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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野漂流

第二 夜晚出生的孩子

曠野漂流 敘成 885 2017-06-17 10:09:35

  廣袤無垠的淺灰與枯黃肆意蔓延,風(fēng)一吹,裹挾著幾抹殘存綠意,向天際線洶涌而去。火車在華北平原上飛奔,從空中看去,刷成一道幕布上的白線,翻滾著所過之處的凜冽空氣。

  太陽在云層背后搖擺不定,隱約飄忽出幾道遲鈍的光,甚至刺不透渾濁的霧霾。于是,地和山就繼續(xù)在這片灰蒙蒙中靜止,直到時間也滯緩下來,定格為一幅有煤煙味道的畫。天空依然是高遠(yuǎn)的,只是再沒有故鄉(xiāng)那份澄澈。顆粒在暗中懸停,悄悄剝奪了天空與流水相擁相照的權(quán)利。暮鼓晨鐘或許還能是暮鼓晨鐘,水天一色卻不再是水天一色,就在這樣涇渭分明的陰沉世界里,拆散了魚鳥的愛戀。

  在北國的冬天里,太陽比我更不務(wù)正業(yè),霧霾和夜晚比我勤奮許多。

  時間剛過五點(diǎn),黑色就開始討伐白晝。先是遠(yuǎn)山的輪廓粗了些,在地上投射一團(tuán)團(tuán)影子。那影子迅速拉長、展寬,張牙舞爪,嗜血地?fù)錃⒅纳⒈继拥墓饷鳌v情g,三足金烏被咬斷了喉管,最后絲絲陽光仿佛伴隨著一聲泣血的悲啼,在虛空中銷聲匿跡。夜晚的腳步是這樣快,轉(zhuǎn)眼間就已經(jīng)走遍了北國的每個角落。

  不知道哪個村莊亮起了我視野里的第一盞燈。那燈光大概是有溫度的,只不過這種溫馨實(shí)在太勢單力孤,難敵得過抑郁的啃噬。就在黑暗掐滅那光點(diǎn)的前一刻,第二盞燈亮了,第三盞燈亮了一很多很多盞燈亮了,它們從村里連到鎮(zhèn)里,從鎮(zhèn)里連到城里,沉默地牽著彼此,筑起一道閃爍的城墻。

  城墻的上面是天,天總是喜怒無常,有時給予恩典,有時降下災(zāi)譴。好在城墻的下面是地,地總是寬厚,或者說仁德,容許人們詩意地棲居,不曾索取回報(bào)。城墻的外面是黑夜,黑夜總是冷酷無情,遮蓋了骯臟與罪惡,吞沒了靈魂的行跡。好在城墻的里面常是白晝,每個行人都從老遠(yuǎn)就抓得到家的光影,在歸途上邊走邊哭。

  這樣的眼淚,可以理解成喜極而泣,也可以理解成故人重逢。而我將它理解成一種特別的融化——是家唱著滾燙的民謠,用最原始的火燒掉故作成熟的外殼,把每個人心里的千思萬緒融化成從小相伴的河,不加矯飾地從眼里流淌出來。

  火車偶爾到站。我透過車窗,看到一個又一個人,大包小包地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夜色里。今天晚上既看不到星星,也看不到月亮,好在有那些小小的燈,照著他們陸續(xù)回家,照著他們走回自己的命里去。

  我倉忙地逃竄著,逐漸在原野里迷失了預(yù)計(jì)的方向。那就只好繼續(xù)游蕩著,從灞橋柳到白蘋洲,從碧云天到黃葉地,像無所憑依的幽靈野鬼,沿著一堵堵城墻漫無目的地前進(jìn),各自里面的熱鬧與我無關(guān)。

  就像艾怡良唱著的歌,我是夜晚出生的孩子,在無家的土地上徘徊,垂直活著,水平留戀著。偶爾落下一兩滴淚珠,是我對異鄉(xiāng)勉強(qiáng)的悲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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