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揚長空,俯覽九州四國
虎嘯異域,威震虜庭京都———新38師中尉方靖邊、新22師少尉林風(fēng)
由于趙劍的事情耽誤了點時間,方靖邊和趙小樓兩人到臨時搭起的戲臺下面的時候,那里已經(jīng)非常熱鬧,出乎方靖邊意料之外的是,居然有很多美國大兵也搬著椅子過來觀看,看著他們互相大聲用英語討論今天會有什么精彩的節(jié)目,方靖邊開始有點擔(dān)心他們是否看得懂,大衛(wèi)和那名叫埃米莉的女護士正坐在前面第三排的位置,看見方靖邊和小樓,大衛(wèi)急忙站起來叫道:“方!快過來!坐在這里來!”
方靖邊和小樓相視一笑,由于那天晚上的事情,大衛(wèi)居然很快就和埃米莉走在一起,據(jù)大衛(wèi)說是因為埃米莉覺得他很有英雄氣概,方靖邊兩人走過去在他們身邊的椅子坐下,小樓笑道:“你們怎么也來了?這可是中國戲啊,和百老匯的那種話劇是不一樣的。”
大衛(wèi)拍了拍方靖邊的肩膀,說道:“所以才要你們坐過來幫忙解釋啊,嗯,我們可以請你們吃飯當(dāng)作報答?!?p> 自從和方靖邊認識后,大衛(wèi)似乎對中國文化越來越感興趣,總是纏著他問各種各樣的問題,這次知道鷹揚戲劇團會來演出,他居然早早的就跑來等著,聽到他這樣說,方靖邊也笑道:“這當(dāng)然沒問題,不過我看戲也很少,說不定也有很多地方不懂,只能給你們講講大概的情節(jié)?!闭f到這里,他看了看小樓,心想她肯定更沒有看過。
小樓仿佛知道他什么心思似的,哼了一聲道:“不要看我,我是看過的,我還會唱呢,我媽媽以前是音樂教師,在家里經(jīng)常能聽到她唱?!?p> 方靖邊笑著問:“你會唱什么戲?今天可是京戲。。?!?p> 正說的時候,兩名全副武裝的中國士兵走上這用木頭臨時搭建的戲臺,在柱子旁用力拉了幾下,一條橫幅就高高飄在戲臺上面,方靖邊能清楚地看到上面六個大字——重現(xiàn)漢家威儀!落款是他們的軍長鄭洞國,霎時,一種熱血混合著興奮的激情直沖方靖邊的胸臆,是的,漢家的威儀,華夏的榮耀,將會在我們手里重現(xiàn),這是所有中國人百余年的心愿,甚至就在不久之前,方靖邊和他的弟兄們還為這個夢想,付出了鮮血和生命的代價,方靖邊喃喃地說道:“重現(xiàn)漢家威儀,我們真的可以有這個機會嗎?”
邊上的大衛(wèi)和埃米莉有點不解地看著方靖邊,不明白為什么方靖邊看到這幾個字會這么激動——神情一下就變了,在那里自言自語地說著什么,大衛(wèi)好奇地問小樓道:“方,他到底怎么了?”
小樓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多問,她知道,這幾乎是所有駐印軍士兵的心愿,他們就是為了這個,在極度惡劣的環(huán)境下在離家萬里的地方堅持作戰(zhàn),支持他們戰(zhàn)斗下去的信念和意志,無非就是這幾個字而已,雖然她自小在美利堅長大,但與生俱來的血液,也讓她能感受到這份榮耀。
方靖邊很快恢復(fù)過來,聽到大衛(wèi)剛才的話,解釋道:“這是我們長官寫的一句話,嗯,就好比你們美國士兵說得那樣,在二十幾年后,我們要再次踏上歐洲的土地!而我們長官的意思也大概差不多。”
大衛(wèi)聽得似懂非懂,他覺得就這么短短幾個符號,能有這么多意思嗎?不過這時候戲臺上演員們已經(jīng)開始,其實方靖邊雖然沒怎么看過戲,但猜也能猜到長官會讓演什么節(jié)目給他們這些士兵們看,果然,第一出就是精忠報國,趙小樓笑著看了看方靖邊,低聲說道:“你還真沒說錯,你們長官果然是最崇拜岳武穆,第一出戲就是這個。。?!?p> 方靖邊笑道:“你等著看吧,下面一出肯定是八大錘,說的是岳云大戰(zhàn)陸文龍,師部長官們就是這樣的,總是先岳飛再岳云。。?!?p> 小樓好奇地問道:“為什么每次都要先精忠報國,然后再八大錘?”
方靖邊想起了上次聽說的事情,忍不住笑道:“這是長官的命令啊,上次聽說劇團由于演員的關(guān)系,先岳云然后岳飛,長官就不太高興,說亂了章法?!?p> “為什么呀?先后次序這么重要嗎?是不是戲曲界的行規(guī)呢?”趙小樓覺得這可能是京戲的講究。
“和那個沒關(guān)系,而是長官們認為,父子長幼都要有序,那是不可以亂的。。。”方靖邊也覺得好笑,不過仔細想想,這似乎也沒什么不對,軍隊更要講究次序,總不可能先下士講話,然后再上校出場吧?這或許也是一種觀念的培養(yǎng),不過顯然,邊上的那些美國大兵們沒這個概念。
聽到方靖邊的這種解釋,小樓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揉著肚子道:“真是,真是逗死我了,想不到你們長官還這么有意思。。。你以前看戲,真的都每次都這樣嗎?”
其實鷹揚戲劇團作為新38師的直屬劇團,已經(jīng)給士兵們演出過不少次,只不過方靖邊一直都湊巧沒什么機會看罷了,但從其他士兵嘴里,他也聽說過劇團長年不變的節(jié)目單,不過雖然是反復(fù)地看這幾出戲,士兵們都還是樂此不疲,甚至有搭美軍便車去外地追看的,不過方靖邊覺得就算我們不煩,估計唱戲的也煩了,可長官們仿佛不知道一樣,每次都還是命令演這幾個。
方靖邊微笑著點了點頭,其實士兵們也并不都愛看戲,只不過需要這種氣氛調(diào)劑罷了,就算戲演的再差勁,還是一樣喜歡的,何況精忠報國這種戲本來就對鼓舞士氣有好處,所以長官們才會讓不停地演下去。
趙小樓忽然想起一件事,忍不住問道:“可我聽說你們長官讀過很多書的啊,好像還是留學(xué)生呢,怎么還這么講究這些東西呢?”
方靖邊搖頭道:“長官留學(xué)是留學(xué),平常在訓(xùn)練、形象和言行等各方面也都和國內(nèi)那些將官們不一樣,對我們的要求也是如此,可他的道德觀卻是中國傳統(tǒng)的那種,我們的軍歌你聽過嗎?里面都是四維八德,以前在蘭加訓(xùn)練營的時候,他給我們訓(xùn)過兩次話,說的也是禮義廉恥忠孝仁愛這方面的東西?!闭f到這里,方靖邊看了看邊上的大衛(wèi),低聲說道:“和美國教官們講得很多地方都相反。”
趙小樓心想,難怪我覺得你們既不像別人說的那種中國兵,也不像這些美國兵,原來是在這種環(huán)境下訓(xùn)練出來,其實很多和新一軍接觸過的部隊都能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這些新一軍的士兵們既有近代西方軍人那種強烈的榮譽感,有時候還表現(xiàn)出很明顯的軍人風(fēng)度和形象,但有時卻是一種很傳統(tǒng)的道德標準和思維方法,可以說,這是一支和中西軍隊都截然不同的部隊,尤其是體現(xiàn)在方靖邊這些學(xué)生兵身上。
由于方靖邊和小樓一直是在用中文說話,大衛(wèi)和埃米莉一點都聽不懂,而臺上的戲更是聽不懂,只有外行看熱鬧地看著上面唱來舞去,聽著中國士兵們的叫好聲,更是不明所以,大衛(wèi)忍不住問道:“你們剛才說的是什么意思?是關(guān)于戲的劇情嗎?”
方靖邊搖搖頭,說道:“我們是在說別的,你們有什么地方不懂嗎?我可以給解釋一下。”
聽到這話,大衛(wèi)急忙問道:“有,有很多地方,剛才我看見那個老太太在一個年輕人身上施用了刑罰,她為什么要懲罰他?”
方靖邊怔了怔,什么老太太施用刑罰,但很快就反應(yīng)過來,大衛(wèi)說的是岳母刺字,但在這美國大兵看來,卻成了一種刑罰,邊上的小樓忍不住抿嘴笑道:“那不是刑罰,那個年輕人是這部戲的主角,叫岳飛,是一位非常出色的將軍,也是我們中國人一千年都崇拜的英雄,就和你們的華盛頓一樣,而那個老太太,是岳飛的母親?!?p> 埃米莉迷惑地問道:“依莎貝拉(趙小樓的美國名),既然那老太太是他的母親,為什么還要用針扎他呢?是不是因為他生病了呢?可那里并不是可以注射的部位???”
趙小樓又好氣又好笑,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聽到這兩位說的話,方靖邊嘆了口氣,也只有搖了搖頭,小樓笑著解釋道:“那不是注射,也不是中醫(yī)的針灸,那是紋身,刺的是字,明白了嗎?”
大衛(wèi)叫了起來:“??!那真是太棒了!想不到你們的將軍在一千年前就有了紋身,我想,潘興那家伙肯定沒有這么漂亮的紋身!他叫什么名字?”潘興是美國人在一戰(zhàn)著名的將軍,但美國人向來都叫他黑桃杰克,并不像方靖邊他們那樣尊敬岳武穆。
“岳飛,字鵬舉,但是我們一般都不叫岳飛,為了表示尊敬,我們都叫他岳武穆?!狈骄高吷麓笮l(wèi)以后會信口開河地見到中國士兵就說岳飛紋身什么的,那說不定會被崇拜岳飛的中國兵們痛打一頓,趕緊解釋得清清楚楚,不過這明顯對大衛(wèi)沒什么用——因為他根本不懂中國人還有什么字,至于死后的謚號那就更是宛如天書。
于是埃米莉和大衛(wèi)都用疑問的眼神看著方靖邊,不知道他說的是什么意思,方靖邊也明白了自己是在對牛彈琴,只好說道:“不過你們就叫他岳飛好了。。。反正你們美國人叫誰都是名字?!?p> 大衛(wèi)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問道:“那老太太是在岳飛身上刺了什么紋身呢?”
方靖邊淡淡地說道:“那就是這部戲的名字,精忠報國。”
很顯然,這句更加有難度,大衛(wèi)搔了搔頭,看著趙小樓,想聽她怎么解釋——他覺得小樓畢竟還算是半個美國人,說不定能說得清楚點,不至于像方靖邊說得那樣模模糊糊,埃米莉也拉著小樓的手,說道:“快說啊,依莎貝拉,為什么要紋身呢?那些花紋有是什么意思?是不是重要的地圖?”看來埃米莉美國歷史學(xué)得不錯,知道獨立戰(zhàn)爭時期有個民兵把腿部刺上重要的情報,穿越了英國人的封鎖線,不過這和岳母刺字明顯不是一回事。
小樓解釋道:“精忠報國的意思就是說。。。就是說。。?!彼肓税胩欤膊恢烙檬裁春线m英語詞語來解釋這四個字的意思,要對一個沒有中國文化背景的人解釋這四個字,那實在是艱難無比,只好勉強說道:“意思就是岳飛的媽媽,讓他一定要奮勇作戰(zhàn),努力報效國家,為了讓他永遠記住這信念,就把這句話刺在了他的背上,我們中國人向來都把這個當(dāng)成是奮勇殺敵的代名詞,所以才會在這里演這場戲?!闭f完,小樓看了看方靖邊,意思說我解釋的還是比你清楚吧?方靖邊笑了笑,說道:“甘拜下風(fēng)?!?p> 經(jīng)過小樓費盡心思的解釋,這兩個美國人總算是了解了一點,不過雖然看不太明白,他們還是饒有興趣地看著這異國的風(fēng)情——就和中國士兵看美國電影一樣,但方靖邊和小樓卻不怎么關(guān)心戲臺上唱些什么,他們都是南方人,更喜歡的是昆曲、越劇之類的戲劇,對京戲的興趣并不算大,看了一會兒,就在那里聊起天來。
時間慢慢的流逝,最后一出戲結(jié)束后,幾個從國內(nèi)特意趕來演出的演員走上戲臺,把那些捐贈的食品和衣物送給這些士兵們,整個臨時戲臺頓時歡聲雷動,士兵們并不是看重這些東西的價值,在這里,美軍的供給可以說非常充足,但這種來自家鄉(xiāng)的東西卻始終讓他們戀戀不舍,東西送完后,演員們開始和士兵們合影留念,這時,隨行記者們手里的相機的閃光燈不停地閃爍著,于是打扮的整整齊齊的方靖邊成了所有演員爭相邀請的目標,更何況方靖邊在卡拉卡拉加蘇等戰(zhàn)斗中的事跡,通過先前報社的通訊,已經(jīng)讓他在國內(nèi)小有名氣——誰都想和穿著整齊制服的英雄合影,這也是人之常情,而那些還吊著繃帶穿著住院服的傷兵,就比較少有人問津了,看到這里,埃米莉搖著小樓的手大聲笑道:“你看!方他成了名人!說不定他會和約克軍曹那樣的!”
大衛(wèi)羨慕地說道:“這下他會上好多報紙的,肯定會有很多漂亮的女孩給方寫信的,說不定還會拍成電影。”
后面大衛(wèi)的這句話顯然得罪了小樓,她霍地站了起來,走到方靖邊身邊,硬生生地擠進正在和方靖邊合影的扮演穆桂英的演員之間,讓正在給他們拍照的記者不知所措,趙小樓臉上露出得意的笑容,說道:“我是歸國支援抗戰(zhàn)的華僑,也想和大家合影留念,不知道可以嗎?”記者連忙說可以,心想華僑、軍官和演員的合影,那肯定會成為報紙頭條的——事實上,這種合影組合也實在是少見,于是他拿起相機,一口氣拍了好幾張。
這時扮演岳飛的演員走了過來,對方靖邊說道:“長官,你可以送件什么紀念品之類的給我們嗎?寫幅字也可以。”他說這話的時候,似乎還有點不好意思,畢竟自己是來勞軍的,方靖邊看著還穿著戲服的他,恭恭敬敬地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說道:“當(dāng)然可以?!?p> 那演員看見方靖邊給自己擺手,連忙說道:“別這樣,別這樣,我只是個唱戲的?!?p> 方靖邊一字字地說道:“無論你們是干什么的,能來這里,就應(yīng)該對你們敬禮,何況,你演的是我最敬重的人?!?p> 他頓了頓,說道:“我給你們寫一幅字好嗎?”本來以方靖邊的級別,還輪不到他來給國內(nèi)慰問團題字,但今天不過是巡回演出里面的一小場,到場的軍官軍銜最高也只是尉級而已,聽到方靖邊這么說,那演員連忙說好,立刻有劇團的工作人員給送了毛筆和紙張。
方靖邊沉吟了一下,提筆在上面寫下幾個字:鷹揚長空,俯覽九州四國!”方靖邊雖然學(xué)過幾年字,但限于天賦,遠遠比不上那位大名鼎鼎的張古山英雄,不過此時胸中慷慨之氣勃生,寫出來倒也有一種豪邁的氣勢躍然紙上。
當(dāng)演員把這幅字在臺上舉給大家看的時候,所有新三十八師的士兵都發(fā)出了歡呼聲,大聲叫著這句話,小樓臉帶微笑地看著方靖邊——這是軍人們豪氣彌生的時候,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方靖邊的身上,但這時臺下卻有一個青年軍官大踏步地走上來,從他手里接過毛筆,淡淡地說道:“我也來寫幾個字。”
還沒等方靖邊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在另一張紙上筆走龍蛇地寫到:“虎嘯異域,威震虜庭京都!”字寫得很不錯,顯然這位青年軍官也受過良好的教育,寫完后他隨手把毛筆和紙遞劇團的工作人員,在方靖邊耳邊低聲說道:“這里不只是有鷹揚部隊,還有我們,知道嗎?”
方靖邊能感覺到這句話里面明顯的挑戰(zhàn)意味,他淡淡地說道:“那就看我們誰先進入仰光,怎么樣?”
那青年軍官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但卻讓人感覺到那根本不是笑,而是一種棋逢對手的強烈斗志,這種斗志混合著眼中熾熱的光芒,在他清秀的臉上形成種奇異的魅力,只聽他說道:“很好,很高興你能接受我的挑戰(zhàn),誰先進入仰光,就算誰贏?!?p> 邊上的演員們并沒有注意到兩人短短的幾句對話,他們把這兩幅題字高高地掛在了“重現(xiàn)漢家威儀”的兩側(cè),似乎成了對聯(lián)和橫批,戲臺附近的氣氛依然熱烈而歡騰,小樓看見臉帶微笑的方靖邊往這邊走過來,于是笑著問道:“你這么高興???現(xiàn)在還在笑,對了,你剛才和那人說什么呢?”
方靖邊看了那軍官一眼,正巧他也正在看方靖邊,兩人都笑著做了個自己已經(jīng)贏定了的手勢,方靖邊回過頭對小樓說道:“沒什么,這人和我打了個賭而已,以后你就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