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有空嗎?在干什么呢?”
申正時分(下午四點),在屋內(nèi)翻看了大半日賬簿的程映雪終于打好了腹稿,輕手輕腳地敲開了自家娘親的房門。
彼時程王氏正坐在窗邊的小桌子旁,借著屋外的日色縫補著什么東西。
天雖晴,但像這樣的深宅大院里頭,總歸還是不夠亮堂。
是以,除了那兩段自門窗鉆進(jìn)屋中的日光,程王氏猶自命人點了兩盞燭燈添亮。
“誒呦——你這孩子,走路怎么一點動靜沒有,可嚇?biāo)罏槟锪?。”沉浸在自己女紅世界中的程王氏冷不防被人嚇了一跳,手下繡花小針一歪,險些扎到她的指尖。
她別開那針,微蹙著眉頭嗔怪一嘴,遂抬起頭來,對著那扒在門邊、做賊一樣只露出半個腦袋的小姑娘招了手:
“快進(jìn)來——我這正做著衣裳呢?!?p> “嘿嘿,來啦?!弊杂X理虧的程映雪呲牙傻笑,進(jìn)屋時還不忘順手帶上了門。
博山爐里燃著的香快盡了,余煙幽幽繞過堆滿了絲線的繡架,小姑娘抻著脖子瞟了眼那架子上那一連串清淡雅致的諸多淺色,笑嘻嘻伸手抱住了自家娘親:“娘怎么突然又做起衣裳來了?!?p> “是給云娘做的嗎?”
“去!你還缺衣裳呀?”程王氏半是嫌棄、半是寵溺地橫了小姑娘一眼,順帶抬指點上了她的鼻尖,“我可都聽說了,你那屋子里衣裳多的穿不完——好些都沒等上身呢,就先在柜子里落上灰了?!?p> “這衣裳,我是給長泠仙子做的?!?p> “蘇姐姐?”程映雪應(yīng)聲一愣,她腦子里方才閃過許多種可能——倒還真沒想過這種。
“嗯,你蘇姐姐。”程王氏點點腦袋,就手重新拈起了繡花小針,眉目間不自覺多上了幾分疼惜與慈愛,“長泠仙子自小沒有爹娘?!?p> “娘想著,那她也定然沒有穿過家人給她做的衣裳?!?p> “雖說裁縫鋪子里的衣裳做得也夠精巧,他們仙人亦說不得還有什么特殊織造法術(shù)……但我覺著,這些總歸是不一樣的。”
“何況……若單是把金銀俗物一類的東西充做謝禮送給人家,那這未免太過敷衍,顯得我們程家好像不識禮數(shù)。”
“還是送套親手做的衣裳罷,”程王氏彎眼笑笑,“剛好娘也覺著她穿得太單薄了些?!?p> “——入秋了,天漸涼,姑娘家可是受不得凍的。”
“也是哦,蘇姐姐她穿得是挺單薄。”程映雪聽罷思索著搓搓下巴,“但您不提,平常我還真沒注意?!?p> “你啊,”程王氏屈指敲了敲小姑娘的發(fā)頂,“你這小妮子整日心都飛到那天外頭去啦——哪里能注意到這些?!?p> “來,瞧瞧,這件大氅還差幾針就繡好了,看它襯不襯得你蘇姐姐?”
“好看,這種淺云色的衣裳,最適合蘇姐姐?!背逃逞c頭,“對了,娘,這大氅是淺云色的……那您裙子打算給她配一個什么色的呀?”
“裙子的話,娘昨兒剛看好了一塊稍深一點的東方既白色料子?!背掏跏险f著抽出了條新繡線,低頭慢慢劈起了絨絲,“打算就做東方既白色的了?!?p> “東方既白……也好,這顏色,蘇姐姐也當(dāng)喜歡?!毙」媚锍烈髦牧讼抡菩?,程王氏聽見她那話,卻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你對長泠仙子的事倒很是上心——平日娘可沒見你對別人這樣?!?p> “好了,云娘,說說罷,今日這個時間過來,你這妮子是又打算做點什么?”
“哦對,差點把正事忘了?!背逃逞┞勓怨首靼脨赖靥П叟牧讼履X門,而后輕輕松開了自己尚環(huán)在程王氏身上的那只手,起身向她對面行去。
程王氏見狀不由慢慢收起了唇邊洋溢著的溫軟笑意——眉目間難得多出來幾分凝重。
“云娘,你怎么了?”程王氏眉心微擰,她知道自家女兒自幼是個什么樣的性子,如今自然也能覺得出她舉手投足里的那股子不同尋常。
“是你大伯交給你的那個任務(wù)遇到了問題,還是……”
“不,娘,不是因為那個?!闭径说男」媚飳χ藫u了搖頭,“娘,我知道映柔阿姐當(dāng)年的真正死因了?!?p> “柔娘?”提及程映柔,程王氏的眼神不受控地閃爍起來,“柔娘能有什么‘真正死因’,她不是……”
“她是被婆家人關(guān)進(jìn)小黑屋子里活生生餓死的,娘?!背逃逞┘t著眼眶輕聲打斷婦人的話,“蘇姐姐昨夜在追捕妖怪時,恰巧抓到了已墮為厲鬼的阿姐……我什么都知道了,娘?!?p> 程王氏忽的頹唐下來:“所以,你打算做些什么呢?云娘。”
“我打算——若族老們這一回當(dāng)真如阿姐猜測的那般食言了的話,”程映雪“撲通”一聲雙膝觸了地,“那云娘,便要自此離開程家了?!?p> “——娘,云娘想和程家斷親?!?p> “嘶!”細(xì)如銀絲的繡花針刺入指尖,疼得程王氏繃不住當(dāng)場倒吸了一口涼氣。
殷紅的血珠順著指腹,在她袖口處染出一小片赤色的痕,程王氏捏著掌心忍了又忍,老半天方顫著嗓子開了口:“你……真的想好了嗎?云娘?!?p> “想好了,娘。”程映雪不假思索,“女兒今日敢來找您,自然是想好了的?!?p> “……可是,為什么呢?”程王氏雙目怔怔,有眼淚輕飄飄掙脫了她的眼眶,滴在那淺云色的衣裳上,霎時洇出兩汪深色的泉。
“因為,我不喜歡?!毙」媚锿χ鼦U,張口說了個大膽又直白,“娘,我不喜歡嫁人,不喜歡被人困鎖在深宅大院,不喜歡被勒令去守那些繁冗又陳腐的規(guī)矩,更不喜歡變成一個整日只知道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
“我畏懼那樣的人生,驚恐于那樣壓抑又讓人迷失的環(huán)境,更擔(dān)心自己有朝一日會不會落得個與阿姐一般的下場——”
“可你未必就會落得個與柔娘一般的下場!”程王氏近乎是哭著喊出這句話的,“云娘,要知道,城北的沈家與羅家不同,他們……”
“可是您怎么就能確定女兒一定不會步阿姐的后塵?”程映雪揚聲反駁,“沈家的家風(fēng)固然是與羅家不同……但他們也是商人!”
“——商人,都最是重利?!?
長夜驚夢
怎么感覺我沒力氣寫的字也沒力氣。。。。。。 病魔何時放過我 我真的很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