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校比武場的探照燈刺破雪夜，陸云崢反手擰住對手肘關節(jié)的瞬間，看臺上爆發(fā)的喝彩聲震落了松枝積雪。主席臺中央的陸父卻沉著臉翻開檔案夾，泛黃病歷上“蘇玉蘭，乳腺癌三期“的診斷刺得他太陽穴突突直跳。
“云崢！“勤務兵追著他滴血的指關節(jié)跑過長廊，“參謀長讓您去辦公室?！?p> 暖氣片上的積雪融成渾濁的淚痕。陸云崢踹開房門時，那幅《長恨歌》畫卷正躺在父親案頭，蘇婉清研墨的側影被紅藍鉛筆劃得支離破碎。
“解釋?！瓣懜傅牟璞脑诎干希斩凉姖窳颂K婉清抄寫的《出師表》。
陸云崢抹去顴骨滲出的血珠，迷彩服肩章在月光下泛著冷鐵光澤：“您該問問偵察連，為什么潛入軍藝附中偷畫稿?！?p> “混賬！“檔案夾擦著他耳際飛過，“讓你去軍藝交流狙擊理論，不是跟文工團的病秧子演《梁?！?！“
窗外北風卷起蘇婉清寄來的掛號信，郵票上并蒂蓮的朱砂紅漸漸被雪吞沒。陸云崢忽然輕笑出聲：“父親，您當年不也是借著慰問演出的由頭，把母親從越戰(zhàn)前線追回來的？“
玻璃窗在陸父的拳風下震顫。勤務兵沖進來時，只看見少年嘴角滲血倚著墻，指尖卻死死護著胸口袋里的白玉簪——那是他用彈殼雕了整月的木蘭花。
雪粒子撲在文工團宿舍的窗欞上。蘇婉清將止痛藥瓶埋進雪人肚腹，月光把她單薄的影子釘在陸家緊閉的朱漆大門上。母親昨夜撕碎的化療單在腦海浮現(xiàn)：“清清，陸家送來三萬塊錢...條件是讓你轉學。“
“砰！“
軍車急剎聲驚散滿樹寒鴉。她看見陸云崢被兩個衛(wèi)兵拽下車，黑色眼罩在他凌亂的發(fā)間晃蕩。積雪在他軍靴下發(fā)出痛楚的呻吟，倏然有東西擦著她耳畔掠過。
白玉簪插進雪人心臟的位置，簪尾刻著蠅頭小楷：“等我“。
“云崢...“她踉蹌著去抓他飄散的圍巾尾梢。
“蘇婉清！“母親凄厲的喊聲刺破夜幕。化療后稀疏的長發(fā)被北風撕扯成蛛網(wǎng)，蘇玉蘭將女兒拖進門內的剎那，陸父的吼聲震落檐角冰凌：“押他去漠河特訓！什么時候斷了癡念，什么時候回國防大學！“
雪人空洞的眼窩里，兩粒黑紐扣映出蘇婉清扒在鐵門上的身影。白玉簪在月光下流轉著冷冽的光，像滴凝在時光里的淚。
暴風雪肆虐的第七夜，蘇婉清偷聽到護士的竊語：“陸參謀長送來進口靶向藥，條件是...“她懷里的熱水袋砰然炸裂，滾水灼痛了凍瘡遍布的腳背。
住院部后巷的公用電話亭結滿冰棱。她抖著手撥通漠河訓練基地的號碼，卻聽見機械的女聲重復：“該用戶已停機?！?p> “小姑娘，“賣烤紅薯的老漢呵著白氣，“這電話線三天前就被雪壓斷啦?！?p> 她忽然發(fā)瘋般跑過七條街，軍藝附中的鐵門掛著“寒假封閉“的銅鎖。琴房里她常坐的位置積了厚灰，窗臺上卻突兀地擺著個雪人模型——冰晶雕琢的眼珠是兩枚黃銅彈殼。
值勤的老校工遞來牛皮紙包：“陸同學留的，說是什么...畢業(yè)論文資料？“
《論狙擊手心理素質培養(yǎng)》的扉頁夾著張雪地速寫：少女在冰燈下讀信，發(fā)間別著他送的白玉簪。背面是力透紙背的鋼筆字：「蘇婉清，等我從漠河帶回極光，給你縫在嫁衣上」
除夕夜的爆竹聲里，蘇婉清將化療藥混著淚水吞下。電視機播放著漠河哨所慰問演出，鏡頭掃過隊列末尾那道挺拔的身影時，她突然撲到屏幕前——陸云崢凍裂的指尖正摩挲著半塊茉莉花形狀的壓縮餅干。
“?！?p> 跨年鐘聲敲響的剎那，母親將撕碎的紙條撒進火盆：“你要毀他前途嗎？陸家能讓你媽活，也能讓我們死！“
灰燼里未燃盡的“等“字蜷縮成蝴蝶尸骸。蘇婉清抓起案頭《紅樓夢》，將書簽上“寒潭渡鶴影“的繡字一根根拆散。線頭刺進指甲縫的血珠，恰似那年夏天他車筐里滾落的青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