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叔看著頌黎,腦海里猛地閃回幾年前除夕夜。
那個野丫頭,手里抓著一串鞭炮,興奮得滿廠亂竄。
最后一聲巨響,差點把倉庫點著,他沖進火藥堆里硬是把她拎了出來。
如今想起,手心還在冒汗。
這祖宗!又來干嘛?
頌黎見著他那副不待見的模樣,倒是淡然地彎腰行禮:“陳叔?!?p> 陳叔下巴掉下來。
他是聽說頌黎失憶了,可這性子怎么也變得如此奇怪。
“換上安全服,跟我來吧?!标愂鍓合聺M腹疑問,領著他們朝車間走去。
生產(chǎn)線旁,機械手臂精準地運作著。
頌黎站在廠房中央,心緒不平。
在鐘鼓司,每一根火藥線都是手工填裝,每一束焰火的設計都要經(jīng)過無數(shù)次計算和試驗。
那些焰火升起在夜空時,承載著匠人的汗水和生命。
“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樣吧?”顧堇年的聲音從身后傳來。
“嗯?!表灷栎p輕點頭。
她的記憶中,爹爹冒著被族人驅逐的風險,讓她女扮男裝學那“傳男不傳女”的技藝。
曾幾何時,頌黎賴以生存的熱愛,承載了匠人精神的技藝。
正被無情地消解,冷冰冰計算成本和利潤。
進入辦公室后,陳叔叫來兩個技術工人。
頌黎直截了當?shù)貑枺骸澳銈冞€做架花焰火嗎?”
兩人面面相覷,上一次見面這小姑娘將對傳統(tǒng)藝術嗤之以鼻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其中一人為難道:“我們劉家有掐花技藝,但只傳男不傳女?,F(xiàn)在村子里沒人愿意學了?!?p> 頌黎心驚,這項源自唐代宮廷的古老藝術,歷經(jīng)兩百多年,竟已如此落寞?
那人接著道:“我們當初也是上過國慶慶典,去國外表演過的。但是成本實在太高了。飯都吃不起了,誰有精力搞這些……”
顧堇年手里拿著最新的財務報表。
無怪乎最近那些奇葩親戚都消停了。
賬目上紅得發(fā)亮的數(shù)字讓他明白,廠子已經(jīng)走到了懸崖邊緣。
“或許我們可以再試試?!表灷铚芈暤?。
廠長終于明白自己在頌黎身上看到的那個詭異違和感。
明明穿著奇裝異服,眼神里卻有著一股子“祖宗”的冷靜和篤定。
陳叔無奈地接話:“頌小姐,不是我們不想,是沒辦法。廠子得活,每個工人后面都是一個家庭?!?p> 頌黎知道,陳叔說的是對的。
顧堇年看著她,輕聲道:“廠子有我撐著,不會垮。陳叔,新開一條線,按頌黎說的做,后果……”
他將那報表拍在辦公桌上:“我來承擔?!?p> 頌黎沒有離開廠子,而是埋頭研究現(xiàn)有的工藝。
五天后,顧堇年從出差歸來,推開門便看到頌黎坐在地上,身旁散落著火藥、引線、銅絲和染料。
看見來人,頌黎暗沉的眼眸短暫亮了一下,隨即熄滅。
“小叔叔?!彼曇衾飵еf不出的委屈,“如今火藥也不再用黑火藥,技藝也完全不同?!?p> “我甚至不知道還能不能做出記憶里的焰火……”她攏了攏一頭枯草似的頭發(fā),疲憊不堪。
顧堇年看著她,一言不發(fā)地走過去,將她輕輕地攬進懷里。
“別急,”他輕聲說道,語氣柔和得像是在哄孩子,“你還小,我們有的是時間。”
頌黎靠在他的肩膀上,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安心。
在陌生的世界,或許她并不是孤立無援。
可一想到那些瀕臨消失的技藝,她的心又揪緊了。
這不只是她自己的熱愛,也是連接她與這個世界相連的唯一紐帶。
顧堇年將人安撫下來,兩人達成一致。
先將如今的技藝掌握,再同以前的技藝相結合。
如今最緊迫的,便是學習。
再幾日便要開學,顧堇年同她商量,換換衣服,理理頭發(fā)。
免得開學連校門都進不去。
頌黎心底是向往的,在她的時代,學堂是她永遠無法踏足的地方。
在那動亂的年代,不學點技藝傍身,只能等著餓死。
好在她從小伶俐,倒是跟著母親、師兄弟還有宮里的老師傅們學了好些東西。
商場內(nèi)。
頌黎跟著顧堇年的助理,克制地東張西望,從頭到尾沒多說一句話。
那吹著暖風咆哮的怪物從頭頂拿開時,頌黎驚訝地發(fā)現(xiàn),她那一頭花綠的頭發(fā)已經(jīng)變成了黑色。
及腰長發(fā)柔順地披散在肩頭。
隨后,她又在店里挑了一套精美的漢服。
當她從試衣間走出來的那一刻,顧客和店員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這家品牌店著實不缺精致優(yōu)雅的客人,見過的美人也數(shù)不勝數(shù)。
但像她這樣的,卻是頭一次。
秦助理站在一旁,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女孩,連提醒顧堇年她已經(jīng)到了的勇氣都失去了。
就在這時,店門被推開。
顧堇年低頭問秦助理:“人呢?”
秦助理半天沒回過神,嘴巴微微張開,傻傻地指向店中間:“在那兒……”
他順著方向看去,目光頓時一凝。
頌黎站在那燈光下,眉目如畫,眼神沉靜。
像極了從畫卷中走出的女子,踏著歷史的塵埃緩步而來。
美得讓人不由得連呼吸都不自覺輕了幾分。
顧堇年心底浮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眼神不自覺變得柔軟。
他輕咳了一聲,叫秦語給自己買點衣服,去柜臺付賬單。
“這氣質我學不會?!鼻卣Z眼睛還在頌黎身上流連,“還是折算成獎金吧,謝謝老板!”
終于開了學。
然而,開學第一天,頌黎就被要求請家長。
顧堇年趕到的時候,顧堇澤竟然也在。
“你這寶貝不得了?!鳖欇罎删共皇寝揶恚暗谝惶炀筒鹆藲v史老師的臺。”
頌黎垂眼,不卑不亢道:“他說得的確有失偏頗?!?p> 歷史老師托著眼鏡,寒假回來,這頌黎似是變了個人。
從前,她總在課堂上搞些什么稀奇古怪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
被他抓住了,也只會說:“我就不愛學那些條條框框,老舊死板的東西?!?p> “我們要以史明鑒!”
“他那么厲害,還不是要死?”
想起那時的頌黎,歷史老師不由得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