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追問
眼前是一座小宅院的后門,烏漆的木質(zhì)門緊緊閉著,這周圍也有些院落,但聽不到一點人聲,寂靜得有些詭異。
“大爺,你帶我來這兒干嘛?”海蘭珠縮了縮脖子,她總覺得這里陰氣森森的。
黑衣男瞥了她一眼,也不回答,徑直開了那后門往里走去了,海蘭珠卻是惴惴不安,腿微微發(fā)著顫,惶惶然站在原地邁不開步子。
黑衣男走了幾步見她沒跟上來,回首看見她一副膽小畏懼的樣子,濃眉微挑,也不知她剛才在馬車上那伶牙俐齒膽大妄為的勁兒哪去了?
“過來,我不殺你?!?p> “你不是說收人錢財替人消災(zāi)嗎?”
“進(jìn)來說?!?p> 海蘭珠握了握拳,看著對面眉目清貴、氣質(zhì)卓絕的男子,她不禁想相信他,可這世上人面獸心的偽君子也多了去了,她怎么能如此輕易的被人外表所惑……可如今境況,她與這劫持她的陌生男子已是力量懸殊,他若真要害她,她也逃不掉了,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樣想著,海蘭珠心一橫,便邁開腳隨他走進(jìn)了那宅子里去。
宅子里很是臟亂,地上落葉堆積,廊柱上積滿了灰塵,看來是久未人居住。這是一座棄宅嗎?不過這戰(zhàn)亂年間,倒也正常,這宅子主人怕不是逃了就是死了或是被抓走奴役了,海蘭珠想了想,后兩種情況發(fā)生的可能性應(yīng)該大一些。
黑衣男見海蘭珠又是好奇打量又是皺眉思索的樣子,唇角不禁揚起了一個弧度,“不害怕了?”
海蘭珠收回思緒,僵硬地轉(zhuǎn)過頭來,“大爺,你帶我來這兒干嘛?“
“大爺?我有那么老嗎?”
“咳咳,我這不是不知道你名字嗎?喊你一聲大爺是敬你!你既不喜歡,我就不叫了……”海蘭珠壓抑著情緒,語氣低沉平和。
黑衣男冷冷道:“怎么稱呼你?”
海蘭珠唇角嗌出了一絲謔笑,“你都知道我是努爾哈赤身邊的宮女,又豈不知道我的名字?”
“你在宮中又豈會用你的真名!”
海蘭珠一愣,晶爍的眸子霎時睜大,剛才她和這人在馬車?yán)锏臓庌q可都是站在漢人,站在明人的立場上!她說山河破碎,勸他金戈鐵馬守衛(wèi)百姓,而他惱她服侍努爾哈赤……
“你……你知道我是漢人?”海蘭珠覺得,她自個兒算是半漢半蒙吧……
黑衣男眉目微怔,看著海蘭珠的目光逐漸變得復(fù)雜,“你姓甚名誰?”
“呃……我姓顧。”她算是有兩個姓,但她怎么可能說出博爾濟(jì)吉特的姓氏……
黑衣男身形微微一顫,“名字?”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還有,你作甚么要擄我?你……到底殺不殺我?給個痛快話吧!”海蘭珠臉色蒼白,又急又氣,一顆心老這樣懸著,真是讓人不痛快。
“我說過,我不殺你!”
黑衣男雙眼一瞬不瞬得盯著她,語聲冷冽,“告訴我,你的名字!”
“你知道我姓顧就可以了!”
黑衣男雙眉一蹙,神色不耐,伸出大手便把海蘭珠的脖子扣住,“啰嗦,快說!”
“啊——”海蘭珠悶哼一聲,這什么情況?他作甚么非得知道她的名字?事出反常必有妖!
“怎么,還不說?”黑衣男猛然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海蘭珠扒拉著他健壯的手臂,欲哭無淚,不就一個名字嗎,她說還不成嗎!“我說,你……松手!”
黑衣男這才放開了手,海蘭珠向后退了一步,撫著脖子微微喘氣,“我,顧樂遂。咳,一個名字你至于嗎……俗話說——‘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你不說淚汪汪吧,好歹不要再掐我脖子了,會死人的……”海蘭珠絮絮說著,絲毫沒有注意到對方眼里的震驚。
“家住何方?”
海蘭珠疑惑得瞄了他一眼,“你這是查戶口嗎?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和擄我的原因呢!”
“說!”黑衣男捏緊雙拳,指節(jié)咔咔作響。
“我……浙江!”
黑衣男眸中有光一剎而過,“何以流落到此地?”
“你……唉!我記不大清了!我自小就在草原長大,這事兒只有我父母清楚,你若想知道,等百年后去地底下問吧!”海蘭珠暗想,她說的話也算是半真半假了,夠坦白了!
海蘭珠抬眸,見黑衣男面色不豫,心中不解,他的情緒為何如此激動?“你怎么了?呵呵,該不是……認(rèn)識我吧?”
黑衣男的目光瞬時縮起,眼底寒光熠熠,薄唇緊緊抿著,并不回答她。
“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我不認(rèn)識你!也許是你認(rèn)識的人當(dāng)中,和我有同樣的遭遇吧,正逢亂世,這也正常,和我一樣流落異國被人奴役的人也多了去了。”
“呵呵。”黑衣男盯了海蘭珠半晌,末了冷冷一笑。
“我有一個浙江遠(yuǎn)親,她和你同名同姓?!?p> 海蘭珠了然地點了點頭,“噢,撞名挺正常的……不過你干嘛這么激動?”
“她死了。”
“?????”海蘭珠眉毛一抖,只覺得背后一陣陰風(fēng)嗖嗖刮過,可仔細(xì)一想,又似乎哪里不對。
海蘭珠狐疑地看著黑衣男,“從我告訴你我姓顧的時候,你情緒就不對了,總不能因為同一個姓就讓你如此失控吧?還是一個——遠(yuǎn)親!”她刻意加重了最后兩個字的語氣。
黑衣男眸子斂了斂,唇角上揚,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你倆長得挺像的,我還以為她死而復(fù)生了。“
海蘭珠丹唇微張,腳步?jīng)]有意識的后退了一步,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怕是不能如你所愿了,節(jié)哀?!?p> 黑衣男沉默不語,側(cè)過身去,盯著庭院一角的水缸碎片,眉間籠著一團(tuán)凜冽之氣。
海蘭珠卻是沒有心情欣賞這殘敗詭異的院落,見黑衣男盯著水缸碎片發(fā)起了呆,不禁有些氣結(jié),“我說,您到底為何擄我?。靠偛豢赡苁悄咴诼飞?,然后發(fā)現(xiàn)了我和您故人相貌相似,就擄了我吧?”
黑衣男沒有理她,海蘭珠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他的回答,雙手不耐煩地絞著衣袍,正準(zhǔn)備問下一個問題的時候,黑衣男卻突然點了點頭,“是的。”
“?。俊焙Lm珠目瞪口呆,“我坐在車?yán)锬阍趺纯吹降?“
“你不是拉開車簾了嗎?”
“噢,也是……誒,不對,你耍我,你都知道我服侍努爾哈赤,一看就是計劃已久的,怎么可能在大街上偶然看到我就動了劫持之念!”
“我從來沒說過你在服侍努爾哈赤,這是你自己說的。”
海蘭珠臉一皺,嘆道:“哎,咱別彎彎繞繞了,你就直說,你要怎樣處置我吧!”
黑衣男頓了頓,才沉沉說道:“受人所托,救你出宮?!?p> 海蘭珠默默翻了個白眼,這人可真有意思,擺著一副冷面,偏愛編故事逗她!
她統(tǒng)共認(rèn)識不了幾個人,誰那么好心啊?
“你這句話是真?”
“信不信,隨你。”
“你……”海蘭珠撇了撇嘴,還不是他自個兒老說謊蒙她!
“他是誰?”
“木坤?!?p> “什么?”海蘭珠驚諤地瞪大了眼,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她的思緒又回到了那座城外的小院,熊熊大火輝映著月色,濃煙嗆得人咳嗽流淚,她終究死里逃生,不知道那啞仆阿岐可有落難,木坤回來時看到一片廢墟又是作何感想?
海蘭珠想不到的是,他竟然一直在找她,還托人救她出來!木坤和她不過相識幾日,就如此仗義相助!海蘭珠心中感激,烏黑的眼里浮上一絲笑意。
“那他現(xiàn)在何處?”
“他外出辦事,過幾日才回來?!?p> “噢,那,先向大俠道個謝!”海蘭珠拱了拱手,“謝謝你救我出宮,言語冒犯之處,還請見諒?!?p> 海蘭珠眉眼半彎,心里一陣暢快,她終于飛出了那牢籠,獲得了自由,這里沒有阿巴亥,沒有努爾哈赤,從此以后,她再不用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活了。
海蘭珠眉目一轉(zhuǎn),落在黑衣男那冷面上,“敢問大俠怎么稱呼?”
黑衣男側(cè)過頭來,見她笑語盈盈,星眸里瀲滟光華,璀璨耀目,不禁緊握住雙拳,心里一陣發(fā)緊一陣發(fā)潮。
他微微蹙眉,強迫自己斂下眸子,也斂下了那煩躁不安的情緒,“你先暫時住這兒吧?!?p> “什么?住這里?”海蘭珠不可置信得看著黑衣男,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心情去計較他回避她的問題這件事了。
“怎么,不行?”
海蘭珠對上黑衣男冷冷的眼眸,他的目光壓迫感十足,有著不容反抗的氣勢。
海蘭珠深吸一口氣,慢慢說道:“大俠恩情,無以為報,唯感念于心,如今不敢再添麻煩,不如就此別過!”
“如今你身無分文,要往何處安身?”
“我……”海蘭珠咬了咬唇,“總有辦法的,我可以先去寺廟里,然后再找一個活兒,自力更生?!?p> 黑衣男從上到下將她打量了一遍,冷哼道:“我勸姑娘還是要有自知之明,別害了自己!”
海蘭珠迎著他審視的目光,不自在地篡緊了手指。
“等你見了木坤,再行打算吧?!?p> 海蘭珠點了點頭,“好吧?!彼浪f的沒錯,現(xiàn)在外面并不太平,她一個年輕女人孤身在外確是不太安全,還是等木坤回來再做安排吧。
可……海蘭珠皺了皺眉,她總是要出去賺錢生活的,可在古代,這女子除了做丫鬟、相夫教子還能做什么?
海蘭珠摸了摸下巴,腦子飛快地運轉(zhuǎn)著,噫,想到了——三姑六婆!也就是尼姑、道姑、卦姑、牙婆、媒婆、師婆、虔婆、藥婆、穩(wěn)婆。
海蘭珠挨個過了一遍,依著她的三觀和能力細(xì)細(xì)排除,最后一個不剩。
海蘭珠扯了扯嘴角,壓下沮喪的情緒,安慰自己能找到合適的工作,即使這里男尊女卑,狼煙四起……
“咳咳。”黑衣男見她眼神散漫,沉聲咳了咳。
海蘭珠收回思緒,抬眼環(huán)視這院子,疑惑道:“這院子的主人呢?”
“死了。”
“???”海蘭珠往后跌了兩步,直直撞在廊柱上,沾了一背的灰塵。
“這周圍有一大片空宅院,人都死光了?!焙谝履忻佳劾渚?,聲音寒如冰雪。
一陣穿堂風(fēng)吹過庭院,落葉在地上悠悠打著轉(zhuǎn),風(fēng)聲蕭蕭,枯葉沙沙,似有殘舊的琴弦被撥響,嗚嗚咽咽,詭異而凄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