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過幾天,漓漓拉拉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掃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宰年雞,二十八,把面發(fā),二十九,蒸饅頭,三十晚上熬一宿,大年初一扭一扭?!?p> 臘月二十,刮了幾天的風雪終于在沙克城的廟會到來之前停住了,商賈們紛紛將囤積的年貨用車拖至沙克城最熱鬧的敕勒街,進行售賣。幾個隨父母一起來到集市的孩子,一起吃著奶豆腐,嘴里一邊念著父母教他們的兒歌。
莫大為單手端著一罐奶茶,一手敲敲了門:“咚咚咚,宋大夫可在屋內?”
這幾日大雪,宋巖除了偶爾看看病患,替孤王做些藥膳調理身子,就是躲在房里看毒經。有時候,真的不得不佩服西域那幫人,不研究如何治病救人,盡想著哪些東西來奪人性命更加方便些,好在其毒物也有限!而中原的醫(yī)者,多以懸壺濟世為宗旨,而最毒的恐怕也就是砒霜、鶴頂紅一類的了。
放下毒經,宋巖打開房門的那一瞬間,便聞見了當地正宗的奶茶香,這可是當地百姓常飲用的用磚茶、米、牛油加鮮奶,熬煮了小半個多時辰得出的美味。
“多謝莫護衛(wèi)親自送來。”宋巖一見四莫大為,急忙作揖,接過奶茶。
“宋大夫您客氣了。”
“莫護衛(wèi)有什么事情需要宋某效勞嗎?”見莫大為沒有走的意思,宋巖問道。
“這到了臘月二十了,眼瞅著還有十天過年了,不知道宋大夫這里是不是需要置辦些什么?
“置辦?”宋巖回望整間屋子,路磊當時為她選了這間前城主女兒的閨房,還換了些用品,極為周道,這對于暫居的她而言,已經十分滿意,哪里還有什么缺的?!岸嘀x莫護衛(wèi),您瞧我這里,什么都不缺。”
“那就好!嗯……”莫大為欲言又止,略微有些不好意思,“我父母膝下有一兒一女,我虛長妹妹五歲,如今她也到了二八佳人,父母拖我給覓個好男兒托付終身……”莫大為清清嗓子,這個樣子怕是第一次給妹妹說媒,“不知道宋大夫家中可曾……”婚配二字還未說出口,宋巖就把話搶了過去:
“莫護衛(wèi)見笑了,我家中只有我與姐姐二人,如今姐姐已嫁作人婦,與姐夫相濡以沫。家中別無其他兄弟,不如,您看看路磊如何?其實,這些時日相處下來,我覺得路磊兄弟即重情義,品性純良,是個值得托付的良人。我聽說,他如今好似也沒有婚配呢!”
“哦,哦……”這就是拒絕了呀~“好好,好的。謝謝……”莫大為尷尬的結束了話題,離開了。
宋巖舒了口氣,端著奶茶往屋子里頭走,不想,莫大為的聲音,又從身后傳來:“宋大夫,其實我妹妹,很仰慕你!”
宋巖驚的回過身去看著黝黑的俊臉上透著紅暈的莫大為,他撓撓頭,顯得略有些局促“那個,我給妹妹的書信中,有提到你,醫(yī)術高明,年輕有為,胸懷大愛。我妹妹自小就很仰慕有善心的有能之仕,所以,宋兄弟……”莫大為的額頭,緊張的出了點虛汗,右手撓撓頭,“不知道你在老家可有婚配?”
宋巖心中苦悶,方才想搪塞回去的話,莫大為還是說出來了。若回答尚未婚配,那后頭還有的糾纏呢,若回答家中已有發(fā)妻,這萬一哪天女兒之身敗露,落的欺瞞之名~
莫護衛(wèi)正在宋巖躊躇著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路磊走上前來作揖道:“莫護衛(wèi),有批來自京城的物資到了,孤王吩咐,這些物資是為城中的百姓恢復生產及守城將士的生活所用,再過些日子,便是新年了,王說,咱們將士辛苦,今年一定得過個好年。還請莫護衛(wèi)前去清點入庫,妥善處置?!?p> 莫大為一聽這話,不敢怠慢,急忙告辭下樓去了,為妹妹擇夫的事,也拋之腦后了。
見路磊抿著嘴,似笑非笑的樣子,宋巖心生疑竇,問道:“莫不是你假傳王命,故意逗莫護衛(wèi)?”
“哪有!”路磊笑道,“我哪敢拿孤王護衛(wèi)開玩笑呢!的確是有一批物資到了,本來由我處理就行,這不,王見莫護衛(wèi)在你門前徘徊,估摸著又是給他妹妹尋親的,這才命我來給你開脫的?!?p> 宋巖笑道:“你老實說,我是他第幾個‘妹夫’?”
在與路磊的談笑間,宋巖得知,此次運送物資來到沙克城的不是旁人,正是那個讓宋巖冒險離家,卻又是在不想見的姐夫,連靖。
路磊在宋巖面前大贊連江老將軍之長子連靖將軍,是如何如何驍勇善戰(zhàn),如何如何的軍事奇才,那廂在哪里唾沫橫飛,這廂卻是自顧自的想著心事,壓根什么都沒聽進去。路磊瞧著宋巖精神有些恍惚,以為他累了,便不再打攪,去找連靖將軍討教軍事。
夜幕降臨,只聽得外頭鑼鼓喧天,鞭炮齊嗚,熱鬧非常,宋巖正在納悶,今天不是既不是小年,也不是當地老百姓值得慶祝的老黃歷,怎么這般熱鬧。此時門外,突然傳來急切的敲門聲,收好毒經開了門,是燕一那張俊逸的想抽的臉。
“小白臉,你的兄長既然來了,怎的不去見見?”燕一可還記得,當初這小子宋巖是以找尋姐夫連靖的理由才來到軍營的?,F(xiàn)在連靖就在眼前,這小子居然避而不見,看來很有古怪!現(xiàn)下得弄清楚,這小子來軍營究竟是何目的!
“我……”宋巖面露難受。都過了這么許久,想必她與連靖之間的誤會應當全部解除了。何必再去多加解釋,反而惹得更多麻煩。
“走吧!”燕一不容宋巖多想,拉著她來到城中百姓特別為連靖接風洗塵的宴席上。孤王坐在上端,向燕一投來一眼,心下說道:多事!
燕一拉著低頭不看任何人的宋巖倒連靖的桌前:“連靖,這可是你的小舅子宋巖?”
連靖起身對翼王行禮,眼睛瞧著燕一身旁的小伙子半天,支支吾吾的:“這位小兄弟~”
“姐夫忘了?當日姐夫與姐姐紅姍的婚宴上,小弟曾跟著幾位兄弟一同將姐姐送至健康連府的!在下宋巖,與紅珊姐姐是表姐弟!”宋巖瞧著連靖的神情是一臉的疑惑,罷了,還是坦誠吧,先在這眾人面前度過去才好,“姐夫可記得,那日我與姐姐在中秋夜放荷花燈,當日姐姐題詩半首,姐夫曾允要續(xù)上后半首的!”
連靖驚訝上前,顫抖的雙手撫上宋巖的肩頭,“是你!是你!”宋巖能夠明顯感覺到連靖的整個身子都在不自主的顫抖.
“姐夫,姐姐在家可好?”
“好!好!都……都好!”連靖激動的聲音開始顫抖。
燕一在一旁看著,心下有了主意,看來這宋巖小子果真是連靖夫人的遠親,看來確實是自己想多了。
宋巖推著連靖坐下,“如今既尋得姐夫,誤會解除,宋巖便放心了?!?p> “好,好!”連靖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眼睛不時的看向宋巖。宋巖則在路磊身旁坐下,眼睛不時的瞅瞅堂上那個威武的孤王,孤王也時不時的朝宋巖這廂看過來。燕一催促過幾次宋巖跟自己的姐夫一起坐,都被宋巖選擇性的無視了。
這頓飯真是食不知味,猶如嚼蠟!個人裝著個人的心思,個人琢磨著個人的心事。
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結束,宋巖急沖沖的逃回臥房,半路卻被連靖攔截了。
“宋嫣,是你嗎?”連靖的神情還是那般激動。
“是!姐夫好!”宋巖輕嘆口氣,作揖道。
“上次回京,聽你姐姐說起,你在一位故人家中,不想卻身在軍中??墒?,可是真如翼王所說,千里奔襲尋我而來?宋嫣,我真的,真的很高興!”
“我看了姐夫交予奶娘的信,才知姐夫于我有如此之誤會。”宋嫣嘆口氣,“宋嫣自幼承蒙舅父母養(yǎng)育之恩,與紅姍情同親姐妹,我實在見不得親人受半點委屈!況且我對姐夫毫無半點兒女之情,自當為姐姐跑這么一趟,化解姐夫心中的誤會。如今天朝已大獲全勝,天下太平,姐夫當早日回健康,與姐姐夫妻團聚?!?p> 連靖驚駭,“宋嫣,你離開健康,難道不是為了我?難道你當真對我就無半點情分?”
宋嫣大驚,難道姐姐并未向他道明他們之間的誤會?
“連將軍,我對你從未有半點情分。即便有,那也看在你是我姐夫的情分上。宋嫣很感激當日將軍舍身救命之恩!而今你與我姐姐喜結連理,該承擔為人夫的責任。將軍與姐姐新婚燕爾,就離家出征,姐姐的痛心,將軍是否知曉?我原想事情過去了這么許久,將軍早該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不想還是執(zhí)迷不悟!”
“可是,可是當日我要娶的人是你!病中并不知,原來宋家有兩位小姐……”
“不論將軍的初衷如何,你提親的對象是姐姐宋紅珊,成親的新娘亦是姐姐宋紅珊。既然姐姐已進了連家門,就該好好對她!況且,姐姐自幼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姐夫該視若珍寶才是!”怎么說你才明白啊!
連靖低下頭閉上雙眼,看不清是什么表情,卻能感受到他的內心受到了巨大的沖擊。命運跟他開了個何其痛心的玩笑!心中的人近在咫尺,卻遠在天涯,觸不可及。
“當日病中,我說的奇花是你!是你!宋嫣!”
宋巖嘆了口氣說道:“姐夫,不論當日如何,而今已是定局!希望姐夫不要再執(zhí)迷不悟!姐姐對你是真心愛重。還希望你好好待姐姐,不要辜負她才好!”說罷,頭也不回的走了。
宋嫣知道,那些話說的委實重了些。可是倘若不這么說,連靖又如何對自己死心,如何真心回到姐姐身邊。輕嘆口氣,姐姐宋紅珊抹著眼淚,痛哭的神情又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當下只得希望連靖早日了悟,珍惜眼前人。
一陣北風吹來,宋嫣緊了緊衣襟,忽見一朵白色的小花飄落,用手接住,化了。再抬起頭看去,天空盡是紛紛揚揚飄落而下的雪花。
四周很快變得銀裝素裹,宋嫣閉上雙眼,記憶飛回到那年的健康大雪。父親的身子愈發(fā)的虛弱,精通醫(yī)術的母親已然回天乏術。那年的雪下的真的好大,壓折了好幾顆大樹。一日,管家孫成不知道從哪里弄來了一只鹿,父親來了興致,在園中架起爐火,一家三口圍爐話雪,其熱融融。
父親蒼白的臉,看向簌簌的雪花,吟道:“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母親絕美的眼睛深情的看著丈夫,柔荑覆上宰相冰冷的手:“草樹知春不久歸,百般紅紫斗芳菲。楊花榆莢無才思,惟解漫天作雪飛。春天快到了!”父親消瘦的臉龐對妻子滿是寵溺的笑……那是父親在世間的最后一個冬天……
淚水忍不住滑落,“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宋嫣口中念著這句詩,沉浸在對父母的思念中。
“這樣冷的天,怎的獨自站在雪里?”渾厚悅耳的聲音在身邊響起。還未看清來人,帶著體溫的貂裘已然披在了身上。
“見過孤王?!?p> “不忍連靖難過?”孤王看著也是淚人的她。
“不,不!”宋嫣拭去淚痕,“我只是想起數年前與父母圍爐話雪的情景。”
“今日你對連靖說的話,委實過重了些?!辈贿^孤王聽著暗中竊喜。
“孤王何時學得翼王,愛偷聽墻角?”輕嘆一口氣,宋巖接著說道,“話再重,也是實話!我本對連靖將軍無意,他又何必多情,白白辜負了姐姐的一片癡情?!?p> “你當真只為了化解誤會,才千里迢迢來此?”這其實也是孤王心中的疑惑,就為了化解一個誤會,千里迢迢來到邊關?
宋嫣點點頭,“其實到了此處,我心中也著實后悔,委實不妥!只是當時不忍心見姐姐以淚洗面,思念成疾的樣子。都是癡男怨女,都是只想著心里的人,而辜負眼前人!”
“眼前人……”孤王口中反復嘟囔著這三個字,雙眼炯炯有神的盯著眼前的宋嫣。
“呵呵,”宋嫣突然想到了什么,苦笑一聲,方才與連靖的對話,看來男扮女裝的伎倆已被揭穿了,轉身對孤王說到,“孤王是否要治我個女扮男裝私闖軍營之罪?”
“是該依軍法治你的罪!不過念在你在軍中確實立過功,便作罷了?!惫峦鯂@氣道,“明日起,你需寸步不離的跟在我身邊,直至抵京后與你家人團聚?!?p> 宋嫣不解的看著孤王,并未提任何異議。親自護送宋嫣回到臥房休息后,孤王再雪中徘徊了許久,終是對暗處喊了一聲:“墨!”
一個黑影頓時出現(xiàn)在雪中,跪倒在地。
“保護宋嫣!”
“主上?”
“無需多言!往后之路,兇險萬分,你且記著時時保護宋嫣即可!”
“是!”
“眼前人”,孤王矗立在宋巖的窗前許久,這個眼前人,他從來不愿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