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歌星（十六）
第二天。
墻上掛著的那盞景泰藍大鐘上的指秒針一下一下地跳動著，時針指向兩點多。
距離下午三點的彩排只剩不到半個小時了。
在房間待到現(xiàn)在一直沒下去的徐清夢覺得現(xiàn)在該下去了。
下樓的時候，徐清夢發(fā)現(xiàn)竟然有點躡手躡腳，掃了一眼客廳，見人不在，遂加快速度下樓。
“干什么去？”
就在徐清夢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后傳來一道冷冰的男人聲音。
“我要去歌廳排練今天的演出。”
徐清夢微微定住腳步，朝他淡聲說道。
“我昨天有沒有說不準你去了？”
他的目光陰鷙，雙手插兜，從烏木樓梯上緩緩走了下來。
又來了。
昨天不是已經(jīng)吵過了嗎？
徐清夢嘆了聲氣，不想再做無謂的爭吵，轉(zhuǎn)身自顧自地走。
“我昨天給雅琴娛樂的薩哈里打電話了，替你辭了職?！?p> 身后突然響起了他勝券在握般的朗朗之聲。
“你說什么？你替我辭了職？真的？”
徐清夢攥緊了手提包的木柄，倏地回頭，不可思議地說道。
“嗯?！?p> 他目光冷冷，說完，上樓回房。
“你等一下！”
徐清夢叫住他，聲調(diào)往上高了不止一倍：“馮先生，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我現(xiàn)在就和薩哈里先生打電話，解釋清楚，你以后別再自作主張了！”
“你現(xiàn)在做的事，對你真就這么重要嗎？
馮克禮忽然問道，看著她的目光里帶了點微微的不解，“要知道，前朝雖然已經(jīng)亡了，但是現(xiàn)如今，歌女仍是一個下九流的職業(yè)，我就不明白了，你為什么非要自甘墮落干這個！”
他的暗指意味不言而喻。
徐清夢沉默了片刻。
“馮克禮，如果有人要你放棄你現(xiàn)在的事業(yè)，你愿意嗎？”最后她對上了他的目光，問了一句。
馮克禮目露詫異。
“你覺得很荒謬是吧？”徐清夢笑了笑，“我怎么敢把我現(xiàn)在做的這件事和你的夢想相提并論？是，在你看來，我做的事是無足輕重的，自甘墮落的。但我卻不這么想。我不敢稱它為夢想，但是，它對我來說非常重要！我是不會放棄！”
“你就不怕父親和祖母知道你在干這個？
“我的一生只有短短幾十年，不會為了別人的看法而選擇不開心地過完一生?！?p> 馮克禮看著她，神色漸漸地冷了下來，目光陰鷙地注視著她，良久，忽然冷笑著說道：“隨你怎么狡辯，今天但凡你能出的了這個門，去那什么狗屁歌廳做事，我馮克禮這輩子跟你姓了！”
徐清夢也同樣冷笑著道：“我和你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你管不著我去哪兒！神經(jīng)病，不跟你廢話了！”
話音剛落。
馮克禮臉色倏地一變，快步從樓上下來，經(jīng)過她身旁時直勾勾地盯她一眼，旋即走到院子里大喊一聲，
“老王，把門關(guān)了，沒有我的命令，一只蒼蠅都不準給我放出去！”
門房老王喏喏稱是。
……
徐清夢終究還是沒能去成歌廳。
她勸說自己理智，但情緒不可避免受到了點影響，有些怒火攻心，慢慢才終于冷靜起來。
“咚咚——”
門外傳來敲門聲，接著馮媽略帶擔憂的聲音響起：“徐小姐，晚飯準備好了，下樓吃飯吧?！?p> 徐清夢從床上猛地坐起，看向門外，忽然心里有了主意。
她開門出去，下樓來到了客廳，撥了金陵馮家宅邸的電話，等到撥通后，她說：“伯父，是我?！?p> 馮老爺似乎有點意外，忙問道：“哦？是清夢啊，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徐清夢笑著道：“伯父，我在這邊病已經(jīng)好的差不多了，我明天想回家，行嗎？”
身影隱沒在角落里的馮克禮怔了下。
馮老爺?shù)溃骸昂茫∥疫@就安排人接你們?！?p> 徐清夢掛了電話，回房間收拾東西。
馮克禮快步下樓，沉下聲：“你跟爹說回去干嘛？”
“我回家跟爹說，爹同意了就行?！?p> 徐清夢微微一笑，說道。
“你未免想的太簡單了，你就等著吧，看爹會不會同意?！?p> 幾天后。
司機得到馮老爺命令，送她和馮克禮來到了車站。
這時，天已黑了，車站月臺上的路燈一個一個地亮了起來。
馮克禮訂到了一個包廂，倆人來到前頭車廂，順利上了車。
一個包廂就是一節(jié)車廂，除了住的房間，就是客廳了，裝潢精致，寬敞明亮。
馮克禮將她送到了臥室的門前，打開了門，冷冷道：“你進去吧，晚上好好休息，睡一覺就到了?！?p> “我住外面沙發(fā)，到站了叫你?！彼脧娬{(diào)的語氣說道，指了指客廳里的大沙發(fā)。
“別怪我沒提醒你，我爹可沒那么好說話?！?p> 徐清夢微笑著點了下頭，隨即彎下腰，拿起自己的東西，進了包廂。
她進了房間。
但她卻再也無法像上一次坐火車的那個晚上一樣，往床上一趟，徹底放松下來了。
她將行李放好，來到靠車窗的一張椅子上坐下，隔著擦得錚亮的玻璃，望著外面的月臺和月臺上正匆匆忙忙擠著上車的乘客，看著看著，出了神。
等她和馮老爺說了，不知道馮老爺會怎么樣看待自己這樣想法？
她其實感覺到馮老爺對她還是真心好的，只是正如馮克禮說的那樣，在現(xiàn)如今這個社會，歌女仍是下九流的行業(yè)，馮克禮一個走在時代前端的尚且如此看待，更何況是馮老爺了。
心事重重，這時，八點半了，火車前頭準時發(fā)出一聲啟動的鳴笛聲，緊接著，車廂也漸漸顫動起來。徐清夢知道這是火車要走了，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臺和行人，然后收回了視線——
等等！
徐清夢不經(jīng)意間的一瞥，仿佛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她不由得湊近了窗戶去看。
只見站滿人的月臺上，有一個年輕男子，拎著一只柳藤箱，火急火燎地跑了過來，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后面，好像有鬼在追著他似得。
待他走得近了，徐清夢終于認出來他是誰了，就是那天在舞會同坐一桌的一個軍官，好像叫唐庭芝。
仿佛是感應到自己在看他似得，他臨登上火車前，敏銳地往這邊掃了一眼，他的那雙清朗的眼睛在看到自己時，似乎亮了一瞬。
徐清夢眼睛含著笑意，朝他揮了揮手，看見他滿頭大汗地擠過人群，上了火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