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精神倒計時炸彈

　　我不記得自己昏迷了多久，醒來時，我又回到了噩夢的開始之處——最初的集合地點。比起地獄般的山洞，即使山洞入口處有三具飛機大小的鳥怪尸體，也令人感覺置身天堂。

　　我剛才躺著的位置，在一只被撕下來的鳥頭附近，它深陷的眼珠像一面鏡子，記錄了我被它嚇到的全過程。這眼球一直在往外溢土黃色的汁液，有種死不瞑目的感覺?？磥硭鼈儜?yīng)該就是我進(jìn)洞前頭頂上騷亂的來源。

　　在地震將我和寧08分開的時候，我以為自己是被強制召回了亞隙間，現(xiàn)在看來那僅僅是單純的“意識中斷”，可是，身處生物甲中也會有“意識中斷”這回事嗎？

　　附近并沒有人能對我的問題作出回答，他們有的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有的看起來已經(jīng)瘋了——有人鉆進(jìn)了這只鳥脖子的傷口斷層里，抱著它黑紫色的血管，笑得很是香甜。

　　我用手撐著地面站起來，一陣暈眩襲來，我不得不閉著眼睛緩了幾秒才讓癥狀減輕一些，但身上好歹沒有大礙。

　　稍微在原地走了幾步適應(yīng)了一會兒后，我抓住尸體脖子上的毛，從鳥頭上翻了過去，到了距離洞穴群更近的位置。曉339、LL9以及幾個沒見過的面孔正站在那兒商量著什么，在他們身邊，時不時有人一邊嘆著氣一邊折返回洞里。我注意到好幾個洞口被石頭堵住了，不知是由于剛才的坍塌，還是人為結(jié)果。這景象無論如何都無法讓人樂觀。

　　周圍地上還橫七豎八地躺了些人，但里面并沒有熟悉的面孔。

　　難道說寧08還困在里面？

　　心臟迅速朝著四肢蔓延恐慌的情緒，但我很快就安慰自己，如果寧08有什么三長兩短，現(xiàn)在的我應(yīng)該已經(jīng)消失了。

　　“喲，你醒了？”

　　LL9旁邊一個摘了頭盔的陌生女人注意到了我，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朝著這里走來。

　　似乎是注意到我眼里的陌生感，她補充了一句，“你可要感謝我，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她將擋在胸前的猩紅色卷發(fā)甩到了后面，露出低胸的夾克背心。

　　“謝謝你?！蔽疫€是沒想起她是誰。

　　她齜了齜牙，對我的愚鈍有些不滿，“剛才我勸你別去找寧08的?！?p>　　“哦，是你啊，”我恍然大悟，“你不是應(yīng)該已經(jīng)逃走了嗎？”

　　“因為我是個好人?！彼龑ξ艺α苏Ｑ郏捌鋵嵨冶緛硎窍氚涯闳釉谀抢锊还艿?，畢竟你根本沒有聽我的建議。從結(jié)果來看，你好像也沒找到寧08？”

　　“只差一點點了。”

　　我想起那個藍(lán)色信號的人，試圖去還原他的樣子，卻只能回憶出一個模糊的輪廓。

　　“從結(jié)果來說，差很多和差一點點是一樣的?！?p>　　她從腰間掏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看到我疑惑的目光，她拿盒子在我面前晃了晃，表示這是電子煙。

　　“歸察期間只能抽這玩意，不過我在亞隙間的家里有很多真煙，你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給你幾包?！?p>　　“不，我不抽煙?！?p>　　“哦？未來的小孩子中間不流行抽煙了嗎？”

　　“抽還是有人抽的……”

　　“我懂了，乖小孩嘛?！彼{(diào)笑著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臉。

　　“你在救我的時候沒看見寧08嗎？我記得山洞塌了，她所在的那塊地方被堵住了……”

　　“是有這么一回事，不過我們?nèi)ゾ饶愕臅r候把那些石頭轟開了，里面什么都沒有，那附近也探測不到什么綠點，可能她在哪個我們搜不到的地方精神崩潰，已經(jīng)死了?！?p>　　她深吸一口煙，說得輕描淡寫。

　　“不可能?！?p>　　“你這么確定？”她歪嘴笑望著我，“你看看你周圍，我們掃蕩了近一半數(shù)量的山洞，只找回來這么點人?！?p>　　見我不答話，她又換了個話題，“喂，你不問問你救命恩人的名字嗎？”

　　說實話，我并不怎么想知道。

　　“PB62?！彼鲃由斐鍪?，用看好戲的表情觀察我怎么應(yīng)對，而我勉強地伸出手盡可能快地回握了一下。

　　她看出來了，我不擅長應(yīng)對她這種類型的女人。

　　“你運氣不錯，現(xiàn)在這里還有精力繼續(xù)進(jìn)去的應(yīng)該不剩幾個了。所以這同時也意味著你很倒霉，因為你等會還得跟著我們進(jìn)去一次?！?p>　　“進(jìn)去？”不出意外的話，我應(yīng)該是在場所有還有活動能力的人里面殺敵數(shù)量最少的一個，一想到洞窟的情景還是讓人心有余悸。

　　“還剩將近半數(shù)的洞窟沒被‘掃’過啊，里面那些活著的人，還是得撈出來吧，畢竟我們的強制傳送按鈕失效了。如果你堅信寧08還活著的話，說不定進(jìn)去以后還有找到她的機會哦?！?p>　　“你不說我也會進(jìn)去的。”我根本沒得選。

　　PB62領(lǐng)著我走到曉339和LL9身旁，跟他們耳語了幾句，那小姑娘見我過來，露出了相當(dāng)燦爛的笑容。

　　“大哥哥沒想到挺有心計的??？”

　　“心計？”

　　“去別人走過的洞，那些外星人自然都會被前面的人掃蕩掉，你剛才是這么想的吧？但是我們這里不需要拖后腿的人喲?！?p>　　“我是去找——”

　　“多說無益，你違反規(guī)定，進(jìn)入了別人的歸察洞穴是事實。”曉339伸手擋在我和LL9之間，他沒有戴頭盔，身上干干凈凈，表情也紋絲不亂，看上去好像一直呆在外面根本沒進(jìn)過洞一樣，“既然你現(xiàn)在身上沒什么問題，也是時候為你的錯誤做出彌補了，比如，去解救我們還在里面苦戰(zhàn)的同胞?！?p>　　“‘同胞’？這個時候倒喊起‘同胞’了？返回按鈕為什么會失效？還有注射藥物又是怎么回事？”

　　我恨不得沖上去把他的眼睛揍成剛才那只鳥頭的狀態(tài)，但被他旁邊的人拉住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他面不改色地回避了話題，“當(dāng)然，我等會也會再次加入搜救行動，事實上現(xiàn)在你看到外面的這一批隊員里就有幾個是我救回來的。不過，光靠我們現(xiàn)在這點數(shù)量的人，搜救效率非常低下，我已經(jīng)向亞隙間發(fā)出救援申請，因此現(xiàn)在我需要留在這里給救援人員帶路?！?p>　　“找了這么多借口，還不是想繼續(xù)待在洞口聊天？”我對著他冷冷哼一聲，重新把頭盔戴上，準(zhǔn)備啟動飛行裝置。

　　“等一下，你要去哪里？”LL9忽然攔住我。

　　“去，救，援，啊?！?p>　　“還想回剛才那個洞？這可不行吶，這一次你得跟著我走。”LL9指了指右邊一個相對大一些洞口，“等一下我們先去這個?！?p>　　“第十六分隊，成員MP7，QE34，KC66。”PB62報告到。

　　誰理你啊。

　　我還是朝寧08所在洞口的方向啟動了飛行器。可是剛起飛沒多久，有人從背后抓住了我的手。

　　“要聽話哦，乖小孩。”是PB62。

　　她熟練地踢關(guān)了我的飛行器，用繩索一把套住我，押著我和隨后趕到的LL9一起，朝著先前那個大洞飛了過去。

　　“等一等！”

　　我們剛在洞口降落，有個帶著頭盔的小個子女孩也跟著飛了進(jìn)來，“不好意思，等一下，請讓我也一起去幫忙！”

　　這聲音似曾相識。

　　“啊，你是寧08的兒子？是我，我是香73呀，你還記得我嗎？”

　　說實話，不記得了。

　　“喂喂喂，沒空敘舊，你要來就來吧，走了走了?！?p>　　LL9說罷便啟動了飛行器，我被PB62拽著，只能不得已跟在后面。

　　這個山洞和之前寧08進(jìn)的那個洞完全不同，那個洞遍地都濕漉漉的，這個洞里卻非常干燥。

　　“我記得你是叫綾17對吧？你是怎么回來的？”似乎是為了排遣不安，香73小心地用對講機和我交談著，LL9回頭對著我們不耐煩地翻了個白眼。

　　“我是被PB62救回來的，你是？”

　　“我不記得了……”她的聲音抖了抖，但很快恢復(fù)了正常，“希望其他人也都沒事吧。寧08呢？”

　　“還沒找到。”

　　“……沒關(guān)系，一定不會有事的！我聽說馬上就有來自梵錫星的增援來了，他們一定有辦法！”

　　來自梵錫星的增援？M6他們嗎？如果是M6的話，說不定還真的有辦法。我稍稍安心了一些。

　　“借你吉言吧?！?p>　　即使寧08真的遇到了危險，現(xiàn)在的我也無能為力了。

　　“這個洞里有你認(rèn)識的人嗎？”香73問。

　　“都是誰來著？”

　　“MP7，QE34，KC66?！?p>　　“哦最后一個和我一起歸察過，第五小隊的?！?p>　　“哇你認(rèn)識KC66哦！”香73的聲音聽上去很欣喜。

　　“不熟。”

　　“我和他的屋子住得挺近的，所以之前見到過幾次?！?p>　　“啊，KC66啊，那小子還挺有名氣的，不過性格太差勁了，架子太大?！盤B62拖長了聲音，可以明顯聽出她的不滿。

　　“他不是架子大，只不過是很專情……”香73小聲解釋道。

　　“專情？哦，那個為了救女友所以加入歸察小組的故事嗎？”PB62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

　　“他這么有名？”這倒讓我吃了一驚，因為我之前對他的印象很稀薄。

　　“一個特別難勾搭的小白臉怎么會不有名，你也很有名啊。”

　　“我？”

　　“我很羨慕他的女朋友啊，能被一個男人這樣專情地愛著……”香73喃喃著，臉上露出癡迷的神情。

　　“喂，你這丫頭，該不會喜歡那個KC66吧？”

　　“沒有沒有沒有！”香73整個人的聲音都急得變了調(diào)，“我只是很欣賞……那個……那個……因為……他很厲害啊……那個，做，做得到這一點的……”

　　“好啦好啦，亞隙間喜歡他的姑娘不少，你會喜歡也正常?！?p>　　“不……不是的……那個……”

　　“呀呼~這里前面開始有外星人的尸體了，啊，不對，是人。”LL9歡快地打斷了我們的話題，那神情就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座金山那樣驚喜。

　　PB62停下來，在小山一樣的腐爛尸體里挖了一會兒，挖出了一個頭盔。PB62用頂燈掃了一眼那個人頭盔的號碼，我聽見香73在后面深吸了一口氣。

　　“QE34，是個女的?！?p>　　LL9說完便不再理會，繼續(xù)向前飛行。對于一個小女孩而言，這樣的態(tài)度顯得過于冷酷了，不過也許正因如此，我完全沒法把她當(dāng)成小女孩看待。

　　我又回頭望了一眼那頭盔，頭盔下面的身體已經(jīng)徹底被腐爛的尸體浸蝕，遮得嚴(yán)嚴(yán)實實，辨認(rèn)不出樣子。我不禁想起自己在之前的山洞里看見的那個戴著頭盔的，像機器人一樣的“物體”，那個人是死后被外星生物做了什么處理，所以身體才會變得像金屬一樣嗎？

　　“為什么我們才飛進(jìn)來沒多久就已經(jīng)有人犧牲了？”香73不知是在提問還是在感慨。

　　“應(yīng)該是這個人想逃出來吧，結(jié)果發(fā)現(xiàn)怎么都逃不到頭，然后被追上了就徹底崩潰了，她其實不知道離出口已經(jīng)很近了。”LL9嘻嘻地笑著，香73用一種恐懼的眼神望著她。

　　“怎么……會這樣……難道這次特別小組就是來送死的嗎？”她聽上去快要哭了。

　　“我們這次可是釣到大魚了，犧牲大一點也正常，呆在溫室里的大小姐一定是不會懂的啦?！?p>　　“死了這么多人你竟然能這么輕描淡寫？亞隙間不是一直都在標(biāo)榜歸察的安全性的嗎？我之前從來沒聽說過還會有死亡的風(fēng)險?！蔽遗阂种约旱呐瓪?，但音量還是比我想象中響得多。

　　“所以說了，正是因為你們這樣的事情見太少了，現(xiàn)在才這么大驚小怪。我們對歸察做出的承諾沒有一句話不符合事實，錯的是這些人太脆弱而已。如果你身處戰(zhàn)爭之中，這么點人命換取情報都是小意思?！彼琅f不以為意。

　　“信息量完全不對等吧？你們第一小隊的人都知道這件事，我們都不知道！”

　　“如果你的人生經(jīng)驗?zāi)芨S富一些，就會知道，很多事情是常識，根本不需要別人一一告訴你的。”她回過頭，笑得十分輕蔑。

　　被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說這樣的話，實在能令人的惱火倍數(shù)呈幾何增長。

　　“你懂得還真是多啊，都是從哪里學(xué)來的？電視??？電影？”

　　“從那個被我炸掉的教堂里學(xué)來的?！?p>　　她轉(zhuǎn)過頭，繼續(xù)往前飛。

　　“那里的一天，就像外面的一年一樣漫長，所以我已經(jīng)四千歲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