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圍爐
又是一個午后,海蘭珠低頭躲著侵襲面頰的寒風,拖著猶有些沉重的身子往綽祺的房間挪,三丹說綽祺格格要她來一起烤火嗑瓜子兒……
走到房門前,海蘭珠便聽到了房里的歡聲笑語,她抬起緊握著的拳,屈出一根食指正欲叩門,一個男人爽朗的笑聲突然傳到了耳朵里,海蘭珠愣了愣,敲門的手堪堪停在半空,屈出的食指漸漸縮回拳里。還沒等她放下手來,房門就忽地被打開了,海蘭珠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老嬤嬤笑呵呵地拉過她的手,把她往屋里帶,“好巧,你正敲門,我正開門,來來來,進來!”
“烏尤塔,來,嗑瓜子兒!”
海蘭珠側(cè)身望去,綽祺正笑瞇瞇地看著她,手里抓了一大把西瓜子,她右手邊坐著一個少年,也正看著她,下首邊有一個侍女正蹲著撥弄火爐,也停下手中的活計回頭瞧她,被三人齊刷刷地盯著,其中還有兩個生人,海蘭珠揉著凍僵的臉笑了笑……
她任由著嬤嬤把她拉到了座上,剛坐定才反應過來,連忙起了身要問綽祺格格的安,綽祺還未等她開口就把她按回了座上。
“哈哈,烏尤塔,你病傻了吧?”
屋內(nèi)人又都笑。
海蘭珠攤開手掌烤火,笑道:“老躺在床上,人也恍惚了,剛外面走了幾步,人也僵糊涂了?!?p> “這才幾步路?你就僵了?!”開口的是那位少年。
“這兒實在太冷了……”
“烏尤塔,這是府里的大阿哥?!弊谒赃叺膵邒咛嵝训健?p> 海蘭珠微微一怔,她不由抬眸看向?qū)γ娴娜耍麘摵妥约耗昙o相仿,一雙眼炯炯有神,眉目間有初露鋒芒的氣勢,這就是皇太極的長子么,為大清日后定鼎中原立下赫赫戰(zhàn)功的肅王?
而他最終的結(jié)局卻是悲慘的……
“哎!烏尤塔,你盯我哥都盯出神啦!”綽祺捅了捅海蘭珠。
海蘭珠一震,忙收回心神,看到綽祺那神情就知后面沒什么好話,張嘴正想說兩句,卻又被綽祺搶了先,“嘖嘖,我哥好看吧?話說這風流瀟灑之人啊,最得那少女注目遐……”這說到后半句,綽祺已然揚起脖子招起右手,捏起嗓子變了腔調(diào)。
海蘭珠驚得直扯下她的右手打斷了她的話,胡亂解釋道:“格格誤會了,我只是看大阿哥和格格長得像不像……”
“哎呀,烏尤塔,你這解釋未免太過牽強!”
豪格挑眉瞪著綽祺,神色有些不大好。
海蘭珠隱約知道綽祺要說什么,但還是問道:“怎么牽強???”
“按理兒,我得喊我哥哥一聲叔叔呢!是吧,叔叔!”綽祺偏頭沖豪格嘻嘻一笑,豪格不語,只回了她個大白眼。
海蘭珠道:“那又怎樣,我親人都說我和我堂弟長得最是像,那臉型兒,還有那眼睛鼻子,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哈?”綽祺險些跳起來,幸好被豪格及時按住。
“這可不行!烏尤塔,你得把你堂弟介紹給我們!又一神仙美人吶!”
“呃……格格過譽……”
綽祺忽地湊近海蘭珠,瞪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道:“那你堂弟叫什么名字?”老嬤嬤和那侍女也微張著嘴好奇地看著她。
“噫,格格這是什么心萌動了呀?打聽人男子的姓名做什么?”
“哼,我就想認識認識,你歪哪里去啦?”
“別,是格格先歪的呢!”
屋內(nèi)一陣笑聲,綽祺癟了癟嘴,抓了一大把瓜子。
“唉,算了,嗑瓜子兒,來!”綽祺抓了一把西瓜子就要往海蘭珠手上塞,海蘭珠連忙擺手拒絕。
“格格體諒,我一嗑瓜子就上火,口舌生瘡,連著吃飯都疼,吃不得吃不得?!?p> 嬤嬤說道:“你就嗑一點點,不要緊的。”
“那好吧?!焙Lm珠接過手里的瓜子,嬤嬤又湊過來分了一半走。
西瓜子粒粒飽滿,但她不擅長嗑,里面的瓜仁也只能吃到一點末子,純粹吮個瓜子殼的咸味,后來干脆用手去剝,偏生這西瓜子的殼還比較硬,難剝。
“哈哈,你好笨吶,原來不會嗑瓜子?。 ?p> “格格嗑瓜子還盯著我呀?”
“哼,怎么了,你看你多浪費?。 本b祺指著她那些沒有吃凈的瓜子。
海蘭珠無奈地搖了搖頭,“西瓜子我嗑不來,還是葵瓜子好嗑?!?p> “葵瓜子?什么葵瓜子???怎么沒聽說過。”
海蘭珠愣了愣,向日葵是好像就是明末清初才從美洲傳入中國的,而葵瓜子這個零嘴兒也不會這么快被發(fā)現(xiàn)。
“烏尤塔,你在想什么呢?”
海蘭珠回過神來,“在想瓜子啊。”
“所以葵瓜子是什么???好吃嗎?”
“格格,我剛才突然想到,瓜子不要用嘴嗑得好,還是用手剝的好?!?p> “烏尤塔,你是想讓格格陪你作個伴吧?”嬤嬤笑著指了指她正剝瓜子的手。
“哪呀,這瓜子不知經(jīng)了多少人的手,這殼臟著呢,格格倒擱嘴里舔?!焙Lm珠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綽祺手中的瓜子,又看向她正嗑瓜子的小嘴,綽祺迎著這樣的眼神,直覺頭皮發(fā)麻,唇角微抖。
綽祺看著掌中一顆顆飽滿有光澤的瓜子,不禁嫌棄地皺了皺眉頭,復而又一撇嘴,惱道:“哼,不干不凈吃了不生病,你咋和嬤嬤一樣,這不行那不行的,偏你們那么多講究!”
“嘿,關(guān)嬤嬤我什么事兒呀?格格您盡管嗑,我不攔您,嗑爛了嘴倒也貪不好吃了。”
海蘭珠看著又開始嗑得嘎嘣響的綽祺,憂道:“格格,這老嗑瓜子會長瓜子牙的,您可悠著點嗑,別到時候……”
“嚇壞了我們未來的姑爺?!眿邒呓亓撕Lm珠的話,又惹得廳中一陣笑。
綽祺愣愣地停住了嘴,眼里有茫然有憂懼,她不知道什么是瓜子牙,但聽著就不是什么好的。
豪格看向海蘭珠,疑惑道:“瓜子牙是什么牙?”
綽祺也看向她,一副迫切要知道答案的樣子。
“咦?大阿哥和格格都不知道?嬤嬤,你知道嗎?”
“這我不僅知道,我還看到過呢,就是瓜子嗑多了,門牙那里會有淺窩,就是個小凹槽?!?p> 綽祺一聽,忙跑到梳妝臺前對著鏡子齜著牙一陣猛瞧,反反復復看了幾遍后才放松了繃緊的身體,回到座上又嘟著嘴委屈道:“幸好沒成瓜子牙!嬤嬤你早看著我嗑瓜子,也不提醒我!”
“我的格格呀,這沒什么要緊的,你嗑的又不多,不會長瓜子牙的,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p> 綽祺翻了個白眼,抓了一大把瓜子往嬤嬤身前遞,“得,既然您老這么‘關(guān)心’我,那就幫我剝瓜子吧?!?p> “格格,別,老奴手臟著呢?!?p> “呃,也是!”綽祺點了點頭,故作嫌棄地瞟了一眼嬤嬤攤開的手。
“來,綽祺,哥哥幫你剝了一些。”豪格朝綽祺遞過去一個托盤,上面是剝好了的瓜子仁,但并不齊整,很多都碎了。
“你不嫌棄我的手臟吧?”
綽祺看到這些瓜仁怔了一怔,遂歡喜地接過托盤,急切地丟了一個瓜仁到嘴里,“當然不嫌!”
豪格顯然對于綽祺此時的言行很受用,一臉燦笑。
“哥哥你這么鐘靈毓秀高貴俊朗英武不凡的人兒,這瓜子經(jīng)了你的手,都沾了一層光,我怎么會嫌棄呢?!?p> 綽祺說的抑揚頓挫,眉毛也跟著一起一落,末了還右手拍了一下擱瓜子的座墩。
嬤嬤冷哼了一聲,侍女在旁偷偷地笑。
豪格的臉色卻是急轉(zhuǎn)直下,剛才還燦笑的臉頃刻間黑如鍋底。
唉,這得是聽了多少話本子才能把說書先生的姿態(tài)學了個十足十啊……海蘭珠默默放下手中剝得稀爛的西瓜子,不經(jīng)意地一抬眸,正好與豪格四目相交,他一頓,一張黑鍋臉霎地變紅,慌忙移開眼睛,有些惱怒地瞪向綽祺。
綽祺感受到了周身的冷意,還有些不明就里,一邊嚼著瓜仁一邊嘟囔著嘴道:“怎么?我說的不對嗎?說書先生可都是這么形容……”看到豪格愈發(fā)氣憤的神色,綽祺的聲音也愈來愈小,直到停住了嘴,她往后縮了縮脖子,又裝作渾不在意的樣子去剝瓜子。
“大阿哥惱什么呀?格格說的……挺在理的。”海蘭珠暗想,這大阿哥莫不是臉皮子???所以對于如此強勢的夸贊,給整羞惱了?
豪格緩了緩神色,道:“你也不小了,好好在家跟著福晉學習怎么理賬,怎么管家,別老出去瞎逛!”
綽祺撇了撇嘴,“我才十一呢!”
“十一怎么了?過兩年可就要出嫁了!”
綽祺臉一皺,將瓜子往地上一扔,鼓著腮幫子惱道:“你們大老爺們在外花天酒地,我就不可以去茶館聽聽書?忒沒天理了吧!”
豪格一聽,又要發(fā)作,海蘭珠連忙道:“格格過兩年嫁了人,可真就圈在府里了,趁還有兩年,還是讓格格開心一點過吧,松松緊緊點,該學時學,該玩時玩。這長長一輩子,也就這十來年的肆意時光。而且,這聽聽書也沒什么,大阿哥管教得也忒嚴了……”
嬤嬤在旁用胳膊肘捅了捅海蘭珠,又垂首道:“大阿哥管教的極是!老奴以后一定約束著格格些。”
綽祺哼哼了一聲,別過頭不再說話,豪格看著她,無奈地嘆了口氣。
房中氣氛微微凝滯。
冷不丁地,一陣敲門聲響起,“咚、咚、咚!”
大家都朝門處望去,凝滯的氣氛稍稍有些松動,海蘭珠輕輕吁了一口氣。
侍女開了門,是三丹。
“請貝勒爺安,請格格安。”
綽祺不耐煩地揮了揮手,“什么事兒?快說!”
“府衛(wèi)長找烏尤塔姑娘,說有事要問,請她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