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蘭珠將抹布折好,搭在了木桶邊沿上,又搓了搓手,才提起木桶往殿外走去。此時天色微明,硬冷的空氣直撲在臉上,海蘭珠低頭皺著臉,腦海里卻是浮想聯(lián)翩——窗外寒風冷雪,她只擁裘圍爐,品茶看書,三兩友人來訪,便把酒言歡,暢談古今……海蘭珠無奈地晃了晃頭,這大白天的,她倒也做起美夢來了。
“姑娘?!?p> 聽到有人喚她,海蘭珠才停下步子,順著聲音側(cè)頭看去,原來是赫里,海蘭珠忙屈膝行禮,“姑姑好?!?p> 赫里走到海蘭珠身前,笑道:“這天氣也是冷,不過捱過這一陣子就好了。”
“可還有好長時間冷呢。”這沈陽的冬天來得早走得遲,氣溫又極低,這簡直是她從未有過的體驗,直感覺自己要被冰封了一般。
赫里看了一眼放在地上的水桶,藹然道:“姑娘以后也不必再如此勞累了,大汗召你御前侍奉,那內(nèi)殿里可是暖和得緊,而且活兒也不繁重?!?p> 海蘭珠微微一怔,疑惑道:“御前侍奉?”
“大汗令你御前侍奉,讓我給安排個合適的差事。我瞧姑娘伶俐,便想讓姑娘負責大汗的三餐茶事。你看如何?”
海蘭珠屈膝,斂眉應道:“姑姑安排便好?!?p> 赫里瞧著海蘭珠有些淡漠的神情,依舊笑道:“姑娘且去收拾一番,卯正三刻前到膳房,自有人教你如何做?!?p> “是?!?p> 海蘭珠進到膳房時,努爾哈赤的早膳已快做完。也不過就是一碗米飯,兩大盤蒸肉,一大碗餑餑,一小碗醬瓜酸菜,一碟蘸肉作料。雖貴為大金國汗,但在吃食上還是延續(xù)著女真?zhèn)鹘y(tǒng)的飲食風俗,絲毫談不上豪侈講究。海蘭珠想了想明廷和后世清廷里的膳食,不禁稍稍遺憾。
“呃,姑娘?”一五十歲左右的男子探過頭來,輕聲喊到。
“嗯?”海蘭珠這才收回思緒,尷尬地笑了笑。
“我是這里的主事,你就是烏尤塔吧?”弄庫打量著海蘭珠,關于她的一些謠言他早已耳聞過,后來也曾遠遠得看到過她幾次,現(xiàn)在人近在眼前,面容清晰,他才算是有所悟。
“是的?!焙Lm珠點了點頭。
“膳食已備齊全,你且同我往前走。”
海蘭珠看到后面有兩個小奴正端著膳食,才明白只要自己引著就可以了,四人這才一道出了膳房。
“烏尤塔,你且記著,大汗一日兩正餐,早膳卯正三刻,晚膳未初一刻,再就是夜宵,戌正初刻準備,你要提前來膳房傳膳,時間上有所變動也得盡快通知。大汗有什么想吃的,也盡快吩咐下來。”弄庫走在海蘭珠身側(cè),不緊不慢地說著規(guī)矩。
海蘭珠連連在心中記著,生怕給記漏了錯了。
“還有,茶房在膳房東側(cè),你得隨時備上熱茶。”
“謝謝主事,我記住了。”
海蘭珠進來時,努爾哈赤正倚在炕上拿著一本《三國演義》看得入迷。
“大汗,該用膳了?!?p> “嗯?!?p> 海蘭珠站在一旁,偷偷瞄著努爾哈赤吃飯的樣子,這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這動作也是機械,怎么看都像在完成任務似的,海蘭珠又看了一眼那膳食,簡直勾不起一點食欲,吃得香才怪呢!
“又在琢磨什么?”努爾哈赤瞟了一眼海蘭珠。
“呃?!焙Lm珠陡然回過神來,“我……奴才瞧著這膳食似乎不太合大汗胃口?!?p> 努爾哈赤并未言語,只是挑了挑眉,擱下筷子,又取過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
海蘭珠見狀,連忙奉上了熱茶。
努爾哈赤啜了兩口便起身回到內(nèi)殿處理政務去了。
而海蘭珠將桌上的殘茶剩飯收拾好后,便一直立在外間,時不時地進去換換熱茶,不過努爾哈赤也不怎么喝,即使這樣海蘭珠也依然得一遍遍地倒上熱茶,若趕巧主子喝上了一口冷茶,她可不得又要挨訓?
黑夜沉沉,海蘭珠整個人癱在床上,瞇著眼睛絮絮叨叨。
“赫里姑姑說活兒不繁重,可我若有選擇權,我寧愿掃地,這一整天神經(jīng)繃得才叫難受,腳心兒也疼?!?p> “不過大汗的膳食真的還蠻簡潔的?!?p> “還有還有,我今天去了那茶房,原來是那樣煮茶的!真是長知識了。”海蘭珠回憶著白天在茶房看到的煮茶情景,仍然覺得不可思議。
塔鈴閉著眼,疑道:“就是用刀斧將茶磚劈斬成幾塊,然后扔到大鍋里煮,這有什么不對嗎?”
“呃……“海蘭珠瞪圓了眼,驚訝道:“這不熬中藥嗎?泡茶可講究著呢!”
海蘭珠翻了個身,裹緊了被子,“這樣也好,省得費神了。”
塔鈴側(cè)頭望向海蘭珠,問道:“姐姐,我聽說蒙古平民以肉湯烹茶,覺得甚是奇異,這可是真的?”
海蘭珠點了點頭,“這到是真的,不過此茶非彼茶,反正我不喜歡那味道,咸咸澀澀的?!?p> “鈴妹,若你得了自由身,想去哪兒?”
“這……我覺得待在這兒也挺好的呀!不過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想去……”塔鈴頓了頓,才壓低聲音悠悠念道:“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突然聽到這一句詞,海蘭珠的心倏忽往下一沉,一股難言的苦澀哽在喉間,眼眸略略望窗外一轉(zhuǎn),沒有明月,唯有黑夜。
今夕何夕呀,蒼茫故鄉(xiāng),望極天涯難見家。
“姐姐,這是江南,我在詩詞里讀到的,聽說海陵王完顏亮就是讀了這闕《望海潮》才起了南侵之意?!?p> “姐姐,我也只跟你說,讓外人知道了可就不好了?!?p> “姐姐?”
塔鈴喚了幾聲也沒得到海蘭珠的回應,只道她是睡著了,自個兒也就閉了眼睡了。
漆黑寂靜的夜讓人心慌,海蘭珠終于合上了眼,心卻難以平靜下來,今年是天命十一年,寧遠之戰(zhàn)即將拉開序幕,大明以炮火重挫金兵,此役兵敗之后,努爾哈赤悒郁疽發(fā),不久病卒。
她想到這,其實純粹是在考慮自己的將來,雖然知道每天伺候的人就要走到他的人生終點了,卻難以有哀傷悲痛的情緒,更多的倒像是有些許害怕。
那十六年到底長不長呢?海蘭珠想到了自己的期限。
十六年轉(zhuǎn)瞬即過,何況人對自己的壽命都是貪心的吧?但自己又怎能貪心,她可早就死了,這多出來的歲月于她應是一個彌足珍貴的禮物。
人在知道自己的生命期限后,會選擇怎樣的活法?是該怎樣過就怎樣過,還是努力去追尋自己理想中的生活方式?海蘭珠想了想,發(fā)現(xiàn)后者對她的吸引力確是更大一些。
也許現(xiàn)在,她應該為自己籌謀一下了,若走一步看一步,只能讓自己陷入更加被動的境地,那又何談把控自己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