆大雨在下了兩個多時辰后,終于雨收云散。

  天邊出現(xiàn)了一道火紅的晚霞,布滿了整個西邊的天空,顏色深得像是鮮血,瑰麗得十分詭異。

  “西南,正是長平的方向……”觀星臺上的青色身影,喃喃自語道。

  而此時,德音殿內(nèi),傳來了一聲穿透力極強的嬰兒啼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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