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名為“生”的希望

　?。ㄗⅲ悍窖圆糠郑髡邊⒖剂颂皆挼牟糠终Z法和發(fā)音，但作者不是安徽人，不會說吳語，不保證全寫對了，有錯特別離譜的請戳我，沒特別離譜的就湊合看吧）

　　“阿（我）看嗯手空空的，從伊（這）到山下還要走好幾個時辰，嗯沒有水，會很難走?！?p>　　那人如是道，音量不高，語氣中卻隱隱含著幾分關(guān)切。

　　蘇長泠循著那動靜詫然回頭，只一眼便瞧見了那背著竹簍的中年農(nóng)婦。

　　她像是要到山那邊走戚訪友去的，背上的竹簍頂上封著兩層紅布，身上穿了套農(nóng)家人平日輕易不會拿出來外穿的繡花衣裳——滿是老繭、五指粗壯的手掌中舉著只裝了清水的葫蘆。

　　“啊……姑娘，嗯長得真漂亮！”那農(nóng)婦仿佛被蘇長泠的模樣驚艷到了，由是眼中霎時滿溢了渾然不加掩飾的欣賞與贊嘆，“和畫里的仙人一樣。”

　　“對咯，把（給）嗯水。”農(nóng)婦說著將那葫蘆又朝前遞了遞，面上綻開個蘇長泠從未見過的、干凈質(zhì)樸而滿含大地氣息的笑。

　　其實年過不惑、又常年要在田頭地里勞碌耕作的農(nóng)婦，樣貌自然不會太過好看——她的皮膚不夠光滑細膩，頭發(fā)也不似尋常小姑娘們一般的烏黑油亮。

　　但她臉上的那個笑容，卻偏生像帶著什么奇特的魔力——教人無端想起春雨過后滿是潮意與泥土氣息的大地，厚重，開闊，滿帶生機。

　　“……謝謝您，大娘?！碧K長泠被那樣的笑晃花了眼睛，半晌方慢悠悠轉(zhuǎn)回過神來，“但水就不需要了——我還不渴，謝謝您的好意?！?p>　　“別呀，嗯伊會不渴，等下渴咯就好找不到水咯?！蹦寝r(nóng)婦聞言瞳中不禁閃過一線焦急。

　　她低頭想了想，片刻忽拍著腦門作一派恍然大悟狀：“哦——阿曉得咯，姑娘，嗯莫怕，伊個葫蘆是阿上山前剛做出來的?！?p>　　“阿沒用它喝過水——是干凈的，嗯就放心收著吧。”

　　“不不，您誤會了，大娘，我不是因為這個……”蘇長泠擺手，想要解釋自己是個修士，又不知該如何開口，索性嘆息一聲應(yīng)承下來，順帶又跟著這農(nóng)婦道了個謝，“罷了，多謝?！?p>　　“不過，大娘，您把這水給了我，您那還能有水喝嗎？”

　　“有的，有的?！蹦寝r(nóng)婦連連點頭，一面聳肩晃動了竹簍邊掛著的另一只發(fā)舊了的水葫蘆，“嗯看，阿還有個葫蘆?！?p>　　“再個，阿常年走伊條路，阿曉得哪里的泉水人能喝得?！?p>　　“姑娘，嗯莫憂心阿?！鞭r(nóng)婦邊說邊笑瞇瞇彎起眼睛，她眼尾的紋路被牽動著向上彎翹，恍惚如春日里田埂邊剛冒頭半寸的小草。

　　“好?！碧K長泠頷首，難得因與一位萍水相逢的婦人多說了幾句話，而拘謹且不知所措。

　　她本想伸手幫那農(nóng)婦背一背身上的竹簍，孰料那農(nóng)婦卻只笑著說她早已習慣了這點重量。

　　百步云梯最險峻處陡得近乎像要直直垂在那萬丈石壁上，尋常人過此天險往往需得手腳并用，輕巧踩上了那石階的蘇長泠回眸看了眼已然用上了雙手的農(nóng)婦，想了想，終竟足下一轉(zhuǎn)，借力蹬上山壁，三兩下便繞到了農(nóng)婦后方。

　　——并一把托舉住了那瞧著就頗有些重量的竹背簍。

　　“嚯！姑娘，嗯有伊飛檐走壁的功夫，咋還要來爬伊百步云梯呀！”冷不防被少女這一手給震到了的婦人驚訝不已，蘇長泠聞此對著她淺笑著牽了下唇角：“沒爬過，想來試試?！?p>　　“大娘，您繼續(xù)往前走罷，簍子我?guī)湍兄??！?p>　　“好，好，謝謝嗯?！蹦寝r(nóng)婦迭聲道謝，有人幫著她在后頭托著簍子，后半段石梯爬得竟是比前邊還要快些。

　　待到那百步云梯攀到頂頭，二人早已多上了三分熟絡(luò)，蘇長泠亦從農(nóng)婦口中得知，她背著背簍翻山越嶺，是為了探望她嫁去了山那頭的女兒。

　　“阿女女（女兒）上個月剛生咯個小囡?！鞭r(nóng)婦提起女兒，眼中盡是慈愛與思念的光，“阿給她們拿咯家里做的燒餅……雞蛋，紅糖，臘肉，還得阿給她們新裁的衣裳?！?p>　　“阿要去山那邊看阿的女女和孫孫?！?p>　　“也不曉得孫孫長得像阿女女，還是像佢（音‘渠’，第三人稱‘ta’）爹爹?！?p>　　“姑娘，謝謝嗯幫阿托著得簍子，阿要朝那邊去了——嗯一路小心，注意山路！”

　　岔路口，要下山了的農(nóng)婦揮手與蘇長泠告別，少女看著她那并不年輕，卻仍舊滿是生氣的面容，本就顫動了的心臟變得越發(fā)顫抖。

　　——她還記得她講到女兒時滿目愛意的樣子，記得她那雙被勞作催得衰老卻依然黑亮的眼珠。

　　最關(guān)鍵的，她在她提到孫女時眼睛里迸發(fā)出來的、先前她從未注意過的奇特光芒——那是人類對新生命最本能的向往，是一種名為“生”的希望。

　　“大娘，您也一路平安?！碧K長泠的嘴唇微微翕合，又在那農(nóng)婦轉(zhuǎn)身時，于她身后凌空畫下了兩道小小的符文——它們中的一道能替她減輕些身上的重量，另一道則能保著她不會受到山中自有的陰煞困擾。

　　……所以，人間還有些什么呢？

　　蘇長泠漫無目的地在山中四處閑逛，不時東碰西碰地薅折下一兩根泛了黃的草。

　　青獅石邊上那株五百來歲的老松樹已稍微有了些靈智，長得活似個支著胳膊迎人的跑堂小哥。

　　峽谷里的楓葉紅了才剛兩分，金綠橘赤四色相互錯落著，望著倒也還挺賞心悅目。

　　始信峰那頭山道崖壁上歪著棵才八十多歲的小樹，枝干不粗，竟已隱約有了些想探海翻天的影子……

　　所以，人間到底還有些什么呢？

　　下了山的蘇長泠思索著走進附近的小鎮(zhèn)，明明看著還沒山中任一個山谷大的地方，街上卻熱鬧得全然出乎了她的意料。

　　她定定抬眼望著巷子里奔跑嬉鬧著的孩童和街頭曬著太陽的老翁，聽著耳畔不時傳來的、小販們高亢的叫賣聲響。

　　她看婦人們圍坐在家門口，一面閑聊，一面織補著手中的衣裳，看往來的男人們擔子里裝滿了木柴或米糧……

　　西斜的日頭為整座小鎮(zhèn)慢慢鍍上鎏金的余暉，她看著眼前真切而不再虛幻的萬家煙火——

　　忽然便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