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宵,應(yīng)是睡夢正酣之時,卻聽到一聲凄厲的喊叫從不遠(yuǎn)處的長廊處尖聲傳來。
我立刻翻身而起,連外袍都來不及披上就奔出門外,此刻與我比鄰而居的子桑玦和土圭水臬也聞聲同時趕出,我們一齊急急趕到長廊,那是通往淳于婉儀房里的路。
月色里,只見淳于婉儀瑟縮在廊壁一角,蠟燭被她打翻在腳邊,滾油淌了一地,凝結(jié)成一地暗紅。
水臬舉了火燭靠近,我看到淳于婉儀埋頭在自己膝上,雙手捂著自己的眼睛,觳觫囁喏:“對不起……對不起……”
我緩緩走近她,蹲下來將手輕輕撫上她肩頭,透過輕薄的布料,驚覺她顫抖得厲害,“婉儀,怎么了?”
她沉浸在恐懼中,被我一觸,驚得又是慘厲一叫,迅速地一把將我推開,爬到一邊,與我們保持距離。
“淳于姑娘,沒事了,我們都在?!蔽胰崧暟矒?。
她背靠廊壁,將自己護(hù)在壁沿腳下,似乎除了躲著我們,還在躲著什么東西。子桑玦也看出淳于婉儀的異常,朝土圭水臬吩咐道:“你們在周圍看看,有什么異樣?!?p> 兩人領(lǐng)命,分頭探去。
我和子桑玦立在長廊邊,等淳于婉儀漸漸平復(fù)下來,我試圖靠近她,看她不再躲開,我抬手輕拍她的背,“沒事了?!?p> 她終于抬首看我,一雙清亮的眸與一張腐爛的臉格格不入,眸里透出的是一個孩童才具備天真和好奇,“姐姐?”
那就權(quán)當(dāng)我是她姐姐吧,我關(guān)切詢問:“發(fā)生了什么?”
她忽然瞪大了眼睛,猛地抓住我的雙手,眼里閃著晶瑩,掙扎著辯解:“姐姐,你原諒我吧,我不是故意的……是子辰,子辰說只要有人來找我,我就要告訴他,我是婉鳶,不是婉儀……子辰說如果不按他說的做,就要把我的孩子殺了……我不知道這樣會害了你,姐姐你不要怪我……”
淳于婉儀說著忽然臉色一變,一把甩開我:“你不是姐姐!”
那澄澈無暇如流星隕落,淳于婉儀的眉又痛苦地皺起來,拖著哭腔掙扎道:“姐姐不肯原諒我……都是我的錯,是我害了姐姐……”
我又忙安撫她,試著將她抱緊懷里,她也沒推拒,任我輕拍她后背,我道:“不論你做了什么,姐姐都不會怪你的?!?p> 她將腦袋搖得厲害,“不!她怪我,怪我搶了她的東西……她回來了,先是毀掉我的臉,再是放火燒房子……她索命來了!”
我心下震驚,子桑玦也蹙眉向我遞來意味玄妙的眼神,不言而喻:莫非淳于婉儀臉上的傷疤是她姐姐所為。
這時候土圭和水臬從兩頭奔回來,向子桑玦稟報:“公子,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宅子里沒有其他東西?!?p> 我輕身問淳于婉儀:“姐姐回來了,她在哪兒?”
淳于婉儀不敢抬頭,只伸出手,食指顫顫巍巍地指向廊壁上的一幅畫,接著月色,隱約看得出又是一幅女子人像畫。
我松了一口氣,安慰她道:“不用怕,那只是一幅畫?!?p> 她卻忽然惶恐起來,激動道:“不是的!不是的!姐姐來了,她在那兒!”
我疑惑地抬頭望了望子桑玦,他亦眉頭緊蹙,沉吟思索。
我起身從水臬手上拿過燭火,慢慢走近壁上的畫,一顆心忐忑不安,火光緩緩移至畫上,青天白日里那美貌的女子此時眼角竟淌出駭人的殷紅色,仿佛兩條血淚,從眼里流下,長長掛在臉頰上,如泣如訴,驚悚森然。
我悚然驚叫,立刻移開燭火,連連退開幾步,子桑玦上前幾步扶住我,擋住了畫像,“別怕,我來看看。”
他從我手中接過了燭火,緩步上前舉起了燭火,竟細(xì)細(xì)端詳起畫中的女子,似要瞧出端倪來。末了,他抬手,指腹抹上畫中女子的血淚,揩了些許在兩指間反復(fù)揉搓,又放到鼻尖嗅了嗅,“是朱砂,墨跡還未干,剛被人描上不久?!?p> 子桑玦又舉著燭火,移步長廊各處的畫像,竟然每幅女子的畫像之上,都被添上了血淚。
“誰做的惡作劇?!蔽倚南聭崙?。
“可是宅子里,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人啊?!蓖凉绲?。
“我和土圭上下看過了,也沒發(fā)現(xiàn)有人潛進(jìn)宅子的痕跡?!彼a(bǔ)充。
“那,只能有一個可能了?!弊由+i說著,把目光投向瑟縮地上的淳于婉儀。
“看她嚇成這個樣子,不像是自己搞的鬼?!蔽曳裾J(rèn)他的猜測。
“她把你認(rèn)成她的姐姐,語無倫次,根本就神志不清,說不定是自己無意識做的事,自己都不知道?!?p> 子桑玦說的不錯,現(xiàn)在的淳于婉儀和前幾天的淳于婉儀完全像變了一個人,前幾日里她拒人千里,冷若冰霜,待人脾氣古怪,而此刻,她卻更像個孩童,易受驚嚇惶恐不安,脆弱不堪。
我疑惑道:“平日里,淳于婉儀十分愛護(hù)這些畫像,對畫上的人稱得上是敬愛,就連我們多看幾眼,都避諱得緊,又怎么會自己下手毀了它們?”
“她一直說她對不起姐姐,想來是受了什么刺激,對自己的愧責(zé)又日益加深,才會潛意識中認(rèn)為姐姐以這種方式回來譴責(zé)她……其實是她心里替姐姐譴責(zé)自己罷。”
子桑玦從懷里掏出一枚小瓶子,對土圭和水臬道:“這藥水有稀釋朱砂的作用,你們用毛筆蘸上這汁水,將宅子里被畫上朱砂的畫還原回去?!?p> 水臬應(yīng)諾,接過子桑玦手上的燭火和瓶子。
“先將淳于婉儀送回房里,再讓銀翹來看看?!弊由+i將淳于婉儀從角落里抱起來,她的驚慌早就散去,只是呆滯地任子桑玦抱起。
此刻覺得她雖脾氣古怪,卻又顯得無助和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