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兒……可安好?”
孤王的一句“嫣兒”,讓宋巖心里一驚,是口誤?還是念錯了音?還是說他知道了什么?雙眸不可置信的盯著孤王,腦海里不知道為什么居然出現(xiàn)的是兒時一個有趣的情景:
那是約莫四五歲時中秋這一日,嫣兒扎著毛茸茸的包包頭,因皇帝施恩,與母親一起隨父親參加祭月大典。《禮記·祭義》中有云“祭日于壇,祭月于坎”。天朝禮部按照往年慣禮,設祭月儀典于天朝首府長安近郊的紫金山腳下的行宮!
這日父母帶著嫣兒著盛裝早早來到行宮,父親正按照禮儀規(guī)程行祭月大典的準備,母親則帶著嫣兒與榮德妃的寢宮出來,朝御花園走去。
梨園內(nèi)丹桂飄香,金黃色的小花朵錦簇在一片碧盤之上,隨風而動,香氣伴著秋風拂過人的臉頰,使得人心曠神怡。小嫣兒猛吸幾口香味,不由的贊嘆道:“此花不是人間種,疑似月宮廣寒來~”
“呵呵……”榮德妃先是一驚,隨后抿嘴笑著說:“嫣兒這妮子越發(fā)了不得了,真叫人刮目相看吶,這京城第一才女的名聲,真真不是白來的!”
“皇妃娘娘見笑了,這孩子不過是隨著他父親胡謅慣了,哪就能得才女之名。”嫣兒的母親恭敬的作揖道。
“嫣兒,長大了,可要給本宮做兒媳婦?”榮德妃彎身問到。
“給九哥哥做媳婦嗎?”嫣兒這一問,使得她母親臉頰緋紅……這么直接的性子,終究是隨了她父親了。
“哈哈哈,是的呀,給九哥哥就娘子,你可愿意?”榮德妃被小妮子逗的眼睛笑成了一條線。
“嫣兒愿意!”
哈哈哈……眾人的笑聲在御花園里傳蕩開來。
逛了半日,這個語出驚人的小妮子被重重的宮裝壓的有點累了,往湖中心的賞月亭去的時候,沒注意托起羅裙,腳下一個踉蹌,身子一歪,眼瞅著就要跌進冰涼的湖水之中。眾人驚慌之下,沒想到被正在從湖對岸賞花的少年一個輕功,救起,穩(wěn)穩(wěn)的落在賞月亭內(nèi)。嫣兒驚恐的睜開眼睛,一個身著金色巨蟒白錦緞袍,劍眉朗目,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年正將她抱在懷里,急切的問道:“嫣兒,可安好?”……
“嫣兒,可安好?”來自十多年前的記憶與寒冷的邊塞經(jīng)歷狠狠的撞擊在一起,讓宋巖剎那間有些恍惚。
看著宋巖驚訝的大眼睛,死死的盯著自己,滿是疑惑與擔憂!罷了,還是不要這么早揭穿吧:“咳咳咳,宋巖,你沒事就好,往后可不能這般胡鬧!不論做什么事情,必得向我匯報!你先回營休息吧?!?p> “是!”宋巖做賊心虛的拍拍胸脯,應了聲。
就在宋巖走出營帳的這一瞬間,孤王身邊站著一個高大的黑影,醇厚的聲音畢恭畢敬的應著:“王”。
“說!”孤王的周身的空氣充滿著戾氣。
“白崖子,尚不可知,只聞醫(yī)術(shù)高明。巴特爾行伏擊之計劃已有兩月,久不出兵,想是驚聞阿魯克命喪他人之手,沒了援軍,再者便是其斷袖阿拉騰,病重?!?p> “什么???”
“不得而知?!?p> “滅了!”
“是!”
高大的黑影心中明白,滅了阿拉騰,不僅是因為他是能文能武的蒙國少將軍,其與巴特爾的斷袖之情想必死后能夠給巴特爾帶來巨大的創(chuàng)傷,另外一則緣由,怕是與宋巖有關(guān)了。
黑影極少有站在某人的帳外蹙足的時候,而宋巖這個人,卻不得不令他多思、細思。如若宋巖繼續(xù)留在軍營,恐怕她與慕容家的緣分……罷了,這又與他有何干系呢!他生來的使命便是完成孤王的每一個命令,嘆一口氣,多思無益。瞬間,不見了人影。
宋巖的營帳已搬至孤王營近側(cè),一舉一動都在孤王的眼皮子底下,這下可沒有了胡作非為的機會了。風雪驟停,宋巖冒著生命危險取回的藥材,起了很大的作用,孤王軍營今年冬季死傷的人數(shù),較之往年,少了近八成,軍醫(yī)處的人從此對宋巖是刮目相看,以宋大夫尊稱。
據(jù)說孤王軍偷襲了巴特爾的伏擊營,逼退至蒙國境內(nèi)了,糧草次日午時便能到達。這使得孤王軍士氣大增,一個半月內(nèi)端掉了在天朝境內(nèi)的所有駐扎的蒙國軍隊。使天朝的疆土又往西北擴去了近百里。這使得原本囂張的蒙國皇室大亂,百姓擔心天朝軍會直搗都城,殃及池魚,紛紛落逃,蒙國王立即派使者至天朝獻寶言和。
本要開春才結(jié)束的戰(zhàn)爭,足足提前了數(shù)月。城內(nèi)的百姓無不歡呼雀躍,臘月十三這一天,大開城門,對孤王軍舉城歡迎。孤王下令士兵分布在城內(nèi)的各處要點,一來防著些蒙國的余黨,二來與民同樂。孤王同時犒賞了全軍上下,允準士兵們難得的大肆慶功一番,孤王自己也喝的酩酊大醉。月上中桿,莫大為好容易將他扛回臥房。
臘月清冷的蒼穹,皓月當空,今兒這邊關(guān)的冬夜不點都覺不出寒冷。宋巖坐在廂房的窗前,抬頭看著明月,這一年,發(fā)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去年的此刻,她正在舅父舅母家中養(yǎng)病,今日卻在千里之外的沙克城,成了一名軍醫(yī)。人生,許從來不是以個人意愿而來決定的,你永遠不知道等待你的下一段旅程究竟是什么。
不過,宋巖的這段旅程很快就要結(jié)束了。聽路磊說,軍隊做好整頓,過了年,孤王就要班師回朝,結(jié)束在外六年帶兵打仗的日子。宋巖清楚,自己也將回到健康城,亦或是回到姑蘇舅父舅母身邊去,回到自己的閨閣生活。
宋巖走出房門,爬上沙克城的城樓,觀瞻著這座城,城內(nèi)的百姓家還亮著燈,過來臘八就是年,這會兒百姓們許是還在興奮的準備著太平年的到來。這樣多好,和平安詳,百姓所求的無非是平安喜樂。
不覺身后一個腳步聲傳來,宋巖回頭看去,驚訝的心跳加速的跳到了嗓子眼。
這……這是仙人嗎?她見過君笑和燕一那令女人都嫉妒的臉,而眼前的這個人,怎么形容,宋巖第一次覺得詞窮,他俊美妖媚的容貌,恐怕神仙都要嫉妒的痛下殺手。
女人,天生的對一切美的事物缺乏一種畏懼感,反而會大加贊賞的認為自己和他們是一樣的。如同宋巖這樣不怕死的,估計不在少數(shù)。
“神仙?”
來人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驚得差點沒暈過去。他搖搖頭。
“那是妖怪嗎?”看著眼前這張與世隔絕的臉龐,宋巖思忖著,既然不是神仙,那必定是類似《搜神記》中的善良妖怪!
來人閉上雙眼,又搖搖頭。這小妮子,腦子裝的是什么?就不能往人類上想想?
再度睜開眼時,卻見宋巖面色略顯緊張。
“難道你蒙國的刺客?”宋巖見他不答,急忙向四周望望,確定有沒有人瞧見!“現(xiàn)下無人,你快走吧!”
見宋巖煞有其事的說著些荒唐話,來人緊閉了雙眼,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你幫我,孤王知道了不會放過你?!鼻謇鋮s悅耳的聲音從這個男人的口中傳出。
冷,卻動聽。
“你我都不說,他自然不會知曉。”宋巖笑著說道。
“為什么幫我?”這個男人冷冷的看著宋巖。
“你看這城中百姓,大家不過是想平安度日罷了??爝^年了,你且回去告知蒙國君主,不要再起戰(zhàn)事,不要再見殺戮。還百姓太平日子過!”來到軍營的日子,見到了血腥的殺戮,見到了失所的難民,心里說不出的滋味。
“我并非刺客!”來人收起了戲弄她的心情,“乃是孤王的影衛(wèi)?!?p> “什么是影衛(wèi)?”既然是孤王的人,宋巖放下心了。
“從世家挑選出來資質(zhì)好的苗子,專門培養(yǎng)出來的一類人。只為孤王辦事?!睂?,暗中執(zhí)行孤王的密令。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是,這是只為未來儲君辦事的一支隊伍。
“那么你一直都在?”見那個男人點點頭,宋巖又問:“為什么我從來沒見過你?”
“影衛(wèi)只在暗處,只周全主子的安危亦或是主子下了特殊命令時才出現(xiàn)。”
“如此??!”宋巖第一次聽說有這樣的事情,這群人想必是沒有自由的,沒有朋友,在被選擇做影衛(wèi)時,也等同于沒有了親人,沒有自己選擇人生的權(quán)利。他們唯一的使命就是遵循孤王的意愿。
“你就是那位醫(yī)術(shù)了得的宋巖?”
宋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既然是孤王身邊的大人物,對周遭的情況肯定非常的了解,“其實,在下的醫(yī)術(shù)實在不算什么,我的師傅那才……”正欲說慕容君笑,忽聽那天人說
“有人來了?!痹捯魟偮洌坏腊子伴W過不見了。
好快?。∷螏r還處在驚訝之中,忽聽得遠處一個人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走來。柔柔緊繃的眉心,雖然沒見到人,身上那股熟悉的藥味已經(jīng)使宋巖了然,真不想看見這個人?。”悔x傷著之后兩三天,便神龍見首不見尾了。軍中倒也無人過問這個閑散王爺?shù)娜ハ?,這不,孤王軍才將沙克城攻下,這位人見人煩,鬼見鬼愁的王爺出現(xiàn)了!
“誰在那里?”明明知道是誰,還故意裝作不知情?!皢?,是宋巖師傅?。 ?p> 拜師八字沒一撇,又開始胡言亂語。
宋巖作揖道:“見過翼王”。
“師傅,嘻嘻,”燕一笑得牲畜無害,“多謝師傅上次的救命之恩!離開的這些日子,很是想念你上次做的愛心藥膳?!毖嘁徽f的是腿燒傷后,宋巖特意向后勤要了個骨頭棒子加了些草藥做的藥膳,為他療傷所用。當時他嘖嘖稱贊,嚷嚷著讓宋巖再做,只因軍醫(yī)營中還有事情,且軍中沒有單獨開小灶的慣例,宋巖便沒有同意?,F(xiàn)下怎么一回來就嚷著要吃藥膳?
“現(xiàn)下沒有食材?。 毕氤运幧?,做夢。
“我有啊!”燕一不知道從哪里拿出個血淋淋的腿。宋巖嚇的一個瑟縮,“方才進城時,路上看見一只肥羊,便順手牽了它的羊腿,專門拿來給師傅做藥膳的!”
宋巖的額頭閃過三條黑線,順手砍了羊的一條腿,這畫面腦補一下,都覺得羊好慘……“好吧,”罷了罷了,做一頓藥膳也無妨,何況孤王醉了,做個藥膳給他驅(qū)驅(qū)酒氣及寒氣?!艾F(xiàn)下孤王醉了,正好一并做給你們?!?p> “九弟是不會醉的!”翼王燕一篤定道。練武之人都知道,他那個天人九弟功力深厚,酒在入肚后就有內(nèi)力自動的逼出體外。不是練武之人的宋巖,自然不知道。
“你騙人。”
“呵!我可是人見人愛童叟無欺的翼王!不信你自己回去看看,九弟倘若在臥室內(nèi)休息,我這輩子都不煩你給我做藥膳。但是倘若他不在,嘿嘿,你就得收我為徒!”不要臉的單方面開出談判條件,孤王在不在營內(nèi),和宋巖有什么關(guān)系。
見宋巖不動,燕一無趣的摸摸鼻尖,“師傅,我這羊腿你要是不要?”
狠狠瞪了他一眼,接過血淋淋的羊腿,下了城樓,往廚房走去。
“喂,做好之后記得叫我,我就在孤王的臥房等你!”說罷,見宋巖走遠,燕一轉(zhuǎn)頭對著一根搖逸的旗桿怒視道:“下來!別想背著我去幫那個小子!”
一道白影飄落,發(fā)絲緩緩落定垂后。
燕一倒吸口氣,臭小子,這么多年都不肯以真面貌相待,卻讓宋巖那小子看見廬山真面目!現(xiàn)在在他三哥面前居然將面具戴上,儼然變成了傲慢不遜的模樣。
“我很生氣!”兩手叉腰,嘴角歪斜,怒目看向一身白衣的孤王燕瀛。燕瀛不語,意味深長的看向宋巖漸漸變小的背影?!拔梗∪缯f話不管用了嗎?是不是想打架?”燕一做出備戰(zhàn)的姿勢,如同兒時有了矛盾用打架來解決問題一樣。雖然他知道,如今根本不是眼前獨霸天下的燕瀛的對手,不過絕不能叫這小子看扁了自己,哥哥的威性還是要豎立的!
“想吃藥膳,孤王此刻必須回去?!?p> 好!很好!非常好!敢拿哥哥的小辮子來威脅哥哥!罷了,從小到大,也沒贏過眼前這個弟弟幾回。不在軍營的幾天,忽聽聞沙克城的將領(lǐng)阿魯克被暗殺,連在蒙國的全族都遭滅口,阿拉騰的死給巴特爾造成重創(chuàng),他就知道是他干的!這個弟弟,若想做一件事,會以你完全意想不到的決絕方式辦到。原以為他是想盡早結(jié)束戰(zhàn)事,不想通過了解竟然是在宋巖被刺客綁架之后的事。看來燕瀛對宋巖這小子絕對不一般!因為擔心宋巖這個來路不明的軍醫(yī)在軍中生出對孤王不利的事情,才匆匆趕回沙克城。這一切都是為了他這個唯一看重的弟弟!千里迢迢的回來了,還給自己臉子看!
見燕一未說話,燕瀛的白影快速閃過,不見了蹤影。
“喂,以后能不能不帶那個疤痕面具啊,丑死了!”燕一叫道。
宋巖在廚房煮好藥膳,急忙端到孤王的臥房,果然沒有孤王的身影。難道真的有千杯不醉之人?正想著,一個疲憊的黑影出現(xiàn)在門口。
“王,您醒了?”
微微點頭看著宋巖,“出去走走,頭暈的厲害?!?p> 宋巖攙扶著孤王坐定,柔荑覆蓋在他的冰冷的脈搏上,沒有異樣。面露安心的神色的說到:“王只是酒喝多了。這是給您做的醒酒湯和藥膳。先將湯喝了,再吃藥膳人就舒服了?!?p> “宋巖,”反手抓住她細滑如絲的柔荑,“辛苦了。”
宋巖羞紅著臉,將醒酒湯遞給孤王。待她端著藥膳正欲遞給孤王時,燕一那討人厭的大臉瞬間出現(xiàn)在眼前,嘴角留著哈喇子,鼻子猛的嗅嗅,“好香?。 ?p> 厭惡的躲開他的身形,遞了一碗給孤王。
“哈哈!老遠就聞著藥膳香了!身子正涼著呢!”燕一自己動手盛上一碗,迫不及待的往嘴里送。好吃,真的好吃!
“宋巖,倘若你是女兒家,我必定娶了你!”又是神醫(yī),又有一手好廚藝,若是姑娘家,肯定是個搶手的貨色。轉(zhuǎn)念一想,急忙搖頭。“不,不,我已經(jīng)有若然了,那就倘若我是女人,必定嫁他這樣的男人!”肯定完自己想表達的話,又盛了一碗送進嘴里。
宋巖的臉騰的一下全紅了,偷偷瞄了一眼孤王,跑出房去。
孤王頭皮發(fā)脹,先前怎么會有把宋巖真實身份告訴燕一的想法呢!沖動真是魔鬼?。∵€是保持現(xiàn)狀的好,他可不愿意她被搶走,也好在燕一不會變成女人,強嫁給宋巖!
孤王突然被一個念頭激靈一下,他在擔心宋巖被搶走嗎?宋巖是先師的女兒,對其有特別的照顧是情理之中的??墒牵瑸槭裁聪氲秸驹谒磉吥莻€深情對望,不知道是何面孔的男人,心里總有想嗜血的沖動!拿把劍,直接把那個人攔腰斬斷,然后,取而代之的站在宋巖身邊。
孤王頓時被自己可怕的想法嚇到,豆大的汗珠低落。
“宋巖這藥膳煮的真不賴!全身暖洋洋的。瞧你都出汗了!”
孤王以指為風,熄滅了蠟燭?!叭纾?!”
燕一大叫:“我還沒吃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