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子的行動是無法揣度的。
在皇后冊封典禮的吉時就快到了的時候，太后忽然清醒了，她認(rèn)識壽康宮的所有太監(jiān)和宮女，親王國公們被請去的時候，她還能說出他們年輕時候的趣事。只是，她不認(rèn)識脫脫漁，可聽了太監(jiān)宮女們的稟告，看著脫脫漁手里抱著的康，她信了。
為了這個襁褓中的嬰兒能在這宮里活下去。
她親自授予了皇后的金冊，寶印，給她帶上馭鳳冠，披上大禮服，她要脫脫漁發(fā)誓保全這個孩子，她也太會找人的弱點了，見識了祁王勇殺人不眨眼的惡行，這個襁褓中嬰兒的安危如今是脫脫漁最揪心的事了，要是沒有這句話，她打死也不愿意做這個皇后，就遲疑道:您容我想想……
別想了！六局尚宮們撲過來，就由不得她掙扎了，脫脫漁就像一只魚被網(wǎng)住了，絲毫動彈不得。
而親王三公們都是見證，陰山問太醫(yī)院：太后會不會再瘋？
答案是：不好說，也許一會子就又瘋了，也許一輩子都不瘋了，御醫(yī)模棱兩可的車轱轆話一定得自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的真?zhèn)鳌?p> 陰山罵道：“你們御醫(yī)院就是一群廢物！”
老國公道：“什么廢物？這是高明！這種預(yù)言醒不醒，瘋不瘋，都極準(zhǔn)?！?p> 賢妃瘋子一般跑來，頭發(fā)都亂了：本宮不認(rèn)可這個冊封！”
“這是……尚衣局的司彩夏桂花？這，怎么就老成這個樣子了？唉！歲月是把殺豬刀阿！”老太后仔細(xì)打量來人，半天才認(rèn)出來。
賢妃氣死了，她最恨自己的出身卑賤，太后她偏偏要提！
陰山忙道：“回太后，五年前封賢妃了?！?p> “是夠閑的！”太后再也沒有瞧她一眼。
勇上前問安，陰山急忙道：“太后娘娘，這是祁王勇，您還認(rèn)識嗎？如今是老臣的女婿了?！?p> 太后最喜歡孫輩，這誰都知道，當(dāng)年為四皇子五皇子的事，一下子瘋了，滿朝嘆息。
“哦，看起來蠻能干的樣子，有子嗣了嗎？”
陰山和勇聽見太后如此問，都遲疑未決，總之昨夜祁王妃流產(chǎn)一事，將來一定會有人對她提起，那樣的話，這個老太后她會覺得自己騙她吧，當(dāng)下兩人裝著沒聽見，不答。
可賢妃不耐煩了，她認(rèn)為瘋子也清醒不了多久，大聲道：“太后，您別扯有的沒的，臣妾是說不認(rèn)可您的冊封！”
脫脫漁三個月沒入宮，賢妃掌中宮事也就有四個月，所以此時有足夠的資格阻止太后。
“為何？”太后不瘋的時候有一種中宮的氣勢。
賢妃被她震住，而且，身為兒媳也不能當(dāng)眾對太后太過無禮。
勉強壓制怒火，緩聲道：“陛下他現(xiàn)在病勢危急，為什么還要搞這些事？等他醒了再說不行嗎？”
太皇太后瞧著她，目光老辣：“你糊涂的緊？正因為皇帝病情危急，才要這么做，聽說過沖喜么？沖喜可以驅(qū)除邪魔，說不定皇帝就醒了！”
賢妃一愣，這個理由十分充足，旁邊的人都直點頭：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聽說民間還真有驅(qū)邪成功的先例……
她怒道：“這是做皇后，是有嚴(yán)苛的禮儀的，不是誰都有資格授予金冊寶印的，就算您不瘋，可您從來沒做過皇后，根本沒資格做這種事！”
太后道：“陰山，這……是陛下的說法么？”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辛酸無比。
陰山不答。
老人環(huán)顧四周，所有人都沉默。
尊忽然跪在地上:啟稟太后，父皇昨夜在宣成殿原話，太后她老人家雖然不是先皇的皇后，但她是朕的親生母親，別說住在懿坤宮，就是坐在朕的龍座上，都有資格！
勇剜了尊一眼，陰山橫了尊一眼，這個瞎了一只眼睛的家伙總是該說的時候沒話，不該說的時候插嘴！
太后閉目半晌，再睜開，還是沒止住，老淚縱橫。
脫脫漁拿著帕子給她拭淚，悄悄說：人家還跪著呢？太后接過帕子，嗚咽道：他是誰？
所有人嚇了一跳，太后這么快就打回原形了？
脫脫漁道:“他是涼王。”
太后失笑：“從前像個小猴，如今這般高大英俊，還戴著眼罩，哀家都認(rèn)不得了！”
忽然就嚴(yán)肅起來，冷冷道：“哀家生平最討厭油頭粉面的小白臉，你們兄弟兩個，一看就是那種到處拈花惹草，不務(wù)正業(yè)的紈绔。一個母親是宮女出身，一個是沒娘教的野猴子，到宣成殿門口罰跪，哀家不說話，不許起來！”
于是皇后冊封大禮草草完成了，宣成殿門口多了兩個門神。
御醫(yī)們稟告太后說皇帝老在宣成殿也不是個事兒，今夜就挪到皇帝的日常起居的養(yǎng)心殿去，太后允準(zhǔn)。其實也許就是這一兩日的事了吧？太后長嘆：逆子，到頭來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只是歷史總會重演，就像當(dāng)初天機道長教皇子們武道，有娘的不會堅持到最后。不到半個時辰，祁王就被賢妃找借口招到養(yǎng)心殿，皇帝要是萬一什么時候回光返照醒了，自然求他寫下遺詔把皇位傳給祁王，其實，只要有六個親王國公和陰山支持，祁王這個皇帝當(dāng)定了。
于是只剩下涼王一個人在跪。
要不是有涼王在，宣成殿的小內(nèi)監(jiān)就打算鎖殿門了，皇帝的后事已經(jīng)在悄悄預(yù)備了，葦原宮各司局的太監(jiān)宮女都進入備戰(zhàn)狀態(tài)。
禮部和鴻臚寺亂作一團。
承天山，和五華山的九百名高僧和尚道士隨時做好入宮準(zhǔn)備。
夜已至半，整個宣成殿就只有尊一人跪在殿門口，他其實想躺下，像父皇那樣就那么去了也是一種解脫。
他做了什么？
沒殺得了脫脫顏飛，反倒從勇的手里救了他的女兒，又推波助瀾，使脫脫家的人再次問鼎皇后之位，他對的起死去的母妃么？對得起張家的列祖列宗么？
可他實在不忍看見白發(fā)蒼蒼的祖母心碎的樣子。也不能看著康還在襁褓就落入勇和賢妃手里，在宮里，脫脫漁是康最后保護傘，雖然借助的還是脫脫顏飛的力量。
可是……可是……你真的準(zhǔn)備好了嗎？笨蛋丫頭，這沖喜是埋葬自己的一生，你為了保護康付出這樣的代價值得么？
他的一席話叫賢妃母子和朝臣們無法再阻止脫脫漁成為皇后。
幾天后，不管父皇醒不醒，有了結(jié)果，自己還是會回到鎖陽，而她，將在葦原宮里作為傀儡度過一生，這是早就注定了的，從他們在鎖陽城那場不經(jīng)意的邂逅開始，只是這場綺麗的緣分竟如煙花般短暫。
“干嘛？”
有人悄然站在他的身后。
“還沒跪糊涂，耳音不是一般的好?！?p> 月水蓮扔過來一付護膝。
尊呻吟：“我根本就起不來……”
月水蓮過來揭了外袍，把褲管兒褪上去，膝蓋腫的老高，要是常人早就堅持不住了。
替他把護膝戴上，怒道：“主人，要把那個瘋子分尸么？”
“不要！那是我祖母。”
“好吧，要是不干點兒什么，您的腿就廢了！叫他替您跪?！?p> 尊這才發(fā)現(xiàn)月水蓮的身后還站著一個人，等他看清了他的長相，他嚇得一呆，晨起照銅鏡就是這種感覺，那是另外一個自己，難道和四皇子五皇子一樣，我也有個雙生兄弟？
月水蓮給他介紹：“他叫月空冥，我小弟，月道組影護衛(wèi)隊長，易容術(shù)獨步天下?！?p> 怪不得。
“月道組行動了？“
尊的鼻子里嗅到了什么味道？菜味？月水蓮還貼心地帶來了酒菜？要是真的，他也不吃，分明天熱，偷來的已經(jīng)餿了......
月水蓮道：“月道組不會行動，他們在等皇帝蘇醒，或者皇位的交替。”
“這就是不作為，坐山觀虎斗？”
“月道組說穿了只是隸屬皇城司的察子，無旨不得進入內(nèi)廷，如今先帝昏迷不醒，在新皇出現(xiàn)之前，只能做壁上觀。”
“是在陰山和脫脫顏飛之間舉棋不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