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訣別
明月客棧依然是她記憶中的模樣，盡管旅游景點外的大街上陽光明艷游客如織，因故停業(yè)的客棧卻門可羅雀。
五十多歲的老管家周姐姐端著拖盤出來倒茶水，偶然瞥見匆忙進門的方文山和他身旁清秀可人的年輕美女時，不禁驚異的輕聲通報著并為他們讓道。
聞訊紛紛奔出房間來的親友們注視著已為人婦的韓璐璐跟隨著他走進來，其中包括一直對她心懷芥蒂的方自清父女倆。
她眼光明亮的分明在人群中看見他們，立刻羞愧的避開他們驚奇的目光而低下頭去。而泰然自若的方文山徑直分開圍觀的眾人，帶領(lǐng)著她向樓梯間祖母的臥室走去。
方文軒在人群中驚異的瞅了瞅身旁的父親，有些懊惱的跟隨著潮水般奔涌的眾人回到祖母的房間，一眼便望見和方家已斷絕關(guān)系的韓璐璐撲通一下跪倒在祖母的床前，情真意切的呼喚著奶奶哭出聲來……
年邁的神志尚清的老太太顫巍巍的一把摟住她，在情不自禁紛紛灑淚的眾人的幫扶下令她起身坐下來，緊緊的攥著她的一雙纖手呼喚道：
“璐璐呀！今兒還能看見你，我真高興呀！我有多久沒見過你了呀，還有小山，你們一起來看我真好！正好我有些話要交待你——”
懂事的方文山早已含淚坐在祖母的身旁，這時被她熱切的緊緊抓住手道：“你們好好的??！一定要白頭偕老！”老太太使勁拍打著被她抓在手心里的這對情侶的手，將它們緊緊的糅合在一起，鄭重其事字句鏗鏘的叮囑著。“你們好好的，在那邊我才能安心，再不要吵架鬧事了呀！聽見沒有？”
方文山泣不成聲。
“是的，奶奶，我們再不吵架了，您就放寬心吧！”韓璐璐含淚嗚咽著回答。在場的眾人莫不動容。
老太太滿意的微笑著點點頭，又撫摸著身旁的孫子那毛發(fā)濃密的腦袋，囑咐她說：
“小山的身子怎么瘦了？你沒發(fā)現(xiàn)他瘦了嗎？作為女人，你要時刻當心自己男人的身體呀！要給他做好吃的，補充營養(yǎng)，男人在外面做事很辛苦的！……”
“是，我記住了，奶奶?！睘榱税参考磳㈦x世的老人，善良多情的韓璐璐萬事皆滿口應承。
方自清再也不忍目睹這生離死別的凄慘景象，感慨萬千的獨自離開眾人啼泣相向的房間，默默的走到后院里吹風，借以冷靜情緒疏散心結(jié)。
多少年來，固執(zhí)偏見的他棒打鴛鴦以致他們勞燕分飛，顯然他對他們，尤其對至死祝福他們的老母親犯有不可饒恕的罪孽！
方自清激動的默想著，冷不防貼心的女兒文軒不知何時已悄悄走到他的身旁，柔聲關(guān)切的仰面問詢他道：
“爸爸，你沒事吧？”
方父如夢初醒的掩飾失態(tài)的瞬了瞬眼睫，回身對她說：“哦，我沒事，就是有些累了！”
“我知道連日照顧奶奶，您辛苦了！要不您到樓上的房間里歇息去吧！站在這風口里，怕對您的身體不利?！?p> 感動的對女兒輕微的擺了擺手，方自清忽然漫不經(jīng)心的想起什么來，蹙起眉頭問她道：
“候攀今天過來了嗎？”
“來了呀！這幾天他一直都在的，爸爸，“文軒乖巧的回答，”隨時聽候您的調(diào)遣吩咐。因為祖奶奶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突然走了，他便推掉公司所有的事務(wù)，和我一起日夜守候在這里。”
方自清對女婿恭順長輩的態(tài)度并不感興趣，直截了當?shù)奶嵝雅畠赫f：“我記得他和程伯月是摯交好友，對不對？”
心思敏捷的方文軒立刻醒悟到父親的用意，緊張的答應說：“我保證他不會將今天的事透露給程伯月，您放心！”
微微譏諷的冷笑著轉(zhuǎn)過身來望著女兒，方自清反問道：“你保證？你以什么作為保證？”
“爸爸，侯哥是方家的女婿，他絕不會作出對方家不利的事情！”
“話是沒錯，但在這個世界上，誰也不能保證未來會發(fā)生什么。”方父冷淡悠長的嘆息著，話語意猶未盡。
沉默片刻，他聲音低沉溫和委婉的向女兒解釋道：“我是怕事情傳揚出去，會影響璐璐在程家的聲譽地位，影響他們夫妻的和睦。原本她一片好心，為了全我們方家子女的孝道，才不顧一切的跑來見祖奶奶的最后一面。”
“我明白了，爸爸?！蔽能帉Ω赣H的良苦用心未免感動的說。
方父放心釋慮的頻頻頷首，轉(zhuǎn)身步履沉重緩慢的走回屋里去。
雖然當眾哭倒過數(shù)次，擦干眼淚的韓璐璐卻深知自己乃與方家關(guān)系不大的外人，不便久留在烏鎮(zhèn)，借故暫時離開西川的她不得不即刻趕回去。
在樓上空蕩蕩的客房里與方文山依依不舍的話別著，他拉著她的手說：
“謝謝你專程來這一趟，方家族人都會感激你的。”
“我是為你，也為了我自己，并不為了那些素不相識的方家族人。”
“我明白。”方文山親切友愛的擁抱了一下她，順勢拍打著她單薄柔軟的肩背，心領(lǐng)神會的微笑著說?！奥飞献⒁獍踩桑⌒枰姾臅r候，打電話給我?！?p> 毫無疑問，這場祖母病危帶來的情人見面，沖散了一直縈繞在方文山心頭的陰霾，讓他長期抑郁的感情得到了有效的釋放。
無論韓璐璐對他乃真心實意的余情未了，還是心懷愧疚的有意補償，對方文山而言都迎來了新生的春天，可謂撥云見日輕松愉悅。
隔天程伯月突然接到方家老太太病逝的噩耗，臨時決定去烏鎮(zhèn)奔喪時，在家與妻子韓璐璐商議說：
“爸媽不在跟前，我也不知道這種事情該有的禮數(shù)，該準備些什么東西呢？”
“真心最要緊，他們家什么都不缺?！?p> “是啊！但是吊唁必要的東西還得準備著，仲雪久居國內(nèi)，或許比我懂吧！”
看著丈夫手足無措殷切緊張的模樣，于心不忍的韓璐璐遲疑的勸解道：
“你自是知禮之人，但是方家未必領(lǐng)情。你忘了咱們結(jié)婚時，請柬送過去，他們方家一個人都沒來嗎？視你為仇敵呢！依我說，公司里既忙，你就不必千里迢迢的趕去烏鎮(zhèn)了，沒人跟你計較禮數(shù)。一切就讓仲雪代勞了吧！”
“我可是家里的長子??！這種事情怎么能讓他代勞呢？不管人家怎么待我，我總要以禮相待；況且父母在，兩家的關(guān)系和交情就在，不能說斷就斷的，尤其不能斷絕在我的手上?！背滩洛P錚有詞的一番說道，讓璐璐無言以對。
臨行前，他囑托妻子去證券公司替他接待一下電力公司的總工程師陳某。
韓璐璐暗自期望著他時隔一日去烏鎮(zhèn)奔喪時，不要發(fā)現(xiàn)她偷摸去過的任何痕跡。當然他選擇不去，對她來說最為安全穩(wěn)妥。
可惜程伯月并不聽老婆的話，趕到烏鎮(zhèn)的明月客棧時已是哀樂震天，孝服白幡的方家人哭倒一片，根本無人無瑕搭理他這個前來吊喪的外姓人。
倍受冷落的程伯月尷尬的在靈前獨坐半天，一個披麻戴孝的中年管事便走過來恭請他去一旁的客房登記注冊；注視著他繳納厚重的禮金，管事轉(zhuǎn)身穿過親友云集的房間，在一個角落里找到方文山說：
“文山，外頭一個程先生，貌似和咱們家的關(guān)系十分親近，你不出去招呼一聲嗎？”
被繁文縟節(jié)的葬禮和肝腸寸斷的悲痛折磨的憔悴不堪的方文山抬起頭來，滿臉倦容的瞇縫著眼睛回答他說：
“哪個程先生？有你們陪他坐著說話就行了，我累了，要歇息一下?！?p> 話音剛落，他忽然意識到不速之客可能是誰，連忙起身好奇的向門外張望出去，恰好與跟隨管事前來的，在人群中東張西望的程伯月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