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應對
歷經嚴苛訓練的禁衛(wèi)軍能捕捉到一切風吹草動,只聽到齊齊出鞘聲,四周刀光锃亮,倒映出杭含真目光渾濁的臉。
禁衛(wèi)首領聽到動靜,擠開人群,看著站在路中央的含真,沉默了半晌。
他伸手攔住了她,語氣還算得上客氣:“姑姑這個時辰出門,咱幾個為皇城巡防,免不得要盤問,都是為圣人殿下做事,還請姑姑配合一下?!?p> 杭含真點了點頭。
她感覺得到,門后面的男人還在,那種被窺伺的感覺愈發(fā)強烈。
如果她說漏一個字,即使不被打為同黨收監(jiān),男人也不會讓她好過!
不過,她更喜歡把命掌握在自己手中。
在一群人的注視下,杭含真順水推舟地從袖口掏出象征身份的印文和令牌。
核查無誤后,對方的手指在下頜流連了一會兒,“那姑姑可曾見過個黑衣服的蒙面人,或者什么可疑的人在附近流連?他意欲刺殺芳菲苑的王美人未得手,為了諸位宮人的安危考慮,請姑姑多想想?!?p> 杭含真那雙清亮的眼眸陡然遲疑。
芳菲苑……也對,新帝即位,皇子身邊的幾個良媛與承徽,總要重新定下位分,安排新的居所。
只不過是她與宮人們同吃同住,分不清楚什么王美人宋才人。
“見到了?!?p> 杭含真捂著脖子,渾身撲簌簌嚇得抖。從指縫間漏出的肌膚青紫,一看就是被人挾持過才留下的痕跡。
她楚楚可憐,不假思索地指向后門:“有個蒙面人挾持了我,原本要滅口,聽到你們的動靜,怕打草驚蛇,就往那邊跑了?!?p> 牌匾左右兩只殘舊燈籠,在勁風下一晃一晃的,杭含真垂下眼簾:“那蒙面人身上并無受傷的痕跡,兩個兜鼓囊囊的,像是一時貪財。倒是婢妾去取棉被時,撞到了個行色匆匆的宦人?!?p> 首領甫松開的眉又皺得緊緊的,腰間死攥著的佩刀出鞘了幾寸:“那宦人有何特征?往哪里去了?!?p> 他看著杭含真的眼神過于急切,含真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眼里已蓄起了淚花:“我、我想想……那人步子快得很,弄臟了婢妾的衣裳,連抱歉的話都沒留,去的是后宮偏西邊的方向,我也不知道他鉆進了哪座宮殿?!?p> 她提起外衫的一角,不光皺巴巴的,還沾了些已經干涸的暗紅色。
首領拔出刀,兩指彈了彈刀身,“姑姑應該清楚,包庇與阻撓禁軍搜人是什么下場?!?p> “我不敢的?!焙己娲箿I,“婢妾這個鐘才剛剛下職,就是想辛勤勞作,在娘娘面前換一個出宮的恩典,我不敢的?!?p> 首領定定地看著她梨花帶雨的臉,一把斬下了杭含真那截弄臟的衣擺!
“這物證咱得帶走,其余人跟我去復命?!闭f罷,首領大跨步走在前頭,與杭含真擦肩而過,又像想起什么,提醒道:“姑姑身上的香囊味兒聞著與圣人獨賞給王美人的也太像了,讓其他人看到,還以為你有什么見不得光的心思呢,盡早換了吧?!?p> 杭含真眉心一跳。
她從不熏香,唯有撫養(yǎng)符羨時,怕他感染風寒,做過幾個中藥香囊給他佩在身上。桂枝、艾葉……都是些再平凡不過的藥材,要說有什么不同,也只有她額外多加了兩錢沉香助眠。
這個小習慣,也只有符羨知道。
禁軍散了個干凈,杭含真一把抹干凈眼淚,去而復返的男人朝她伸出手:“你居然沒被抓去盤問?”
聽懂了杭含真禍水東引的意圖,他身上的宦人衣服不曉得扔哪個角落去了。
杭含真無視了他,自顧自地爬起來,盡管此人說話的音節(jié)碰撞間,有種奇妙又優(yōu)雅的韻味,她還是無法對一個差點送走了她性命的人有半分好臉。
“托你的福,會比你活得更久些?!?p> 男人沒有絲毫不快:“牙尖嘴利,難怪你只能做個區(qū)區(qū)女史?!?p> “總比某些刀鋒舔血的人來得坦蕩。”杭含真冷笑一聲。
禁軍沒有在宮禁以后搜查天子內苑的權利,她才不信這個人不知道。
男人強勢地捏住杭含真的下頜,強迫她把頭抬起來,端詳了一下她的臉:“既然芳菲苑那個女人能得到恩寵,你與她這么像,怎么不想著為自己博個出頭之日?”
他手勁頗大,杭含真早有領教。
笑話,妃子而已,她又不是沒當過。杭含真強作鎮(zhèn)定地轉移了話題:“你到底是誰,怎么想到在宮里行刺?藐視天威,罪可車裂。你死了無所謂,可別拉我下水?!?p> 男人敷衍道:“就像你說的那樣,俸祿花光了,去小皇帝的寵妃宮里看看有沒有值錢的東西。結果那女人嚇得一直尖叫,吵得我耳朵疼。”
太假了。
杭含真懶得拆穿。
他一笑,“怎么不信?”從懷中掏出一盒胭脂,指腹沾了一抹顏色,在她白皙的腕子上涂開一道。
杭含真掙脫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感到一陣酥麻的刺痛感。
瑰紫的唇粉,涂在小姑娘的唇瓣上,應該不會太合適。
杭含真問:“這是王美人的東西?”
“難道還能是我的?”
青花紋的甜釉瓷盒子被一把扣上,男人瞇著眼判斷了一下,立刻甩開了她的手,“與你的膚色不搭,真難看?!?p> 杭含真沒有全盤否認:“好不好看都是一種感覺,比如現(xiàn)在在我眼里,你就有貌丑不宜見人的嫌疑?!?p> 讓她意料之外的,男人竟煞有其事地點了點頭:“不錯,我額前一直到右邊眼角往下,有一條難看的舊疤,專扮閻羅,嚇唬你這種干不完活還愛偷懶的宮人?!?p> 距離五十步的西側方向,突然傳來兩聲貓叫,男人原本放松的臉色一變。
他利索地轉身就要走,剛邁開腳步,又轉頭,視線從杭含真的臉上挪到手腕的顏色,眼神幽微,卻什么也沒說。
杭含真對此感到莫名其妙。
真是個怪人。
宮外的一處宅子里。
男人褪下面巾,毫無瑕疵的臉上不茍言笑:“怎么樣了?”
與杭含真有五分相似的宮裝麗人畢恭畢敬地回道:“那套宦人服飾,已經埋到成王暫居的后殿中了。”
男人點頭,“做了這么多,就為了家人背負了十幾年的冤屈能消……”尾音消散在空中。
女子伏下身子,突地想起來什么,欲言又止道:“公子,那個女史,她當真不會把遇見您的事說出去嗎?要不要尋個由頭先下手為強?”
她的手五指并攏,橫在脖頸前,利索地劃過。
“要告發(fā)我,也得知道我的真面目是誰?!蹦腥溯p描淡寫地撣去衣服上的灰塵,“何況,她還有沒有這個命,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