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穗一家是逃難來到柳家村的,那時她還小,家里發(fā)大水,沖垮了房子,淹沒了農田,父母背著她背井離鄉(xiāng)。一路風餐露宿,餓了就挖些野菜充饑,渴了便尋路邊的溪水喝。
終于到了柳家村,村頭老樹下,疲憊不堪的一家三口,引得村民們紛紛側目。村里的劉嬸心善,端來一碗稀粥,父母千恩萬謝,禾穗喝著粥,只覺得再沒有比這更美味的了。
初來乍到,日子艱難。父親去給村里的富戶打長工,母親則跟著村里婦人做些針線活補貼家用。禾穗年紀尚小,也力所能及,幫著撿柴火、喂雞鴨。
禾穗打小就知道,日子過得平淡又安穩(wěn)便是福了。
她記得那年初春,風里還帶著絲絲寒意,爹從集市上回來,手里攥著的,是一張皺巴巴的地契。
一家人圍坐,燭光搖曳下,爹的聲音透著幾分激動:“咱有自家的地啦!”
娘的眼眶里含淚,那里面盛滿欣喜的淚。從那時起,禾穗知道,生活要不一樣了。
農忙時節(jié),天還未亮,禾穗就跟著爹娘下田。泥土的氣息混著青草的芬芳,她小小的身影在田埂間穿梭,幫忙播種、澆水。
烈日高懸,汗水濕透衣衫,可看著播下的種子,仿佛看到了秋天沉甸甸的收獲,心中滿是期待。
村里來了個行商,說是帶來的新稻種,收成能翻倍。眾人將信將疑,爹卻咬咬牙,換了些回來。
那段日子,禾穗爹娘比往常更用心照料稻田,每日都去查看稻苗的長勢。
可天有不測風云,一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沖垮了田埂,稻苗也被淹沒大半。
一家人望著被毀壞的稻田,欲哭無淚。但禾穗爹娘沒有灰心,禾穗跟著爹娘,重新修整田埂,補種稻苗。
秋收時,新稻種雖未達到行商所說的豐收,卻也比往年多了不少??粗鴿M筐的糧食,禾穗笑了,她知道,只要不放棄,日子總會越過越好。
自那之后,禾穗一家的日子愈發(fā)有了盼頭。家中的土地就像一塊寶,在爹娘和禾穗的精心打理下,年年都能收獲不少糧食。
村里的人瞧見了,紛紛投來羨慕的目光,還時常向禾穗爹討教種地的竅門,禾穗爹也從不藏私,耐心地分享經驗。
日子過得忙碌又充實,家里陸續(xù)又添了大弟,二弟和三妹,原本就熱鬧的家,一下子變得更加忙碌。爹娘忙著田間勞作,家里瑣事大多落到禾穗身上。
隨著禾穗漸漸長大,她越發(fā)心靈手巧。除了照看家里,她還用家中剩余的布料,跟著隔壁的新媳婦兒王嫂子學會了縫制些精巧的荷包。
禾穗爹去鎮(zhèn)上趕集賣山里捕獲的野雞野兔時,她便跟著拿到集市上去賣,竟也能換來幾個銅板,補貼家用。
日子就這般有條不紊地流逝,禾穗真心覺得日子就這樣平靜祥和的過下去就很滿足了??擅\似乎總愛開玩笑,平靜的湖面終究泛起了漣漪。
大弟與村里小伙伴一起玩耍時,失手將村長家的小孫子推倒在地,小孩的腦門兒磕在了石尖上。那一瞬間,時間仿若凝固,孩子們驚恐的尖叫聲劃破了村莊原本的寧靜。大弟嚇得臉色慘白,呆立在原地。
消息如一陣風般迅速傳遍全村,禾穗一家得知后,頓時亂作一團。爹娘心急如焚,趕忙放下手中的農活,匆匆朝著事發(fā)地奔去。禾穗一邊安撫著年幼的二弟和三妹,一邊在心里默默祈禱,希望村長家的小孫子不要出什么大事。
待他們趕到時,村長家的小孫子已被村民們圍在中間,他捂著腦門兒坐在地上,掌下暈出一條血跡,場面一片混亂。村長夫婦滿臉怒容,對著大弟一頓呵斥。
孩子娘更是哭得撕心裂肺,癱坐在地,哭天搶地的聲音刺痛著每個人的耳膜。
周圍的村民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議論聲此起彼伏。
禾穗爹娘見此情形,滿臉的愧疚與惶恐,忙不迭地走向村長夫婦,點頭哈腰的賠著不是。禾穗爹雙手抱拳,不住地作揖,聲音帶著顫抖與懊悔:“村長吶,嬸子喲,都怪我們平日里沒把禾生管教好,出了這么大的事,我們心里頭那叫一個難受。禾生這孩子就是調皮搗蛋一點,他真不是有意要傷害您家小孫子??!”
禾穗娘在一旁也早已泣不成聲,不停地用衣袖擦拭著眼角,嘴里喃喃念叨著“對不住,對不住啊……”。
然而,村長此刻正在氣頭上,臉漲得通紅,眼睛瞪得如銅鈴,大聲怒吼道:“現(xiàn)在說這些還有什么用?我孫子要是有個好歹,你們一家誰能擔得起這個責任!”
孩子娘更是哭聲震天,抓著禾穗娘的衣襟發(fā)瘋似的叫嚷著:“你們賠我兒子,賠我兒子!”
禾穗深吸一口氣,努力壓制住內心的慌亂與不安。她幾步沖到村長夫婦面前,“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眼眶泛紅,聲音帶著幾分哽咽,急切地說道:“村長爺爺,奶奶,千錯萬錯都是我們家的錯。大弟年紀小,不懂事,做事沒個輕重。但您放心,我們絕對不會逃避責任。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趕緊救浩哥兒,咱們先把他送到郎中那兒,看看傷勢到底咋樣,后續(xù)的事兒,我們家一定給您二位一個滿意的交代!”
“是啊,是啊,趕緊把孩子送醫(yī)吧!”
“腦殼上流了好多血......這可怎么得了喔!”
“要治罪也先將哥兒醫(yī)治好了先......“
“救人要緊,救人要緊!“
圍觀的村民七嘴八舌的勸解著。
村長夫婦剛也只是被憤怒沖昏了頭,到底是心疼自己家孩子的。恨恨瞪了一眼禾穗爹:“還愣著干啥哩,還不快送孩子去郎中家?!?p> 在眾人的協(xié)助下,大家七手八腳地趕忙將村長家的小孫子抬到禾穗爹背上。一路上,禾穗緊緊地跟在旁邊。
郎中神色凝重,仔仔細細地檢查著傷口,每一個動作都極為謹慎,眉頭越皺越緊,像是打了個死結,讓在一旁焦急等待的禾穗一家愈發(fā)揪心。
良久,郎中抬起頭,神色嚴肅地說道:“傷口看著兇險,好在沒傷到要害,這幾天,你們要注意他有沒有頭暈目眩的毛病,腦內經脈復雜,我也不能肯定一定沒事。后續(xù)的調養(yǎng)也極為關鍵,需要悉心照料,還得用上些名貴藥材,這費用可不少。”
聽到這話,禾穗爹娘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額頭的皺紋愈發(fā)明顯。
村長夫婦聽聞,原本稍稍緩和的臉色又陰沉下來,村長目光犀利地看向禾穗一家,冷冷道:“你們說說怎么辦吧?!?p> 禾穗爹定了定神,堅定地說道:“村長、嬸子,費用我們一定想辦法湊齊,禾生闖的禍,我們認。”
禾穗娘在一旁默默點頭,淚水在眼眶打轉,緊攥衣角的手微微顫抖。
禾穗看著爹娘,心里酸澀不已。
回到家中,一家人圍坐在昏黃黯淡的燈光下。禾穗娘小心翼翼地拿出藏在床底的破舊瓦罐,打開裹著的靛藍布巾,里面零散地包著幾塊碎銀子,還有兩吊銅板整齊地串在一起,數(shù)來數(shù)去,攏共也就四兩多銀子。
禾穗爹坐在板凳上,雙手抱住頭,止不住地嘆氣。禾穗娘猶豫著提議:“要不,把老母雞賣了吧?”
禾穗爹聽后,只是黯然搖頭,苦笑道:“那點錢,哪里夠。”
光是診金和藥材費,就得十五兩銀子,村長家兒媳婦兒還張口索要二十兩賠償,這沉甸甸的債務,像一座大山,突然壓得一家人喘不過氣來。
沉默在狹小的屋子里蔓延,時間仿佛凝固。禾穗咬了咬嘴唇,打破這令人絕望的寂靜:“爹娘,我去鎮(zhèn)上找找活計,說不定能掙些錢?!?p> 禾穗爹猛地抬起頭,滿臉疲憊卻又透著堅決:“不行,你一個姑娘家,鎮(zhèn)上魚龍混雜,我不放心?!?p> 禾穗娘也抹了把眼淚,附和道:“是啊,穗兒,咱再想想別的辦法。”
禾穗爹到底還是賣了家里的老母雞,當了禾穗娘去年才打的銀戒指,家里的存糧也被掏空,好不容易才湊齊五兩銀子給村長家送去。
村長滿臉陰沉,接過銀子后,在手中來回掂量。
禾穗爹娘連連賠罪,,“村長,我們家實在是拿不出更多了,您行行好,再寬限寬限,我們一定想法子湊齊剩下的?!?p> 禾穗爹娘在村長的步步緊逼下,日子過得愈發(fā)艱難。
禾穗爹每日天不亮就起身,隨便塞幾口冷硬的干糧,便匆匆往鎮(zhèn)上趕去。他和一群同樣衣衫襤褸的漢子擠在一起,眼巴巴地盼著有活計找上門。
運氣好時,能攬到給商鋪搬運貨物的活兒,沉重的麻包壓得他腰都快直不起來,肩膀被扁擔勒出一道道青紫的痕跡??杉幢闳绱?,一天下來,到手的工錢也僅僅夠一家人勉強糊口。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收工,禾穗爹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回到家。禾穗娘早已在門口張望許久,見丈夫回來,趕忙迎上去,接過他手中的工具。看著丈夫疲憊不堪的模樣,禾穗娘心疼得眼眶泛紅,“他爹,累壞了吧,快進屋,我給你端碗熱水。”
禾穗爹強扯出一絲笑容,“沒事兒,我這身子骨硬朗著呢?!?p> 可一坐下,便累得癱倒在椅子上,動彈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