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憋著
她們?nèi)匀宦朴频刈咧?,絲毫不慌。不慌的是林穎,杜一墨大概是……嗯……“絲毫”吧,可忽略不計的“絲毫”。
林穎瞥一眼杜一墨,這小家伙怪怪的。
乖巧?似有若無。
聽話?若隱若現(xiàn)。
懂事?能聽懂事。
杜一墨的心理活動被人一眼看穿。
關(guān)鍵是看穿的人還裝作什么都沒有看見。
不是俗話說,看透不說透,還是好朋友嗎。
誰跟你是好朋友!
林穎覺得她怪怪的,像是一本封面印著“絕不外傳”的秘籍,翻開一頁,里面卻只記錄著尋常的“八段錦”。
再翻開一頁,內(nèi)容被水漬暈開,看不清原本記錄著什么秘密,需要花心思、花時間去考究、去驗證。
終于到了!
木頭敲敲門:“張老師,新學(xué)生到了?!?p> “嗯,好?!睆埨蠋熜τ貜牧掷蠋熓掷锝舆^杜一墨。
輕車熟路,一點多余的解釋都沒有,跟排練過的交接儀式似的。
張老師領(lǐng)著杜一墨進門,班里的同學(xué)齊刷刷的看著她們,有好奇的,有跑神的,有趁機傳紙條的,有睜著眼睛但已經(jīng)睡著的。
張老師領(lǐng)著杜一墨站在講臺中央,向班里學(xué)生簡單介紹了下杜一墨:“同學(xué)們,咱們班這學(xué)期轉(zhuǎn)來一個新學(xué)生,杜一墨,大家以后要好好相處哦?!?p> “來,做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吧?!睆埨蠋煱言捳Z權(quán)交給杜一墨。
杜一墨站在講臺上,看著下面的新面孔,似曾相識,她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
“我叫杜一墨,杜是杜雪翎的杜,一是一橫的一,墨是墨水的墨?!?p> 呱唧呱唧。
張老師隨意一抬頭,隨意指了指空位,示意杜一墨隨意坐,然后繼續(xù)上不隨意的課。
這個插曲就像是在品茶的中間,不經(jīng)意含了一口茶葉,于是“呸呸呸”吐了幾口后,繼續(xù)喝茶,一點也不違和。
杜一墨坐下來聽課,張老師繼續(xù)上課,她們各司其職,按部就班。
“杜雪翎是誰?”這個問題還是來了,同桌秦曉曉伸著頭好奇地盯著她,像是在打量一件新穎的展覽品,“明星嗎?我也追星,但沒聽說過誒?!?p> “我媽?!?p> “額……挺好的,挺好的?!蓖勒Z塞。
“是挺好的,我追我媽?!?p> 啊這……小媽文學(xué)就……挺炸裂的,這是能聽的嗎?
“咳……嗯……你開心就好,我……我挺……我接受能力挺行的?!鼻貢詴詮膩頉]想到會有人比她還直接,還不著調(diào)。
“媽媽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人,你不追嗎?!倍乓荒珘乃懒?,到底是誰說她很乖的??!
秦曉曉炸毛了,臉漲紅,是她庸俗了,是她膚淺了,她想要解釋自己剛剛出格的想法,可是不知道該怎么說出口,這種事情,也不好說吧。
情急之下,一拍桌子,像是馬上就能豁出去干架的架勢:“追!誰敢不追!我跟她急!”
“秦曉曉!你追什么!急什么!”
“???老……老師……我……我內(nèi)急……”
“哈哈哈哈哈哈……”到底誰在笑??!吵死了。
“憋著!”
“報告老師,憋不住了?!?p> 好拙劣的謊言,但張老師卻沒有戳穿。
張老師擺了擺手,秦曉曉一溜煙跑了,留下一個眼神,讓杜一墨自己體會。
好壞啊。
好有趣啊。
好無厘頭啊。
開學(xué)第一天啊,杜一墨裝乖的技能好像失常了,今天露了好多次餡。
杜一墨突然想起,進教室前,林老師跟她說的一句“放學(xué)后找我,我送你”的這句話,為數(shù)不多的對話里,這句格外有溫度。
但杜一墨又覺得莫名其妙,干嘛找她,干嘛要她送,搞特殊啊?
新學(xué)校,新面孔,初次見面,buff加滿,搞特殊也行。
沒課的林老師回去了,偌大的校園,一個人都沒有,連讀書聲都沒有,像話嗎?
“這燙手的山芋誰想要接啊!”
“腦子抽了才會去接吧!”
“真夠無語的……”
“這都什么事兒啊。”
“長見識了。”
“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p> “……”
那日辦公室里的吐槽此起彼伏,林穎兩眼呆滯,腦子里回蕩著那日的畫面。
她總是發(fā)呆,開會的時候發(fā)呆、八卦的時候發(fā)呆、休息的時候發(fā)呆、累的時候發(fā)呆,不分場合地發(fā)呆。
“小林?想什么呢?”上課回來的張老師,把課本放在林穎面前晃了晃,把陷入呆滯的林穎晃醒,她實在想不明白,年紀(jì)輕輕的小姑娘,怎么動不動就發(fā)呆,一點活力都沒有。
“沒什么?!?p> 林穎總是淡淡地,她用看淡一切的神色觀察著這個世界,越觀察越惡心。
“那孩子挺乖的。”張老師放下課本,解開領(lǐng)口一個扣子,長舒一口氣,坐下來,拍拍手上粘的粉筆末,一吹,揚起了一陣白“霧”。
“是嗎?!?p> 是的,她媽媽是說她很乖的。
乖嗎?
乖的,張老師也說她很乖的。
“林老師?”杜一墨來找她了,這么快放學(xué)了啊。
“坐一下。”林穎勾了勾手,杜一墨便坐在了辦公桌旁邊的小腳凳上,確實挺乖的。
林穎寫寫畫畫,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
杜一墨環(huán)顧一圈辦公室,就……挺大的,擺放著幾張辦公桌,墻邊堆了一個又一個折疊床,書柜中零零散散地放著幾本教輔書,偌大的辦公室還空著一大片空間,這不像是個辦公室,倒像是廢棄的教室被拉出來臨時湊數(shù)的。
空蕩蕩的,不知道其他老師都走了還是去吃飯了。
林老師還不動。
哎,她動了。
林老師拿著空水杯走到飲水機旁邊,沒倒水,把空水杯整齊地擺上在了桌子上。
無語,不知道給客人倒杯水嗎?待客之道懂不懂啊。
即便不是她的客人,那就算是學(xué)生,討杯水喝總是要的吧,不能這么小氣吧。
木頭!
杜一墨腹誹,無聲地吐槽,不看她,糟心。
“給。”不知道林老師從哪兒拿出來一顆糖,遞到杜一墨的面前,用不加修飾的語氣“給”她,跟她去倒水一樣理直氣壯,又跟她不倒水一樣莫名其妙。
“我不喜歡吃糖?!?p> 嘴嫌體正直。
杜一墨一邊拒絕一邊伸手接了過去。
“呵?!?p> 她笑了,她居然笑了。
活見鬼了。
杜一墨搓著這顆糖的糖紙,葡萄味兒的,其實她不喜歡吃葡萄味兒的東西,但她喜歡吃葡萄,有些事情,解釋不清。
就像這顆“糖”,她等了好久好久,久到她自己都快要忘記她想要的糖是什么味道的了。
可她現(xiàn)在輕而易舉就得到了一顆,她什么都沒付出,什么都沒說,只靜靜地坐著,等著,看著。
好諷刺。
是不是想要的東西,找錯了人,怎么討要都不會得到,哪怕是乞憐。
就像是這顆糖,她向媽媽要了五年,仍舊沒有得到一絲絲甘甜。
就像那杯水,她在林老師這里坐了好久,都沒有等到一滴滴甘甜。
杜一墨把糖含在嘴里,好像也沒那么想喝那杯水了。
她本就不渴,不過是按常規(guī)操作,去到別人家,坐下來,應(yīng)該是要喝杯水的。同理,去到老師的辦公室,坐下來,也是該喝杯水的吧。
她很聰明的,很會舉一反三的。
又拖沓了十多分鐘,林老師才又動起來,慢慢地起身,慢慢地合上書本,慢慢地推開椅子又推進去,慢慢地走到杜一墨旁邊,慢慢地拉起杜一墨的手。
她要送杜一墨走了。
她真的好木啊,也真的好慢啊,杜一墨在心底“嘖嘖”兩聲,以示不滿,但她沒有說出來,也沒有催促她,只安靜地等著,等著她寫完,等著她起身,等著她拉起她的手,等著帶她走。
“林老師?搞特殊啊?”杜一墨斜睨地看著林老師,狡黠地問,活脫脫一只帶著面具的小狐貍。
林老師不置可否,沒有說話,只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杜一墨有些生氣,太沒禮貌了吧!雖然你搞特殊,雖然你搞特別關(guān)照,但你也太沒禮貌了吧!
杜一墨不理解,大抵是這木頭林老師不喜歡她?可是她又為什么要這么關(guān)照她,還親自送她上下學(xué),杜一墨大膽猜測:
“林老師!”杜一墨頓悟一般,大叫一聲!同時跺了一下右腳、右手同步拍了一下大腿。
“嗯?”林穎看著她茅塞頓開的樣子,不明所以。
“我媽是不是給了你一大筆錢,逼迫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了?”
“林老師,你別怕,我雖然也經(jīng)常受我媽的脅迫,但你若合理,我還是能為你伸張正義的!”
“林老師,你假如真的不喜歡我,真的不用接送我的,我認(rèn)得路,我不告訴我媽。”
“嗯?沒有?!闭媸窍ё秩缃鸢?,林老師遲疑了一下下,便否定了杜一墨天馬行空的猜測。
沒有……是什么意思呢,是沒有收錢,還是沒有被脅迫,還是沒有……
不喜歡她。
大抵是沒有不喜歡她吧,畢竟她媽沒錢,也沒勢,甚至……
連個安穩(wěn)的家都沒有。
不然她也不用三番五次地搬家轉(zhuǎn)學(xué)了。
“真沒有嗎?林老師,你不用客氣的。咱倆都是新來的,誰也不會仗勢欺人,你不用怕!”
杜一墨感覺這根木頭太硬了,她不自覺地用“你”替換了“您”,然后佯裝大人模樣跟林老師苦口婆心,說到最后反應(yīng)過來自己和林老師的年紀(jì),有點倒反天罡了。
“嘿嘿?!毙┰S心虛,是有些班門弄斧了哦,便“嘿嘿”兩聲,用以掩飾尷尬。
“沒有?!绷掷蠋熯€是冷冰冰的一句。
杜一墨好煩,就算丟塊石頭也有個響的!
哦,這是根木頭……
沒響聲也正常,杜一墨又妥協(xié)了。
杜一墨最擅長說服自己了。
“那您能別杵著這張面無表情的臉嗎?跟我欠了您百兒八十萬似的?!倍乓荒洁洁爨?,也不知道林老師聽到了沒有。
又走了好久,久到校園又空了,好落寞的校園啊。
稀稀拉拉的人群散盡,林穎帶著杜一墨走到校門口時,才發(fā)現(xiàn)連路邊的小攤都不見了。
好能走啊,好磨嘰啊。
可即便如此,這時候了,杜雪翎還沒有來接杜一墨。
至少杜一墨一出門沒看到她的身影,那再等等吧,她都習(xí)慣了,習(xí)慣了等,習(xí)慣了等待,習(xí)慣了所有的不尋常。
她可以慢慢等,她不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