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回來,頌黎在課堂上規(guī)矩了不少。
歷史老師竟在她那雙眼睛里看到求知的渴望。
還沒來得及高興,這人就在課堂上跟他據(jù)理力爭起來,說他那段明史講得不對。
朱厚照本就是個荒淫無度又愚笨的人,哪里不對?
顧堇年聽完,雖覺老師講得有理,但頌黎絕不會無理取鬧。
他讓她講。
頌黎說:“他的確是荒淫無度,但我說他聰敏也是真的。
“他的確是會講葡萄牙語……”
他不僅講,還讓他們也跟著外來的使者學(xué)。
兩人爭得不可開交,最后來校的專家路過,一番討論,竟發(fā)現(xiàn)她說的全對。
頌黎像是在那個朝代生活過。
這種細(xì)致的研究顆粒度,專家聞所未聞。
他提出要請她做門生。
頌黎自然是不肯,消息很快傳到顧家,顧堇澤聽后,頗感興趣,竟第一時間趕到學(xué)校。
這就是事情的全部。
頌黎自然是跟著顧堇年回了家,惹出這許多麻煩來,本等著挨頓罵。
可顧堇年什么也沒說。
他在想,她上次說她從明朝來,或許是,真的?
兩人下車,路過花園,卻聽得顧堇澤正給父親匯報今天的事。
一個聲音壓得很低,是顧堇澤:“這孩子對家族事業(yè)或許會有幫助。不如好好養(yǎng)著,將來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再說她背后的非遺技藝,也能爭取上頭的資源和支持……”
“是?!鳖櫢概牧伺乃募?,“近幾日見過,這換了行頭,有些大家閨秀的樣子?!?p> “能入兒子的眼。”
顧堇澤竟這樣冠冕堂皇地說了出來。
顧堇年沉默了一瞬,轉(zhuǎn)頭看向頌黎。
此刻的她穿著素雅的漢服,眉目沉靜。
仿佛那兩人口里聊的,都與她無關(guān)。
兩人悄聲走回西院。
頌黎心中卻終于安定了。
在葬禮上,她聽說他們之間簽訂了什么,或許是賣身契又或是收養(yǎng)的什么協(xié)議。
這世上,多的是利益交換。
她尚且不知要付出什么,又可以換到什么。
直至今日,她終于明白。
顧家家主算是準(zhǔn)備將她養(yǎng)到成年,再許給嫡長子?
她心底盤算著,顧堇年卻以為她在生氣:“別將他們的話放在心上,你是獨立的個體,將來遠(yuǎn)走高飛,想去哪里都由你自己做主?!?p> 頌黎聽不懂,抬頭問:“你不要我了?”
“不是?!鳖欇滥甏?。
他只是在想,或許,顧堇澤的建議是對的。
以他的資源和手段,的確能為頌黎提供更好的條件,無論是對她個人,還是她想要復(fù)興的非遺焰火。
留她在自己身邊,未必是最優(yōu)的選擇。
“那小叔叔為什么不要我?”頌黎湊得更近了,看著他的眼輕聲問,“還是一早就準(zhǔn)備將我給顧堇澤?”
她眼底平靜,顧堇年卻看出來一絲委屈。
“我收養(yǎng)了你,就不會不要你?!鳖欇滥隉o奈道。
“那小叔叔,會養(yǎng)我一輩子嗎?”
他盯著她看了很久,嗓子仿佛被堵住,一時間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最終,他輕輕嘆了口氣:“好,小叔叔,養(yǎng)你一輩子……”
咖啡館里,頌黎垂下眼,聲音變得很輕:“騙子……”
她手里拿著一本雜志。
雜志封面上,是大大的新聞標(biāo)題:顧家私生子疑似和岑家獨女私會,兩人好事將近?
照片里,顧堇年正低下身湊近身前一襲紅衣的女子,似乎是在親吻他。
那后腦勺好看到有些不真實。
“別怪他,他是私生子,將來父親也不會留給他太多東西?!鳖欇罎蓾M意頌黎受傷的表情,身子不自覺往前傾了一些,“可是我不同。”
“將來父親的博物館,美術(shù)館,拍賣行,都會是我的?!?p> 他勝券在握:“你現(xiàn)在還小,我可以全力培養(yǎng)你。等你長大,我們再來談感情的事?!?p> 頌黎抬眼看他,低聲道:“若是非得嫁,我也選小叔叔?!?p> 她現(xiàn)在還不懂那些,只是覺得,小叔叔對她好,她也不想失去在這個世界唯一的牽掛。
顧堇澤靠近,手指圈著上頭的兩人:“父親定會讓他們訂婚的?!?p> 顧堇年正是在這時走了進(jìn)來,頌黎的聲音不大,卻剛好傳入他耳中。
“那我到時候,也可以給他做妾。”
明朝優(yōu)秀的男子三妻四妾多了去,有什么奇怪。
她今日上學(xué),還穿著貴族學(xué)校的校服。
這樣說出口時,周圍的景物似乎模糊褪去,將她置于更遠(yuǎn)的歷史長河里。
顧堇澤的表情變得很奇怪,他起身,拂袖而去。
顧堇年望向窗外,等頌黎開口。
頌黎正色道:“我現(xiàn)在還小不懂感情,但可以在能嫁娶時,做小叔叔的妾。”
顧堇年的頭頓時大了兩倍,他沉聲道:“我們是收養(yǎng)關(guān)系,這是,一種責(zé)任?!?p> “可小叔叔不是說過要養(yǎng)我一輩子嗎?”
顧堇年頓了一瞬:“是,學(xué)費、資源,我會提供你所需的一切?!?p> 頌黎花了一會時間理解這些話。
半晌后,她的眼神漸漸黯淡:“那請小叔叔記得入賬,頌黎將來一定知恩圖報,盡數(shù)奉還?!?p> 顧堇年看著她的神情,無奈又心堵。
他向來沒有什么好失去。
五年年母親意外離世,死得蹊蹺。
他留下來,并不是要奪回他的一切,不過是為了查明真相。
可這一刻,他還是感到失去了什么。
做事向來滴水不漏的顧堇年如今想破腦袋也給不出Plan B,只能眼睜睜看頌黎起身,拿起書包,離開了咖啡廳。
頌黎倚著窗,看著外頭路燈飛速掠過。
她從包里拿出那本寫滿設(shè)計圖的筆記本,翻開幾頁又合上。
指尖拂過粗糙的紙面,腦中全是父親母親師兄弟們的影子。
她想他們了。
到了工廠,她熟練地戴上手套,將那些焰火鋼網(wǎng)小心地捏在手中。
煙霄粉末的氣味縈繞鼻端,她終于獲得寧靜。
夜已深,廠房內(nèi)的氣溫驟降。
頌黎衣著單薄,靠在墻邊查看火藥配比的數(shù)據(jù)。
忽然覺得腦袋漸漸沉重,視線也開始模糊,身子一歪,直接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陳叔急得滿頭大汗,卻沒有顧堇年的私人電話,只好撥通顧家的座機(jī)。
頌黎再次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房間里。
額頭還有些熱,意識漸漸清明。
低頭一看,校服不知何時被換成了一套真絲睡衣,陌生的觸感讓人不適。
她撐起身子,一個聲音從旁傳來:“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