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仙亭,朗月當空,天上一輪,水中一輪。
黑衣人執(zhí)白子,白衣人執(zhí)黑子,廝殺正烈。
雙方膠著一陣后,呈現(xiàn)一邊倒的趨勢,黑子勝。
“林弟,你就不能讓我一局?回回都是你勝,多沒意思?”
趙吟峰本性其實并不爭強好勝,但棋藝不差的他在林春歸面前屢戰(zhàn)屢敗,自是有些氣悶。
“棋逢對手,豈可輕敵,你知我不是自掘墳?zāi)怪恕!?p> 趙吟峰了然一笑,自從與林春歸結(jié)交以來,相見之日雖然不多,但兩人默契頗好,別人可能會被他君子如竹的外表所欺瞞,自己卻深知他是個難纏人物,能與自己投契,實屬難得。
九歲那年,他與林春歸在泰山演武場初見,那個粉雕玉琢的仙童般靈秀人兒抱著一只罕見的雪狐上山,結(jié)果無眉大俠的關(guān)門弟子和夜鶴天的小徒弟為爭奪這只雪狐大打出手,失去了上場比試的資格,林春歸輕而易舉為林之涵贏得了一本不世出的武林秘籍。
原本以為只是巧合,直到他發(fā)現(xiàn)林春歸本人對動物毛發(fā)過敏,以往從來不沾貓兒狗兒。
當年便有此般心機,何況如今?
“還要繼續(xù)下一局嗎?”
“不了,待我回去之后再研習一番,要不然總是下不過你?!?p> “也好?!?p> “一轉(zhuǎn)眼,林弟已有婚約在身,而我還是孤家寡人一個,可悲可嘆!”
趙吟峰想起這幾日的所見所聞,仍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在他看來,林春歸就像一個好整以暇的獵人,將陷阱全部都設(shè)置好了,只等姬珠上鉤。
此時,姬珠已在返回天魔教的途中,林春歸本欲同行,但被姬珠拒絕,說她需先回去打點一下,等時機合適,再讓他前去拜會,故而他才能有閑功夫給趙吟峰送行。
“緣分既來,姻緣自成。”
茶已烹好,茶香四溢,林春歸將一杯推至對面,執(zhí)另一杯細酌慢品。
見對方如此作答,趙吟峰也不便再追問,只是陪同飲茶,他明白林春歸肯定是事出有因,但姬珠,那個如斯美麗的女子,既將一腔深情托付,他是真心希望林春歸能夠真心以待。
“姬姑娘,儀容傾國傾城,性情至真至善,是世間難尋的人物?!?p> 林春歸淡然一笑,低頭啜飲,也不知是否聽入耳中,反而說了一句不相干的話。
“那顆菩提丹是給你傍身用的,以后萬不可隨意施舍于人?!?p> “林弟所贈,愚兄愧受。”
重提此事,趙吟峰亦覺自己當時行動不妥,不由得一窘,連忙喝兩口茶掩飾過去。
“世事難料,尤其宮闈之內(nèi),波譎陰詭之事,防不勝防,我那日在天龍寺問你之事,勸你還是早做打算?!绷执簹w淡淡一笑如佛子拈花,言語卻鋒利如刀,“若有逐鹿之志,我必奉陪到底?!?p> 趙吟峰被林春歸較真的眼神給震懾到,心中頓時波濤洶涌,自己身份既敏感又尊貴,身邊也不乏想要從龍的謀士,但他們都不似林春歸這般,這么直接,這么堅決,仿佛比他自己更加志在必得。
“好的,我會記在心上?!?p> 千言萬語,化作茶湯,雙杯相碰,清脆如罄,聊表離別之意。
“一路順風,平安順遂?!?p> 山水依依,星月交輝,明日定是一個艷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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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邊散落著寂寥的星辰,猶如諸神為夜歸人點亮的燭火,蒼穹之下,一馬兩人,一路北上。
唐逑緊緊抓著姬珠的衣帶,小臉上寫滿擔憂。
“大仙女,你怎么一直在傻笑?是不是燒壞腦子了?”
姬珠時不時對著空氣傻笑的行為,大大震驚了唐逑幼小的心靈,教主與林盟主揮手作別的時候還挺正常的,一扭頭就是這幅德行了,好像一個大傻子碰到了金幣雨,撿到了天大的便宜。
關(guān)鍵是與她那張驚為天人的臉蛋十分不搭,唐逑見慣了別人窺見姬珠的容顏走不動路,對于自家家主如此犯花癡的表現(xiàn),則有些怒其不爭。
好吧,那林春歸,確實是謫仙般的人物,與教主還算登對。
“啊,真的嗎,我有笑得很夸張嗎?”
姬珠摸了摸自己上揚到一個僵硬弧度的嘴角——她已經(jīng)保持這個表情很久了。
“大仙女,能夠跟林盟主訂親,你心里真的很開心吧?”
唐逑雖然年紀小,但畢竟是唐襲的親女兒,情商極高,從小就有察言觀色的本事,一路陪著姬珠走來,她能夠體會她的心情,如果說南下只憑著一腔孤勇,那這北上則是視死如歸。
“小逑,如果你晚上很想吃糖人,第二天清早床頭就有一根,會不會開心壞了?”
“當然會,肯定是阿黛,才會這么疼我!”
“我現(xiàn)在也有一種美夢成真的感覺,就是好怕這只是我的一場夢,等夢醒來,他與我還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
“怎么會呢?你看看這馬上的行囊,八大門派的禮物都裝在里面呢,哦,不對,那個鵝梨什么香被林盟主拿走了,說你暫時不需要。”
“是鵝梨帳中香,確實很好聞,還有點讓人飄然欲仙你,其實我還挺想要的,不過,春歸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你說是嗎?”
“你叫他什么?!”
唐逑覺得自己的耳朵受傷了,大仙女居然這么用這么溫柔的語氣如此親熱地叫一名男子的名字。
“春歸呀,不然,春歸哥哥?又或者,喚做林郎,郎君,夫君?”
姬珠未覺得有何不妥,畢竟林春歸已經(jīng)是她的未婚夫了。
“算了,你開心就好,愛怎么叫就怎么叫?!?p> 唐逑抖落一身雞皮疙瘩,翻了個小小的白眼。
姬珠被這個白眼拉回了慚愧的現(xiàn)實,她與林春歸訂婚之事,已傳遍了大江南北,天魔教眾人此時已知道她公然“投誠”,想必存在一些不同的聲音,需要她回去快刀斬亂麻才行。
唉,兒女情長與宏圖霸業(yè),果真是很難兩全之事。
姬珠一聲長嘆,將天邊的星辰抖落了一顆,劃出一道優(yōu)美的弧線。
翌日,正被阿黛折騰得水深火熱的秦余恨收到了一封“密報”——盡管這封密報來得有些晚了。
“清和十二年冬,大寒日,正義盟盟主林春歸與天魔教教主姬珠訂親于日照林堡,三大家族八大門派共同見證,姬珠立誓將以武林二害為聘,林春歸感其真誠,當場締結(jié)鴛盟,二人暢飲千杯,情至深處而發(fā),如膠似漆,恩愛不移?!?p> “去他奶奶的如膠似漆、恩愛不移!這稿子誰寫的,拖出去殺了!”
秦余恨當場破音,將密信撕得粉碎,一股邪火在胸口亂竄,面目猙獰如地獄餓鬼,他實在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jié)局,他原本以為姬珠去了這一場也該死心了,回來就該投向自己的懷抱,孰料卻是生米煮成了熟飯,快煮熟的鴨子飛了。
如他一般哀嚎的還有天魔教眾人,一個個如喪考妣,發(fā)出類似天崩地裂末日降臨的慘叫。
自家教主都公然投誠叛變了,以后還叫他們?nèi)绾斡心樏嬉院诘乐鬃跃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