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出宮
此后海蘭珠又回到了御膳房里，專在飯點過后“傳授”廚藝于果新，她只會浙菜，自然也就只能燒幾道浙菜讓他看著學(xué)咯。
海蘭珠瞥了一眼果新，提醒道：“果新啊，大汗喜歡吃的還是女真菜?！?p> “喔?！惫轮皇禽p輕應(yīng)了一聲，仍雙眼不離的盯著鍋里的豆腐，勾著手摩挲著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海蘭珠戳了一下果新，“真是好徒弟啊，這么認真!”
果新?lián)狭藫瞎饬锪锏哪X門，笑道：“呃，我只是在想，姐姐是不是特別喜歡吃豆腐!”
海蘭珠嘴角猛地一抽，呃……吃豆腐?她喜歡吃豆腐?海蘭珠又看了一眼一臉純真無害的果新，眼睛尷尬地略略一轉(zhuǎn)，唉，她想到哪里去了!真是不健康!
“咳咳，此話怎講啊?”
“之前姐姐不就做了肉末豆腐羹還有八寶豆腐嗎?現(xiàn)在這又是什么豆腐啊?”
“這啊，是西施豆腐?！?p> 果新面露疑惑，“西施豆腐?這豆腐怎的就跟西施搭上界了?”
“這是諸暨名菜，西施也是諸暨人，正好就借大名一用提高提高知名度唄。咦，你一個女真人也知道西施啊?怎么知道的啊?”
“嗯。”果新點了點頭，卻不想順著海蘭珠開啟西施的話題，只想繼續(xù)未解的疑惑，“姐姐，你是真的喜歡吃豆腐嗎？”
海蘭珠看著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無奈道：“一般一般吶，我只是看這膳房里豆腐多而已，關(guān)鍵是做起來也簡單。”海蘭珠頓了頓，又一臉悲憤得說道：“我想吃雞，想吃魚，可一想到還要動手去殺，去剁，忒麻煩了，算了!”
對于這個答案，果新似乎很是驚奇，愣了一會兒才釋然道：“姐姐要吃，招呼我去殺就可以了。”
“哈哈，果新啊，你真是傻得可愛!我一個奴才，弄庫大人肯賞我一點豆腐蔬菜開小灶就不錯了!剛才我也只是隨口抱怨一下?！焙Ｌm珠看著眼前眉目還顯稚嫩的少年，琢磨著以后捉只雞抓條魚回來他是否能擔(dān)當(dāng)起宰殺的重任。
“呃……”果新的臉微微泛紅，他尷尬地聳了聳肩，“反正姐姐廚藝好，這豆腐蔬菜做來也不比葷腥差。”
“呵呵，你嘴倒甜!老實說，你跟我學(xué)做菜是單純地想提高自己的廚藝，還是想學(xué)了這新鮮的菜式做給大汗吃?”其實她就是想問他是不是想著討好大汗呢。
“做廚子的，當(dāng)然希望自己會的菜式夠多，廚藝夠精湛?！?p> “但你在這后宮之中，也只能做些女真菜蒙古菜?！?p> “難道我要在這后宮之中待一輩子嗎？”果新的語氣突然變得認真且凝重，眼里是不甘是憂傷，這熟悉的情緒感染得海蘭珠心里咯噔了一下，他這是怎么了?
詭異尷尬的氣氛在兩人間蔓延，只聞得鍋里“咕咕”的煮羹聲。
果新憋不住，嘴角一彎，立刻收斂了自己的情緒，抱著胳膊哈哈笑道：“我的意思是，等我年紀(jì)大了，眼睛花了，自然就會被轟出去?！?p> 海蘭珠看著眉眼笑彎了的果新，也笑著絮絮說道：“嗨!我只不過是提醒你一下。你畢竟也是負責(zé)大汗膳食的皰人之一，反正莫要學(xué)我耍些小聰明，想著弄些新鮮菜式討大汗的歡心?？龋粚Σ粚?，我只是想開個小灶改善自己的伙食而已!”
海蘭珠皺眉敲了敲腦袋，又繼續(xù)道：“上位者是老虎，拍不得馬屁，一切還是安安分分得來，藏在人群之中不被注意，才是我們這類人最好的選擇?！焙Ｌm珠拍了拍果新的肩，故作鄭重道：“我可是看在咱們關(guān)系不錯上才好心提醒你的，你可別左耳進右耳出!”
果新卻是沒想到海蘭珠同他講這些，心里頓時一陣翻涌，百般情緒交織，有驚喜，有感動，有心疼，有疑惑。
她好言提醒他，就是把他當(dāng)做她的朋友了吧？這可是他一直不敢奢望的事。
可那所謂的一類人又是什么?她和他縱然都頂著奴才的身份，但終歸是不一樣的，她不論往哪兒一站都可以吸引別人的視線，又怎可能如她所愿藏在人群之中不被注意?
海蘭珠瘦削的肩在他眼前晃動，果新恍然想到她察哈爾的身份和“禍妃”的判言，這些威脅生命的存在真不知她是怎樣承受的?
果新垂眸看向海蘭珠，她彎著腰，皺著秀致的鼻子，正專注地攪著鍋里的羹。
“我學(xué)會了，也好做給姐姐吃?！彼坪跷唇?jīng)思考，他便脫口而出，羞窘的紅霞霎時染上了青澀的臉龐，果新尷尬得揉了揉鼻子，見海蘭珠沒有什么反應(yīng)，才又挺直了腰，略帶責(zé)備的說道：“姐姐你啊，太挑食了!現(xiàn)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就算不喜歡吃也得忍著多吃點，你看看你，長得像塊豆干似的。”
海蘭珠手一抖，鎮(zhèn)定得把羹盛出鍋后，舉著鍋鏟便朝果新臉前揮去，嚇得果新直往后仰，“豆干？!你竟然說我是豆干!”
“唉呀，我就是想勸你別挑食，沒別的意思!”果新看海蘭珠不似以往和善沉靜，這發(fā)飆的氣勢嚇得他不禁顫了顫。
海蘭珠秀眉一挑，抬起左手拍了拍臉，“我哪里像豆干了呀？!姐姐我可水靈著呢!”
果新一臉黑線，哪有人這么夸自己的？!雖然她有足夠自戀的資本。
果新又覺得不對勁，揉了揉眼，仔細得打量著眼前正笑嘻嘻地揮舞著鍋鏟的海蘭珠，這人怎么跟平時不大一樣啊?莫不是受刺激了?
看著油乎乎的鍋鏟又向他揮來，果新瞬間回了神，一邊急急往后躲一邊奉承道：“呃，姐姐水靈，水靈!像蔥花一樣，水靈著呢!”
呃……蔥花？？？海蘭珠歪著頭，眼前立刻浮現(xiàn)出那大白頭細綠管的蔥花形象，臉不禁又黑了三分，鍋鏟仍一下一下得往果新俊俏的小臉前招呼，“哼，我是蔥花，那你便是豆芽，細細弱弱的小豆芽!”
轉(zhuǎn)而又頗為嫌棄似得將果新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哈哈哈哈，小豆芽，多吃點，瞧瞧你這小身板，不經(jīng)摔吶!身體還是壯實點好!”
海蘭珠又突然想到努爾哈赤已不在宮中，她終于可以好好休息緩口氣，心中大樂，臉上的笑愈發(fā)收不住，咯咯的笑聲像風(fēng)蕩過銀鈴。
果新瞪大了眼看著海蘭珠燦爛過頭的笑容，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不拘小節(jié)的一面，真是匪夷所思，這有什么好笑的啊……“姐姐，悠著點，臉都要笑裂了?！?p> ★★★★
人逢喜事精神爽，海蘭珠含著笑一路輕快地走回屋，到了門口正好碰到過來傳話的雅奇，“喲，瞧這滿臉喜色的，碰到什么美事兒了呀?”雅奇驚訝地看著海蘭珠，記憶中，她還沒有如此愉悅地笑過，此時乍見，當(dāng)真是美人噙笑，勝似星華。
“呃……哈哈，沒什么，就是吃了一頓飽飯，開心。”海蘭珠笑著拍了拍肚子。
雅奇一愣，恍然想到她們一起共事時海蘭珠的確吃得很少，想她一身廚藝，剛剛又是從膳房處過來，看來是去開小灶了吧，弄庫大人倒是會賣人情呢?！岸颊f姐姐做飯好吃，我倒是個沒口福的!”雅奇拉過海蘭珠的胳膊左右晃著，撇著嘴可憐兮兮地看著她。
“好啊，明天未時初刻，你到膳房來，我做豆腐給你吃?！?p> 雅奇原本只是隨口說說，卻沒想到海蘭珠如此爽快地答應(yīng)請她吃飯，頓時喜笑顏開，卻又想到所來的任務(wù)，臉又不禁垮了下來。
海蘭珠看見雅奇變換的神情，頗有些不解，“你這是怎么了？是不喜歡吃豆腐嗎？”
雅奇連忙擺擺手，“沒有沒有。只是請我吃飯的事兒，就先欠著，你可別忘了呀!”
“怎么?你明天很忙嗎？”
“我?哈，不是我，是你!”
“什么?我?!”海蘭珠心猛地一沉，雅奇是來為阿巴亥傳話的，阿巴亥想做什么?這大汗前腳可剛走呢，再者這四貝勒不也出征了嗎？
“綽祺格格喜歡吃你做的點心，就向大妃借了你半月，你速速收拾行裝，上四貝勒府伺候小格格?！?p> 海蘭珠愣了愣，斂眉問道：“格格什么時候吃了我做的點心?”
“不過才幾天的事兒，你就忘啦?家宴上的薩其瑪不是你做的嗎？”
海蘭珠搖搖頭，“是果新做的，不干我的事?！彼徊贿^是從旁指導(dǎo)了一下，確實不是她做的?。?p> “果新做的？可大妃說是你做的啊!真是奇了怪了?！毖牌姘櫫税櫭?，又想到精明的大妃，這主子的心思還真是難揣摩。
“唉，算了，事已成定局，你便去吧，反正你手藝也不差，做些好吃的逗著格格開心便是了?！?p> 雅奇看到海蘭珠早沒了先前的喜色，便又提醒道：“這綽祺格格雖是四貝勒的養(yǎng)女，卻深得四貝勒的疼愛呢，你可要小心伺候著?！?p> 海蘭珠記得綽祺參加了上次的家宴，仔細回憶了一下，腦海中閃過一些影像，模模糊糊，似乎是個精靈可愛的孩子。
“嗯，我知道了，我會小心伺候的?！?p> “我得把你送到宮門口坐上馬車才能回去復(fù)命呢，所以啊你得趕緊兒的。”
海蘭珠一聽，便連忙進屋收拾行李，邊收拾著邊同塔鈴道了個別?？此從茄凵?，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羨慕啊!海蘭珠只能安慰她，過個十年八載的，她也就能出宮去了，所以啊不必眼紅，慢慢等總會等來的!
不出所料，塔鈴聽完更加郁悶，一記記眼刀子飛快地向海蘭珠飆了過去，海蘭珠卻是穩(wěn)穩(wěn)接住，隨后還拋了個媚眼，忽視掉塔鈴故作惡心的表情，挎著行囊就溜了出去，剛走了兩步又忙折返回來，“鈴妹，膳房里給你留了豆腐羹，快些去吃喔。”
“豆腐，又是豆腐，我都跟著你蹭了幾頓豆腐了啊……”
走在宮道上，趁著左右無人，海蘭珠才往雅奇身邊湊了湊，挨近她試探問道：“最近我往大妃那跑得也勤，倒看到過吉勒琿一次，怎得這谷魯姐姐一次也沒見到過？”
雅奇突然聽到海蘭珠問起谷魯之事，一臉驚訝，“我以為這事兒宮里人盡皆知了，沒想到漏了你。”
其實她知道，畢竟先前大妃以谷魯為例警告了她，她現(xiàn)在就是想弄明白谷魯犯了何事，好好的一個女孩子，一生就這樣毀了。
“唉，她啊，與侍衛(wèi)私通，被大妃丟到了軍營里，做軍妓?！?p> 海蘭珠身形一顫，因為私通被罰去做軍妓么……她想到谷魯?shù)呐e止，樸實純真倒不像是裝的，想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頂多，偷偷談個戀愛吧……
“其實谷魯被送走的時候，人還是清白的，想如今……”雅奇話還未說完便捂了嘴，眉眼間微有些畏懼之色，“唉，話多了?！?p> 海蘭珠看著眼前甬長的宮道，心里恍若巨石碾壓過一般的壓抑沉重。這深深宮闕，繁華的表象下暗藏多少唏噓啊。這宮里的奴才，在宮里待一日，便得做那無情無愛的人一日，待一生，便要孤寂一世嗎？所有的悸動和情愫都得藏在深宮某一角的暗影里，當(dāng)光掠過來，沒有柳暗花明，唯有狂風(fēng)惡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