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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漂流

第十章 煙臺夢尋

曠野漂流 敘成 1791 2017-04-03 17:58:23

  我住在煙臺山腳下。

  家旁邊就是林森故居和兩棟德國人留下的花樓。三座樓都由紅磚砌成,拱楣樸實(shí)簡約,由略有雕畫的小柱支撐著,在明媚艷陽下與藍(lán)天白云相映成趣,為方正的建筑添上幾分柔美,別有幾分浪漫風(fēng)情。

  沿著花樓旁的小路往前走,會看到一座非常有本地特色的廟,里面供奉著傳說很靈驗(yàn)的“照天將軍”。每逢佳節(jié),老廟信眾如織,香火不斷,方圓十里內(nèi)幾乎所有村民都會來廟里吃一頓大餐。宴席上觥籌交錯,人聲鼎沸,可以一直熱鬧到三更半夜。有時候還會有迎神賽會,一大群人簇?fù)碇埡纳裣?,一邊走一邊放鞭炮、敲鑼鼓,相距幾百米就能聽到人群震天的喧囂?p>  照天將軍廟的后面有一條蜿蜒曲折的小巷。小巷兩邊的墻頭長滿綠色藤蔓,藤蔓從墻頭低垂下來,還挺好看。起起伏伏到頭,就出現(xiàn)一條直通山上的大路,這條路叫進(jìn)步路,和它連續(xù)上坡的走勢倒是很相合。

  這條路是我和父母上學(xué)的必經(jīng)之路——兩代人,三十年,一所學(xué)校,一條路,或許也算一場奇妙的輪回。對我媽而言,進(jìn)步路是她當(dāng)年用盡吃奶的勁都很難騎上去的長坡。對我而言,進(jìn)步路更多是和幾個好友風(fēng)雨無阻的歡聲笑語,以及那條每次都會追很遠(yuǎn)的狗。

  離學(xué)校不遠(yuǎn)的地方,有一條順山勢而上的馬廠街。我不知道街名從何而來。這條街就像是被時光遺忘了一樣,連路面都還是坑坑洼洼的石板。沿著馬廠街一路走,會看到六七處從前留下來的老房子。其中許多都以“廬”、“園”字命名——比如林徽因曾經(jīng)的居所就叫做“可園”。

  這些老房子基本被保留了下來,但無奈木柱難抵白云蒼狗,磚石不敵滄海桑田,早都已經(jīng)破敗得不成樣子。南朝般的煙水氣可能確實(shí)有過,只是連同韶華一齊消逝了罷。若有游者慕名而來,也只能夠在嘆息中暗自揣摩當(dāng)年氣象,在一片荒草萋萋中感慨一句“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煙臺山最高的地方有一座教堂,教堂邊有一棵大銀杏樹。每到銀杏落葉時候,教堂的院子堪稱絕色。金黃色的瀑流不見發(fā)端與終極,只是在天地間回旋流轉(zhuǎn),細(xì)碎地灑滿庭中每寸土地。本來敦厚的石砌教堂宛如換上新裝,霎時間霞蔚蒸騰,綻放出無限光彩。又如同飛來一朵金色祥云,氤氳生姿,輕落在山頭。正所謂“明艷不可方物”,我以為就是這個景致。

  教堂旁邊是倉山電影院和煙臺山公園。

  倉山電影院對于我父母來說,是童年時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地方;對我而言,這無非是另一座殘破到玻璃都碎了的陌生老樓而已。

  煙臺山公園是整座山最悲涼處,也是父母口中的“鬧鬼”圣地。找一處開闊地方,在殘?jiān)珨啾谥g極目遠(yuǎn)眺,可以俯瞰一大片沿江的繁華地帶。但是遠(yuǎn)方的燈紅酒綠和這邊清晰可辨的破敗冷清并不是一回事,越發(fā)激起游者“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悲嘆。這里在陰雨天尤其陰森,風(fēng)聲呼嘯,寒意料峭,仿佛真有孤魂野鬼現(xiàn)身作怪,不僅人跡罕至,連飛鳥也無心駐足。

  每個時代都在煙臺山留下印記,一道又一道。這些印記最終會碎成了塵埃,在風(fēng)里消散。它冷眼旁觀,見慣了“城頭變幻大王旗”,也見慣了時過境遷與人走茶涼。名流望族去了又來來了又去??v然聲名顯赫如蔣介石夫婦,也只在這里空留下一座凋朽欲墜的危樓,連同功過是非一并任憑世人臧否評斷。歷史在此處,緩緩走成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一唱三嘆。

  但它也能夠熱情擁抱世人。從晚清的洋人到父母一輩,再從父母一輩到我,百代過客,代代相異,它卻宛如慈母,毫不猶豫地接納了每一個云游的靈魂。偉大或渺小,出眾或庸常,每一個人,不分悲喜,不論功過,最終都成為煙臺山的孩子,在它廣袤無際的臂彎里呢喃。

  煙臺山在這里安靜佇立了好幾個世紀(jì)。它不會說話,卻忠誠地記錄一切——蕓蕓萬象,生生滅滅,是一場鏡花水月的幻夢,醒來方覺不過縹緲,不過虛無,可留戀的,須留戀的,都難再留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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