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子林上班了，去一個電器廠里做工人，活是葛英的朋友給介紹的，當葛英問他愿不愿去時，李子林沒有猶豫就答應了，在家的滋味他早受夠了。他騎著車子，來到離家約有四里地的座落在外圍的廠子時，廠子的大門緊閉著。他比廠里的工人們到的早了一些，他舉手在門上不輕不重地拍了幾下，過不多時，門里傳來一聲問詢：“誰呀？”
“我，新來的。”他答道，然后向后退了一步，等待開門。
一陣開鎖的聲音后，鐵門的一邊被推開，一個六十左右的男子向李子林打量著。
“你好?！崩钭恿挚蜌獾叵蛩麊柡?。
“你得等一會兒了，半小時后他們才上班，先到我這坐會兒吧。”那老人看上去還挺和善，招呼著李子林。
“哎，那謝謝你?！崩钭恿忠贿呁：密?，嘴里說著感謝的話，一邊打量著工廠的環(huán)境，廠子并不大，中央有四個籃球場那么大，四邊都是車間，在中央的空地上，擺放著一些木箱，李子林猜測著大概是已經做好的配電箱，這是一家主要生產油氣井上配套用的電器配電箱的企業(yè)，他觀察了一下就隨著老人進了門衛(wèi)房。
一個小時后，李子林站在了他的工作崗位上，從老人和廠長那里他知道這家企業(yè)不大，工人也不多，就二十多個人，他被分在了機件車間，當他隨著廠長往這邊的車間來的時候，那刺耳的電鋸割裂鋼板的聲音就讓他受不了了，他壓著對那聲音煩燥，跟隨著廠長來到車間，車間里空間挺大，有幾個成型的角鐵鋼架擺放在一角，中央有個工作臺，全是鋼鐵打造的，臺上安著一個臺鉗，幾個工人正在用電鋸鋸鋼板，刺耳的聲音就是他們搞出來的。
班長給他的工作也簡單，把角鐵按照規(guī)定的尺寸裁下來。
李子林用鋼卷尺量好，再上電鋸切，只是那刺耳的聲音一響起來，他就覺得受不了，心臟難受，他咬緊腮幫，強忍著做下去。不管怎么說，畢竟是工作了，他這樣對自己說。
幾天后，工作對李子林來說沒有什么，簡單也容易上手，但他越來越難以承受電鋸切割鋼板的聲音，那聲音象一枚枚鋼針刺進他的心臟，讓他極度地不舒服。一個星期過去了，對于剛得到的工作他又不愿意辭掉，于是想到了跟廠長要求換一下工作，他把手里的工件放在一邊，把裁切下來的分類放好，跟班長做了一下交待后，摘掉手套向廠長的辦公室走去。
廠長室的門開著，李子林敲了敲門。
“謝廠長，你忙嗎？”他站在門外帶著笑問。
“哦，老李，有事呀？來來，進來說?！睆S長老謝客氣地一擺手，招呼他。
李子林進屋，坐在辦公桌前側面靠墻的長沙發(fā)里。
“謝廠長，關于工作的事想跟你談談，你看有時間嗎？”李子林有些不好意思地問。
“行，這幾天工作適應嗎？”謝廠長一邊問，一邊給他遞過一支煙。
“謝謝，我不吸煙。”李子林客氣地連忙擺擺手。
“廠長……這個工作挺好，只是那個鋸的聲音一起來這個心臟都承受不了，我是想跟你說說，還有沒有安靜一點的工作我可以擔當？比這個活臟的累的都行?！崩钭恿知q豫了一下，還是把他想的說了出來。
“對不起呀，老李，其實是我安排不周呀?！睆S長老謝聽到李子林的話，連忙道歉。
“不，不，廠長，我不是那個意思?！崩钭恿致牭矫Ρ戆?。
“老李，是這樣的，那天老周說起這你這事時我也考慮了一下，只是目前廠里能在室內工作的只有這一個崗位，其他的都是在戶外，我考慮了一下覺得咱們年齡都不小了，所以我替你安排了這個崗位。”老謝解釋道。
“我當時考慮其他的工作主要是銷售，這個工作是常年在外奔波的，我是怕你年齡大了吃不消，所以想給你安排個在室內工作也能離家近些?！睆S長起身來到李子林側而的單人沙發(fā)前，一邊坐下，一邊說。
李子林聽到廠長的話，忙帶著笑，說：“謝謝你的關照，我想說，你看那個銷售我能不能干？”
“老李，銷售工作很辛苦，經常要出差，見人還要會說話，還經常在客戶面前受委曲，我怕你不適應的。”老謝看著他，搖了搖頭。
“謝廠長，我試試行嗎？我也走過一些地方，也有一些朋友，看看能不能用上這些關系?！崩钭恿钟行崆械乜粗鴱S長，把自己的底露了出來。
“那太好了，不瞞你老李，最近廠里效益不好，銷售上不去也是一個主要問題，你能這樣想，那真是給廠里解決大問題了?！睆S長老謝高興地說。
“我這是給廠長您找麻煩來了，還沒有干呢，還不知道是不是這塊料呢，你別寄太大的希望了?！崩钭恿置Υ蚍P。
“慢慢就熟了，干銷售能忍就行，我看你老李沒準還真是搞這行的呢，哈哈哈哈。”老謝哈哈地大笑起來。
“呵呵……”李子林跟著老謝呵呵地笑起來。
“這樣吧，既然不適應電鋸的聲音，那就把你調到銷售組，你在哪里有關系？”老謝問。
“我還是對外地的油田熟悉一些，畢竟去過好幾個油田?！崩钭恿值馈?p> “那行，你先到你熟悉的地方去試試，如果不熟悉工作我派個人帶一帶你，有成績了算你的，提成按3%從銷售額中計提，你看怎樣？”
“謝謝，先試試，我不敢打包票，行吧？”李子林沒有底氣。
“呵呵，老李，沒問題的，你肯定行?！崩现x看到他的樣子，忙給他打氣鼓勵。
就這樣，李子林成了一個電器銷售員，一貫不愛拋頭露面的他開始了一種全新的生活。
李子林坐在去往山東東河長途汽車上，他是去找他的朋友，一個手里掌管著電器采購進出權力的人，那是他曾經一起上過一年學的同學，多年以來他們并無聯系。自李子林干上銷售后，他的業(yè)績并不理想，這個人他也是通過其他的同學才知道的，他是奔著他去的，可惜他的經驗實在太少，此次出行他沒有找個銷售經驗豐富的人員一起去山東，而是孤身一人提著個提包就走了。
往黃河灘區(qū)的道路即寬又直，路邊的鹽堿地里只有葦草迎風擺動，貧瘠的土地無法供養(yǎng)人們的生活，于是只好被人們給拋棄了，成了一片片泛出白堿的黃土地。長途車車速并不快，筆直又寬的公路上也看不到其他車輛在行駛，這讓李子林內心里對司機的意見挺大，他是嫌車太慢，但他沒好意思向司機提出來，太陽烘烤著車箱，熱氣蒸騰，一車的乘客在顛簸中一個個都在昏昏欲睡，李子林也困，但他沒法睡覺，他坐的靠椅的背面太薄，他后排的那個乘客窩在椅子里，雙腿踡起頂在靠背上，遇到顛簸時，那人的雙膝就前后地搖動，他子林初時還靠在椅背上，但時不時地被那人的雙膝在腰眼背上冷不防地頂上一下，或多下，這讓李子林非常惱火，他也轉過身說過幾次，但沒過一會兒時間，那人的雙膝就又踡在了靠椅上，李子林是個不愿和人爭執(zhí)的人，無奈之下，他只好坐直了身子觀看著車窗外的景色。
400公里的路程總算是走完了，李子林找了家賓館住下，安頓好后，他急迫地來到前臺，問過服務員要來電話號碼本，然后就爬在前臺翻找起號碼本，尋找同學科室的電話。
“洪衛(wèi)星嗎？”李子林對著話筒問。
“是，你哪位？”那邊的人不冷不熱的。
“呵呵，我李子林呀，還記得嗎？”
“喲，是你呀，好多年不見了，在哪里高就??？”那邊的聲音聽上去高亢起來，也熱情了許多。
“呵呵，哪里什么高就，我買斷了，現在搞銷售，我就在你們東河這里呢?！崩钭恿帜X子一根筋地不假思索地全吐嚕出來。
“哦，哦，你怎么買斷了？你們那里一年給多少錢的補貼??？”洪衛(wèi)星問。
“4千，我這回是來找你的，一會見你了再給你細說?！崩钭恿譄崆椴粶p。
“哦，那行，你好好休息吧，晚上我給你接風，你住在哪里？”洪衛(wèi)星的聲音聽上去沒有太大變化。
“黃河賓館312室，你別晚上找我了，現在才三點多，我去找你吧?！?p> “噢，那不遠，行……吧?！甭曇粲悬c勉強，但李子林因只顧著高興并沒有聽出來。
“好，好，那一會見?！崩钭恿智榫w高漲地放下電話，李子林犯下了一個錯誤，他對銷售和人際關系如何處理真的是如一片白紙。
李子林在室內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著裝，提著他那個有點老式的提包出了門，半個小時后，他來到了物資公司洪衛(wèi)星的辦公室。
門開著，李子林站在門外，“篤，篤，篤?！鼻昧藥紫麻T。
“李子林，來來，請進?！蔽堇锼膹堊雷?，在靠里的一張桌子后面站起一個高個子的中年男子，他滿臉帶著笑地走出來，迎著李子林過來，伸出了手。
“呵呵，你來的還挺快的嘛?！闭f著話，他們的手握在了一起。
“呵呵，放下電話就來了，看上去氣色不錯呀，有點發(fā)褔了?！崩钭恿钟昧Φ負u著洪衛(wèi)星手，熱情一瞬間傳遞到了洪衛(wèi)星的手上。
洪衛(wèi)星把李子林讓到座椅里，然后從柜子里取出一個塑料杯，又放上一撮茶葉，他一邊做著手上的事，一邊和李子林說話。
“咱們分開有十一年了吧？”
“有了，畢業(yè)就分開了，我是先走的，你們都留下了?！崩钭恿致运懔艘幌虏趴隙ǖ鼗卮鹚?。
“多快呀，轉眼都成了中年人了?！焙樾l(wèi)星一邊倒水，一邊轉向他的同事。
“這位是我同學，專門來看我的?！彼蛲聜兘榻B道。
同事有向李子林擺手的，也有點頭微笑示意。
“你們好?！崩钭恿忠蚕虼蠹覇柫寺暫谩?p> 洪衛(wèi)星把茶放在李子林跟前，坐回自己的位子。
“孩子現在幾歲了？”李子林問他。
“十歲?！?p> “你結婚可夠早的喲，思想不單純呀?！崩钭恿州p輕取笑他。
“拉倒吧，還有更早的呢，那誰……胡秀林，你不知道吧，咱們上學時，他在家都兩個孩了?！眱蓚€人開始嘮著過去同學時的人和事及分別后各自生活。
李子林和洪衛(wèi)星兩人聊著過去的事，屋里的同事有兩個有事也出了門，李子林看到屋里剩下一人，于是壓低了聲音對洪衛(wèi)星說：“衛(wèi)星，我這次來是專門來找你的……”
李子林剛說到這，就見洪衛(wèi)星眼神示意別說，然后起身示意到外面，李子林會意，提著包與屋內剩下的那人打了個招呼后，隨著洪衛(wèi)星出了辦公室。
兩人隨意在樓外的一個角落里停下，洪衛(wèi)星側身面對李子林。
“子林，我知道你的來意，可能我這次難以幫到你?！?p> “為啥呀？”李子林有些不解地問。
“你可能不知道，其實在這個物資采購上，我并沒有多大的權力，大部分的權力還是領導掌握著，用誰不用誰的我說了不算?！焙樾l(wèi)星解釋道。
李子林聽他這樣說，有些不以為然，因為他聽到的同學在議論洪衛(wèi)星時，說他采購權力挺大，他心里暗暗地覺得是洪衛(wèi)星不愿意幫忙。
“衛(wèi)星，你看我也是剛搞這個，多少你可以替我分擔一點嘛，否則我這次空手回去，那廠里人還不知道怎樣看我笑話呢?！?p> 洪衛(wèi)星面露難色，“子林，你不了解我這里，我們科長把這一塊也剛剛交到我這里，我給你說實話，之前的廠家和訂貨都是我們科長定的，我只是跑跑腿，干個具體的事，訂貨的權力真的還沒下放到我這里，等我有實權的時候，我一定幫你的忙?！?p> 李子林本想再求他，可看到洪衛(wèi)星的一臉難色，他知道求也無用了，此時，他的心情很沮喪，只好說道：“你都這樣說了，我還怎么向你開口呀，出發(fā)時我還信心十足的，現在……”
“子林，真的對不起?！?p> “那我給你扔一套我們的產品目錄，有需要時給我們安排一點?！崩钭恿植惶吲d。
“我干這個不多幾天，如果私下找廠家訂貨，人家會把我調崗調到別處去，你也知道這個崗位來的多不容易，你多理解一下我，好吧？”洪衛(wèi)星的臉上也露出不滿的表情。
李子林眼見已不可能找洪衛(wèi)星幫助拿到訂單，心里的失望全寫在了臉上，他賭氣地看著洪衛(wèi)星，“衛(wèi)星，一點都沒有可能嗎？”
洪衛(wèi)星苦笑著，說：“我親愛的哥喲，咱們是什么關系呀，能幫我早就幫啦，你多多理解理解我，求你了?！焙樾l(wèi)星說著，雙手合在一起放在鼻尖前，向李子林賠罪。
“唉，那算了，你忙吧，我也回了?！崩钭恿秩缢蛄艘话銢]了精力。
“晚上我給你接風，酒桌上我給你賠罪?！焙樾l(wèi)星撐出了笑容對李子林說。
“呵呵，不了，我之所以急著來找你，是來前已經和一個老鄉(xiāng)家的老大聯系給他送東西，約好了去他那里，你這下次吧?！崩钭恿譀]有辦成事，心里不痛快，他找了個理由拒絕了洪衛(wèi)星的邀請。
洪衛(wèi)星一看表情就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加上李子林這樣不能理解自己的處境，他的心里也挺不痛快，既然李子林拒絕了他的邀請，他也不再客套，于是順水推舟地兩人都拒絕了這一頓并不好吃的飯局。
李子林在東河未能完成任務，在與洪衛(wèi)星告辭后，他轉道去了天津，一個朋友介紹的關系，令他也沒有想到的是他病倒在天津，心肌炎。這本來是他的幸運，他在大倉聯系業(yè)務，業(yè)務談的不錯，人家還挺給他朋友的面子，給了他一個不大的訂單，三萬的訂貨單，也許是他太高興了還是因為一時興奮，當他背上包剛走到門口時，他感覺著心臟在極力地收縮，不舒服，他扶著門正喘氣時，眼前發(fā)黑身子就軟了下來，是辦公室的人打電話叫的救護車給送到醫(yī)院。
葛英下午趕到了醫(yī)院，走進病房看到李子林靠在病床的床頭休息，她的心才算放下來。
她輕輕地走到床前，李子林聽到動靜睜開了眼，看到葛英，他笑了。
“子林，感覺咋樣？”她輕輕地問，眼睛紅了起來，淚水充盈在眼眶里，她俯身伸出手，握住李子林的手。
“沒事了，好了，好了?！崩钭恿挚吹剿菢?，趕緊安慰她，在床的另一邊，他的那只手上正吊著瓶。
“怎么會這樣??？”葛英在觀察了李子林的臉色后，擔心的表情才舒緩下來，然后帶著微微埋怨的口吻問李子林。
“這病誰也不知道啥時發(fā)作，撞上啦，嘿嘿?！崩钭恿中Φ?。
“多嚇人啊，接到電話魂都快沒了，家里人就告訴了清清，讓她照管一下瑩瑩，我就急著趕來了?！备鹩⒗_床下的方凳，坐在床邊。
“這回病輕，是他們小題大做了?！崩钭恿职参克?。
“你們廠長知道不？他們怎么不來看看你？”葛英問他，話出口后她就有點后悔，萬一李子林的廠長不來，再引得李子林病發(fā)，不就若上大事了。
“他們電話打來了，問了一下情況后，下午或明天過來?！?p> “子林，這回病好后，咱們別干這個了，你這身體不適合外面奔波勞命的?！备鹩⒂蒙塘康目跉庹f。
“剛干幾天就不干了，人家會笑話的?！崩钭恿植惶?。
“命都差點扔在這了，再跑，命還要不要？”葛英不敢大聲訓他，嗓門減小很多，但能聽出她的不滿。
“廠長對咱還是不錯的?！?p> “你這個病已經證明不適合這份工作，你聽我的，出院后咱們就辭了這份工作?！备鹩⒂貌蝗萆塘康目谖歉f。
“就是我養(yǎng)你，也不能把命丟在了這里，聽我的，一定得聽?！?p> 看著葛英擔心的臉，李子林不忍拂了她的意，緩緩點了點頭。
見李子林同意了她的要求，葛英才轉了臉色，她眼睛上翻看著天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后重重地排出，就象放下了千鈞重擔一般。
“清清咋樣了？”李子林問道。
“她那不用愁，人精一個，在劉建那里，還不錯?！备鹩⒋鸬?。
李子林點點頭，沒有吭氣，買斷的現在能有個工作那就是福氣。
“我跟你商量一下，好不容易找個工作，辭了，是不是太可惜了？”李子林試著問。
“總比沒命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