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德七年的第一場雪在臘月里悄然而至,宮中滿地雪白,沿著千步廊漫步,從武德殿行至玄武門登高俯瞰后庭雪景,穿過北、西、南三海,再從甘露殿前繞回。
最近她總是能在宮中看到長孫無妡的身影,相比之前她入宮更為頻繁了,應該說是為了李世民與后宮妃嬪走動的更為頻繁了。李世民之前可是得罪了不少的宮妃,不必等她出手那些女人就已經與秦王不對付了。李世民是嫡子又是有功于社稷,眼中都是前朝的事情,自是不在意這些的,但皇家奪儲的游戲規(guī)則卻沒有那么簡單。
殿前的炭火燒的正旺,手中茶杯升騰的熱氣氤氳了她的臉頰。相對卻無言,或許她們本就不是這種能對飲閑談的關系。
“寬兒的事情是我誤會你了?!蓖疋曄乳_了口,她是想不到的,竟不是長孫無妡而是太子。話出口時,她也終究是放下了。
“無妨,我也是個母親,若換做是我可能亦會如此?!彼齻冎g似乎從未如此平和的對話過。這算是冰釋前嫌嗎?不,只是她們各自都有了安心的歸屬。她們依舊是對立的,為了他們男人各自的立場。她沒有贏,而她也沒有輸。
“其實,你比我想象的要厲害。”長孫無妡淺淺說著,望向承乾殿的方向。
“是嗎?”婉鈺沒有想到竟然有一天聽到長孫無妡這么高的評價,不禁覺得有些有趣了。
“最初二郎跟我說你是隋煬帝安插在李家的細作,讓我配合他演一場戲,那時我是松了一口氣的,我想一個細作總是不及我,二郎對你也不會是真心喜歡?!遍L孫無妡回憶著當年在河東、在太原的日子。
“是呀,只不過是一場戲而已。”婉鈺自嘲的笑了笑,最近皇帝、萬貴妃、太子妃,現(xiàn)在又加上一個長孫無妡,大家似乎都喜歡回憶往昔,可能是再也回不去了。大概也只有她并不想重提,因為她曾以為的美好只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罷了,“你們的戲很好,我信以為真了?!?p> “何止是你,連二郎也入戲太深,自己都分不清真假了。二郎有很多的女人,他一向自制力是很強的,還沒有哪個可以像你一樣讓他失了分寸?!遍L孫無妡注視著茶杯中緩緩升起的水霧,“只是我都沒有想到你會是弘農楊氏的女兒,懂權謀、通典籍、曉音律、善布棋。能讓他把你當做對手,讓玩世不恭的元吉都能因你而改變?!?p> 婉鈺不知為什么長孫無妡要說這些,讓她覺得秦王對她念念不忘,好讓她少從中作梗壞了李世民的好事?身處是非中時自然理不清,但如今回想?yún)s也越發(fā)的清晰了,“弘農楊氏的女兒也好,通典籍、曉音律也罷,在他心里我也是不及你萬一?!敝皇撬兴尿湴粒恢辈幌氤姓J罷了。如今不愛了,倒也釋懷了。
“秦王對你是一個夫君對夫人的愛,對我只不過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占有欲罷了。他想要的自始至終不過是我的屈服和順從?!比缃袼驱R王妃,是李元吉的妻子,從此之后便不會與他再有任何的糾纏。
東宮的大門尚未落鎖,幾個侍衛(wèi)在門前守著,見來人是齊王妃便俯身讓到了一側。檐際懸冰剔透晶瑩,青黛色的磚瓦被染的銀白,大雪紛飛吹散著滿天的清白。
這宮中的雪景美的肅殺,年年相似,但觀雪之人卻已是換了一批又一批。遠處宮殿內的燈光透過窗紙灑出與雪景相容,如夢如幻。
她年幼時聽祖父講過這里的故事,這里有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住進來,卻極少有人能走出去。那一個個鮮活的故事是在史書上找不到的,或者說只有寥寥的只言片語,也只有少數(shù)人知曉,口耳相傳流傳至今,因為太過冰冷,太過血腥,讓人感覺仿佛就發(fā)生在昨天。
滿地的雪白似乎在一瞬間突然變成了血紅色,令她不僅打了個寒顫。她踏進了那扇門,這并不是她第一次來了,確是最沉重的一次,因為從現(xiàn)在開始這里后續(xù)的故事是要由她自己書寫,不知百年后她的故事又會被如何描摹的。
李元吉最近往復于東宮,直到很晚才回。在世人的眼里他與太子本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今秦王在皇帝面前失了心,正是乘勝追擊的好時機,太子東宮加上齊王府的兵力也足以壓制李世民。
她很少踏足這里,連東宮的宮人見了她都會感到有些意外,甚至說是有些畏懼,“等等,你們?yōu)楹我娢疫@般神情?”女人的直覺告訴她有些事出反常。
“奴婢參見齊王妃。”那婢子畏畏縮縮的,仿佛齊王妃是會吃了她一般。是她的語氣太兇狠了嗎?好像也并沒有,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更為柔和,“齊王還在和太子議事嗎?”
“回稟王妃,奴......奴婢也不知齊王在何處?!蹦擎咀釉诎l(fā)抖,這天雖是寒冷,但也不至于讓她顫抖成這樣。
“算了,起來吧。”婉鈺也不欲為難一個婢女,只是她竟不知何時她竟會變得如此令人畏懼了,難道真是是相由心生?
她徑直向太子議事的前廳方向行去,雪已被宮人們清理干凈,玄色的宮磚徑直通向正殿。行至岔路時她倏然頓住了腳,那小路上的積雪尚未清掃留下一串長長的鞋印,還未被風雪所覆蓋。她蹲下身用手拂過那鞋印,大小、紋路真真是元吉的。
那是底紋是前段時間齊王府特意改制過得,為了防止風雪融化時的濕滑。抬眼望去那串腳印通往了東宮的后庭,那是女人們住的地方,她心下升起了隱隱的不安。婉鈺順著腳印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了一處殿宇前才消失。
殿中正奏著的琵琶曲喚做《相思引》,如泣如訴,悠揚婉轉。曲終響起的是她極為熟悉的嗓音,“貞貞的琴技越發(fā)精湛了?!迸朔畔虑?,起身上前坐坐到男人的懷中,一墻之隔楊婉鈺都能想象到那畫面,一股酸意在胸中升騰。
“喜歡就趕緊帶回去吧,你現(xiàn)在天天在東宮待到這么晚才回,傳出去也不像話?!笔翘雍途票渥赖穆曇?。
“大哥可別趕我了,要是能行的話,我都想天天賴在這里。大哥是不知道,每日我回去看到那個女人就煩。天天說教本王,本王又不是她兒子。白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跟個木頭似的,無趣至極。大哥你說我當時是怎么想的,竟然承諾她說以后不再納別的女人入府這種話,我可能也真是瘋了!”元吉的話中帶著幾分醉意,像是酒后吐露的真言。
“你那時候可是喜歡她喜歡的緊,攔都攔不住。男人偶爾為了女人上頭也正常,不妨事?!碧釉掍h一轉,有些語重心長,“說起來要是之前沒有她出主意,本宮就真栽在李世民的手里了,本宮還得感謝她。她也算是為了你好,對她好點?!?p> “要不是看在她對付李世民還有點用,本王早就休了她了。都三年了,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等貞貞有了本王的子嗣,本王就把她帶回府,看她還能說什么!”李元吉說的漫不經心,而屋外的女人早已聽的心涼。
原來自己在他的眼中就是這般的惹人嫌惡,果然,她就不該相信男人會有什么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