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驚弓
窗外的天還蒙蒙亮著,海蘭珠單膝跪在地上,一手握拳撐著地,一手拿著抹布使勁擦著地板,身旁的木桶里裝滿了冰涼刺骨的水。起先她還感到冷,不過現(xiàn)在,后背一片潮熱。
她還是做著以前的灑掃工作,只不過地點(diǎn)轉(zhuǎn)移到了努爾哈赤的大殿里,工作繁重卻更甚從前。
海蘭珠停下手中的動作,微微喘了口氣,抬頭望向塔鈴,她正在上擦拭努爾哈赤的御座,現(xiàn)在她倆一處做事,一屋就寢,真算是難得的緣分,這感情也更加深厚了。
大殿打掃干凈后,又是一眾雜事處理,待得一切妥當(dāng)后,她倆才進(jìn)屋歇息。
海蘭珠凈手后便取出花芪膏抹手,對塔鈴說到:“這花芪膏效果的確好,雖說是早晚抹的,但想來是針對平常人而言,我們整日手上活計(jì)繁重,必然要時時抹吧?!?p> 海蘭珠又看向塔鈴的手,心疼道:“塔鈴,你這手凍得都有些發(fā)腫了,怎么也沒見你擦這個花芪膏呀?你不是有嗎?”
塔鈴微微一怔,不過立馬笑道:“我這不是跟姐姐想的一樣嗎,時時都在抹,所以前幾天就擦完了?!?p> “喔,那好,你跟我一起用吧。”
“好呀。不過姐姐得趕著緊兒的休息,等下還要繼續(xù)忙活咧?!?p> “呃……唉!”海蘭珠苦著臉,低額朝桌子上重重磕了磕。
“姐姐,當(dāng)心啊!別磕壞了桌子。”
“……”
待到午時時分,太陽竟晃悠悠地從云層后露了半邊臉出來,雖然冰冷的空氣依舊冰冷著,但這淺淺淡淡的陽光終究令這一直陰冷著的冬日有了些許生氣。
海蘭珠提著水桶從大殿側(cè)門出來時,就看見一個小奴才捧著一張大弓急匆匆地往前面走,想是看見了海蘭珠,腳下步子連連頓住,轉(zhuǎn)身跑到她面前,漲紅著一張臉,“好姐姐,我拉肚子,求姐姐幫我把這副弓送到校場交于大汗?!闭f罷也不等海蘭珠答應(yīng)便將弓強(qiáng)塞進(jìn)她手中,那弓是她意料之外的沉,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險(xiǎn)些給摔了,海蘭珠再抬起頭來時,那小奴才早就跑沒了影。
“姐姐,怎么了?”塔鈴提著水桶走近,疑惑得看著海蘭珠手中的弓。
“想是大汗身邊的奴才,奉了取弓的差事,卻碰著肚子疼,叫我?guī)退凸Γ≈皇遣恢佬鲈谀膬?不如……”海蘭珠挽過塔鈴的手臂,狡黠一笑,“不如難為鈴妹妹給姐姐領(lǐng)個路?”
校場離大殿并不遠(yuǎn),順著宮道一路向北再往西轉(zhuǎn),巍峨宮殿隱去,一個開闊平曠的校場便入了眼,給人一種豁然開朗之感。
海蘭珠隔著柵欄看著里面身穿鎧甲的將士和高大的駿馬,聽著吶喊助威的豪邁之聲,心神有些激蕩,這可是她完全沒見過的場景,其熱烈豪情似要沖破云霄,相比她貧乏枯燥如一潭死水的生活,這才叫生命吧。
“鈴妹,這校場里面的都是些什么人?都在做什么?”
“自然不是普通將士,大汗在場,八大貝勒以及重臣名將瞧著大半都在。”塔鈴瞇著眼昂著頭望向校場內(nèi)。
“喲,騎在馬上射箭!真牛耶?!焙Lm珠將弓豎過來抱著,整個身子都貼在了木柵上,看的那叫興致勃勃。
“你們是誰?在這做甚?”
正看的興起,背后乍然一聲責(zé)問,驚得海蘭珠和塔鈴慌忙回過頭來,原來是這校場守衛(wèi),一身黃色甲胄,身姿挺拔,面容稍許青澀,眉目溫和,兩人見此,這才放下心舒了口氣。
海蘭珠拿正了弓,走到那年輕守衛(wèi)面前,看著他道:“我倆是大汗殿里的宮人,奉命來為大汗送弓?!?p> 那守衛(wèi)與她四目相對,霎那紅了臉,不自然地將頭微微側(cè)到一邊,“既然如此,那就快送進(jìn)去吧?!?p> “嗯?!焙Lm珠又回過頭來望向塔鈴,沖她甜甜一笑,雖然這笑容瞧著比春花還明媚,比暖陽還和煦,塔鈴卻覺得背后似有一陣?yán)滹L(fēng)刮過,肩膀不禁微微一抖。
“呃,好姐姐,鈴兒最怕這生人多的場所……”
“鈴妹,你也總不能這樣怯生??!第一步總是要邁出去的,這樣人才會有所成長??!”海蘭珠語重心長道。
“姐姐,何不你自個兒來邁出這一步?”塔鈴皺著臉,扁著嘴說到。
海蘭珠滿臉哀戚之色,“鈴妹啊,你也知大汗不喜姐姐,所以姐姐一見大汗,就擔(dān)心腦袋是否會搬家,然后雙腿就直打顫兒,等下若是……”
“咳咳,兩位姑娘?”站在一旁尷尬了許久的守衛(wèi)終于忍不住打斷了海蘭珠的話,雖然聽她嗓音清透甜糯,絮絮叨叨在她嘴里也不讓人厭煩,但總不能任由她滔滔不絕下去,“兩位姑娘盡快將弓送進(jìn)去為好,別耽誤了事?!?p> 塔鈴看著海蘭珠委屈巴巴的樣子,只好不情愿地接過了弓,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進(jìn)了校場。
海蘭珠看著遠(yuǎn)去的背影,一臉得逞笑意,想到身邊還有人,才回過頭來,“怎么稱呼您?”這位少年應(yīng)該比自己小三四來歲,眉目還顯稚嫩,竟然這么小就出來歷練了。
“阿什坦?!?p> 話音剛落,一陣叫好聲從校場里傳了過來,海蘭珠又興奮地湊到柵欄旁,瞪大了眼往里瞧著。
塔鈴找準(zhǔn)努爾哈赤的方位后,便垂首疾步走了過去,心中卻是打鼓一般。
行至近前,塔鈴躬身,把弓舉至頭頂,“大汗,弓已取來?!?p> 努爾哈赤接過弓,取過羽箭按到弦上,拉滿弓,一箭脫弦,簌簌奔去直中靶心。
“好!”周圍響起一片叫好聲,塔鈴早已福身告退,低頭往場外急急走去。
努爾哈赤又取過一支箭拉滿了弓,卻不對箭靶,轉(zhuǎn)過弓對準(zhǔn)了另外一個方向。
眾人不解,望向弓箭所指之處,一身碧色宮裝的奴才正裊裊往校場口走。
“父汗,您……”多爾袞一臉驚惶,伸出手臂就想要阻止。
而箭已脫弦,恰恰挨著塔鈴的身側(cè)而過,牢牢釘在了一塊木柵上。
“啊!”海蘭珠驚呼一聲,往后跌了兩步。
阿什坦聽到動靜忙從崗上跑了來,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支羽箭釘在柵上,這不正是她剛才所倚之處嗎?
再望向場內(nèi),一道道的視線皆往他們這邊投來,氣氛有一絲尷尬的凝滯,那個送弓的姑娘,呆愣在前方不遠(yuǎn)處,一副被嚇壞了的樣子。
“是哪個不懂規(guī)矩的奴才?定要狠狠處罰!”莽古爾泰嚷嚷道。
皇太極凝神看了一眼柵外的碧色身影,眉頭微微一蹙。
“聽說多爾袞和多鐸箭術(shù)精進(jìn)不少,不妨今日展示展示?”一旁的代善撫著多鐸的頭,溫和笑道。
莽古爾泰聞言有些不滿地撇了撇嘴,隨口又嘟噥了兩句。
多爾袞心思透亮,忙接過了代善的話茬,“那是當(dāng)然,還望諸位哥哥指點(diǎn)指點(diǎn)?!?p> “來,就用父汗的弓,到要看你拉不拉得開!”努爾哈赤斂了冷郁神色,呵呵笑道。三言兩語間,場面又熱鬧了起來。
海蘭珠睨著那羽箭,撫了撫胸口,長長舒了一口氣,看著對面被嚇呆了的塔鈴,忙沖她招手,招了幾番又連帶著壓著嗓子的叫喚才算是把塔鈴的神給回過來了。
“姐姐。”塔鈴走過來,拉著海蘭珠的袖子,一張小臉透著慘白,眼里似還含著淚光。
海蘭珠一把挽過塔鈴,打趣道:“鈴妹,今兒個你也算是歷練了,以后碰著什么事兒,也不會再怕了吧?”
她又抬眼看向一臉訝異的阿什坦,“大人,我們就先走了??!”阿什坦楞楞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看來以后我還是得注意點(diǎn)啊,不能再偷看壁角了,不過,這也不算是壁角?。?”
“鈴妹別怕,這宮中波詭云譎,暗濤洶涌,以后有你怕的!呃……”
風(fēng)吹過來的話語一絲不差得傳到了阿什坦的耳里,他側(cè)頭看著遠(yuǎn)去的背影,滿心的好奇與驚訝,真是一個特別的姑娘。復(fù)又走到那柵前,將那只白羽箭給拔下,校場內(nèi)箭嘯馬鳴,助威叫好聲此起彼伏,似乎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