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白日照魂]
這一切不過發(fā)生在眨眼間。
從血樹發(fā)芽到凋零成灰,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
蘇阮有些怔然地看著眼前一幕,手中的粗糙刀柄尚且粘膩濕潤,男人沒有涼透的鮮血順著她的手腕滴落。
一個從無數(shù)副本逃生,陰險狡詐而毫無底線的人,就這樣輕易地被吞噬了。
再怎么掙扎求生,以人類的力量,以她的能力,能和這種程度的東西抗衡嗎?
“噠?!?p> 血珠砸向地面,在開裂的地面濺出一朵腥臭的血花。
一陣風從殿外吹進來。
將男人口中吐出的土屑,連著血樹枯萎的黑色殘渣吹得紛揚而起,遮蔽神像銹蝕的面孔。
一時間,竟如塵土四起,卷起了一場灰蒙蒙的大霧。
整座善神廟開始顫抖。
破碎的磚縫愈合,掉落的鏡面復(fù)原,砸碎的神像如血肉再生般,一片片重塑。
蘇阮隱約聽見斷斷續(xù)續(xù)的系統(tǒng)音。
【■■......■■■■......
檢測到副本修復(fù)完畢,正在重啟系統(tǒng)】
時間重新轉(zhuǎn)動。
她就像一粒雜質(zhì),或者病毒,被善神廟蠕動著吐了出來。
時間裂隙里發(fā)生的這一切都被大霧掩埋,所有痕跡都隨著修正被吞噬。
蘇阮感覺似乎有股推力在阻止自己繼續(xù)停留在正殿里,她被迫向外退去。
邁出正殿的那一刻,沉寂已久的村子里遠遠傳來雞鳴聲。
雄雞報曉,天光大亮。
蘇阮被驟然亮起的光線刺得瞇了瞇眼。
定睛一看,殿前的香鼎處竟直挺挺地杵著個人。
他一身白色斗篷,帶著兜帽,看不清臉和身形,甚至連性別都難分。
不知何時站在這里,已經(jīng)注視蘇阮許久,她卻一無所知。
“我是善果村的祭司,離?!?p> 斗篷人主動開口,做了自我介紹,“也是善神的使者,晨昏的值守人?!?p> 他的聲音也偏向中性,但能聽出來是個男的。
蘇阮握住刀柄的手一緊,下意識全身肌肉繃緊,暗自進入戒備狀態(tài)。
她可是剛砸了人家的神像,昨天還狠狠得罪了一番正主。
身后滿殿狼藉,物證人證俱全,想賴都賴不掉。
像是看透了蘇阮的內(nèi)心,離繼續(xù)道,“不用緊張,金面銅身都是表象,祂不在意這些。”
祂上次可不像不在意的樣子。
蘇阮并不相信這個自稱祭司的人。
根據(jù)之前從村民那里得知的信息,原本祭祀雙神的權(quán)力都在祭司手上,后來前一任村長老馬發(fā)瘋,從他手里咬下惡神祭祀的管理權(quán),最后落到胡長清手里。
就算如此,至少負責善神祭祀也該是離,可進村后主持儀式的只有胡長清一人,祭司仿佛事不關(guān)己般,也沒干涉這個過程,就像個游離在外的旁觀者。
可現(xiàn)在這個旁觀者忽然出現(xiàn),是什么讓他決定入場呢?
但離沒有一上來就翻臉,也確實表現(xiàn)出有事要談的樣子,于是蘇阮順水推舟地接話,“既然不是來算賬,你找我什么事?”
離聽她這么說,頓了頓,語氣中有些淡淡的疑惑,“急著找我的人,不該是你嗎。”
“無知無畏的外族人,你身上已經(jīng)留下了祂的標記。幾次三番通過魂鏡尋找祂的蹤跡,你已經(jīng)引起了祂的注意?!?p> “如果不加干涉,想必你也會很快緊隨里面那人的步伐,自食惡果吧。”
蘇阮沉默了。
這人說話有夠故弄玄虛的,但她聽懂了對方的中心意思。
她從死去的殺人犯口中得知了村子白天黑夜處于雙重空間的機制,推斷出第一次做白日照魂儀式的時候,處于魂體狀態(tài)的男人其實在惡因村。
他很有可能看到了惡神的真身,惡神正是蘇阮一直認為導(dǎo)致這個副本里出現(xiàn)意外的危險因素。
但就在她逼問男人的時候,那張牙舞爪的血樹仿佛來自“惡神”的示威,直接殺死男人,抹除對方存在的最后一點痕跡,掐斷這條得來不易的線索。
祭司離現(xiàn)在顯身,直接指出她再三窺視“祂”的蹤跡,很明顯指的就是她通過男人的視角找“惡神”的行為。
這也是側(cè)面肯定蘇阮的猜測——男人可能確實見到了“惡神”,正是蘇阮第一次使用魂鏡時在樹林里窺探到的場景。
但當時魂體的控制者不是她,男人很害怕“惡神”,怕到?jīng)]察覺蘇阮都反向附身自己,根本不敢細看。
所以到此為止,蘇阮徹底失去對方的線索了。
不過,現(xiàn)在祭司出現(xiàn),事情就又有了轉(zhuǎn)機。
“你很熟悉‘惡神’?”
“祂不是惡神,或者說不完全是,”離搖搖頭,吐出一句令人震驚的真相,“祂是——
[侵入者]。”
隨著他說出這個詞,蘇阮忽然渾身一震。
整個空間波動了一下。
就像投射電影的空白幕布,無端被人重重一擊,砸出陣陣褶皺。
身體與視野范圍中的環(huán)境出現(xiàn)一瞬間的抽離。
離身上的白袍變成了一具枯骨。
仿佛有人撕開厚厚的帷幕遮蔽,將頭伸到她耳邊,吐出一句句沙啞而詭異的呢喃。
仔細聆聽,那字句好像伸出細如蟻足的枝椏,正順著她的耳蝸鉆入腦髓,在頭皮下每根血管里爬行,試圖污染她的神智。
這怪異的聯(lián)想讓蘇阮內(nèi)心猛然一驚,清醒過來。
異樣不過短短瞬息,蘇阮回過神,卻發(fā)現(xiàn)自己額角已經(jīng)滑落冷汗。
離沒有看她,而是抬頭望著空無一物的前方,自言自語道,“又變強了啊?!?p> 蘇阮張了張嘴,找回自己的聲音,“......所以,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侵入者。
INVADER。
亂碼的結(jié)果,殺人犯死前的呼喚。
蘇阮知道,離沒有說謊,她苦尋已久的答案就這樣猝不及防地被揭露。
但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珍貴的情報需要更加高昂的代價才能獲取。
離把頭轉(zhuǎn)向蘇阮,打量她片刻,“不錯,你對祂的抵抗力比雞要強一點?!?p> 蘇阮:“......”
“不用擔心,現(xiàn)在還不需要你做什么,”見她毫無波瀾的神色,祭司繼續(xù)道,“祂已經(jīng)標記了你作為祭品,你與祂站在必然的對立面。”
“你只需要保持這種對立就好了。必要的時候,可以來找我,神明終將庇佑我等?!?p> 離的最后一句話壓低了嗓音,仿佛最虔誠的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