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夜遇
天色很暗,沒有月光。海蘭珠依著記憶中的方向,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前方有兩團(tuán)橘黃的亮光在晃悠,海蘭珠定睛看了看,這應(yīng)該是馬場吧,可惜這燈籠掛的也太高了些。
繞過了馬場,又是一片黑暗包裹著她。
似乎有一陣勁風(fēng)凌厲而過,海蘭珠察覺到不對勁,生生頓住了步子,下一刻卻是被人從后捂住了嘴,拉到了一座假山下,她的后背抵著山石,又冷又硬。
“是我?!?p> 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海蘭珠恐懼的心霎時平靜了下來。
“木坤!”
海蘭珠驚喜地看著他,雖然她眼前一片漆黑,根本看不到他的相貌。
“格格清瘦了不少。”他剛才箍住她,便感受到她的身形似乎瘦削了不少。
海蘭珠聽出他的關(guān)懷之意,嘴角微揚,“我還好。不過,你之前去了哪兒?”
“蒙古那邊有要事處理?!?p> “阿岐可還好?”她總是夢見那晚的大火,火光映天,煙塵嗆人,有婦人喑啞的哭泣聲從角落里傳來。
木坤似乎沒有反應(yīng)過來,愣了半晌,方憤憤然道:“早沒蹤影了,真是怪哉!莫不是我引賊入室了?!”
海蘭珠心下一松,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身體猛的一激靈,她探頭朝一抹黑的假山外謹(jǐn)慎地看了看,見沒什么動靜,才連忙扯住木坤的袖子,低聲而急切的問道:“你是來救我出去的么?”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蹦纠の樟宋杖?,聲音里透著一絲歉疚。
海蘭珠一顆心沉了沉,“有難處么?”
“嗯。上次將你藏到那死地,不過幾個時辰就被他們找到了!我想,還是得好好計劃一番,一點意外都出不得?!?p> 海蘭珠聽他語氣真摯,眼底一酸,“其實……”
“怎么了?”木坤察覺到她有絲不對勁。
海蘭珠面色澀然,她不安地瞟了一眼假山外,有些急促的說道:“其實,我心中已有對策,你先去做自己的事吧,暫且不用顧我?!?p> 木坤挑了挑眉,揶揄道:“格格是怕我嫌你麻煩?”
海蘭珠正要解釋,木坤連忙捂住她的嘴,一雙眼緊緊盯著假山外,他的左手緩緩移向腰間,拔出了一把匕首。
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海蘭珠屏住呼吸,一口氣也不敢出。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海蘭珠只覺得快要窒息的時候,木坤終于移開了捂著她嘴的手。
“走了。”
她如釋重負(fù),這才大口呼吸起來。
木坤好笑得看著她,“聲音這么大,小心又把人引過來了?!?p> 海蘭珠嘴一撇,埋怨得看了他一眼,呼吸聲終究還是放輕了些。
頭頂傳來一陣隱忍的低笑聲,海蘭珠無語得戳了戳他的小臂,急道:“大哥呀!你快走吧!小心又把人引過來了!”
木坤邪肆得勾唇一笑,懶懶道:“得,遵格格命,下次再來?!?p> 海蘭珠點了點頭,又想到一片漆黑他看不見,才連忙低低“嗯”了一聲。
他離開時一絲聲響也無,直到冷風(fēng)灌入,將她的袍腳刮起,她才確定他已走了。
海蘭珠摸索著挪出了假山,她茫然得睜大眼睛,不知該往何方走。
好像是前面吧,她這樣想著,便慢慢移開步子,她似乎應(yīng)該撿根棍子引路,也不知道這里有湖沒有……
海蘭珠停步在原地四處張望了一番,當(dāng)那一團(tuán)昏暗的亮光跳入她眼簾時,她卻并沒有預(yù)想中的驚喜,反倒有些驚嚇。
提燈的人身形瘦削,他的臉一半隱藏在黑暗里,一半被燈光照亮,那光下的半張臉隱隱發(fā)青,神色疲憊。
那人身形入定,似雕塑一般一動不動,他的眼睛定在她身上,目光卻顯空洞。
海蘭珠的太陽穴處突突跳了兩下,她只覺得這情景實在太過詭異。
他是被施了定身法么?海蘭珠腹誹道。
她走到他近前,這才看清他的面貌。
這人也終于有了反應(yīng),垂下眼,微微退后了一步。
還是個少年啊,海蘭珠看著他,猜想他的年歲應(yīng)該比她還要小一點,他穿著白色軟甲,應(yīng)該是府里的護(hù)衛(wèi)。只是少年眉目艷麗,面容細(xì)致,全然不同她印象中的那些壯碩粗糙的護(hù)衛(wèi)士兵。
“我送姑娘回去吧?!鄙倌杲K于開了口,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海蘭珠看他唇色慘白,疑惑道:“你怎么了?生病了么?”
“沒事,只是犯了錯,領(lǐng)了點罰。”
海蘭珠看他身形有些僵硬,猜想那懲罰應(yīng)該是打板子吧……
“那,不如我先跟著你回到你的住處,你再把燈借我,明天就還與你?!?p> “這……不用,我還好!”
海蘭珠看著少年倏然焦急的神色,有些想笑,“別逞能,牽到傷口就不好了,你快回去休養(yǎng)才是!”
海蘭珠奪過他手里的燈,“往前面走,是嗎?”
少年看著她手里的燈籠,扯了扯嘴,“嗯?!?p> 昏黃的燈籠照亮了腳下的路,少年一跛一跛的走得很慢,看的出來他的傷勢很重。
“你叫什么名字???”
“郝斡云。”
“嗯?!焙Lm珠點了點頭,“比我的好聽?!?p> 少年側(cè)頭看她,“烏尤塔?”
海蘭珠一怔,差點沒反應(yīng)過來,“嗯嗯,怎么了?”
他低下頭,沒有說話。
海蘭珠側(cè)目看他,少年面有病色,卻仍掩蓋不了那眉眼光華。
正好郝斡云偏頭看過來,海蘭珠直直撞進(jìn)他眼里,少年眼眸烏黑透亮,蘊著倔強之色,只是眼底發(fā)烏,似乎沒有休息好。
腦海里似乎有一束光閃過,他很像一個人!海蘭珠微凜眉頭,到底是像誰呢?
海蘭珠打量的眼神太過專注,郝斡云疑惑得看了她一眼。
“我在哪里見過你嗎?”
他愣了愣,過了半晌才點頭,“嗯?!?p> “啊!什么時候?!”
“是我殺了托雷?!彼Z氣平淡,好似在訴說日常。
海蘭珠卻是一震,他是殺托雷的那個護(hù)衛(wèi)……
“呃……”海蘭珠微微垂首,“哈,那你算是我的救命恩人咯?!?p> “等等,你受罰,該不是因為……”海蘭珠偷偷覷向他的傷處,因為心虛聲音越來越小。
郝斡云沒有說話,看來默認(rèn)了。
“真是對不起……很疼吧?”
“已有兩天了,快好了。”
已經(jīng)兩天了?!他走路還是跛的厲害,哪像快要好的勢頭,分明傷的嚴(yán)重,還沒躺在屋里休養(yǎng),現(xiàn)在才回去……海蘭珠愧疚地朝他看去,他的臉色還是不大好。
海蘭珠又望向前方,夜色如濃稠的墨,手中的燈只能照亮幾步路。
那些被販賣的人,真的找不回來了嗎?可她還是覺得,只要做過的事,總會留下一些蛛絲馬跡。
郝斡云忽地開口道:“托雷只管賣人,買家是誰,賣往哪里,他一概不知?!?p> 海蘭珠一悚,他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所以,找不回來了是嗎?”
郝斡云低低嗯了一聲,海蘭珠只覺心口悶悶的。
兩人一路再沒說話,直到走近一處院子前,他才停住步子,“到了?!?p> 海蘭珠朝前看去,院子的門虛掩著,透過那道門縫,可以看到里面的光亮,似乎還有響聲,是那種霍霍的劍聲,現(xiàn)在還有人在練劍么?
“我走了?!?p> “嗯。”海蘭珠微微點頭,忽地又加了一句,“好好休息?!?p> 郝斡云轉(zhuǎn)身往院門前走了兩步,好似想到了什么,又回過頭來,揚手往東邊方向一指,“一直往前走,就到了?!?p> “???喔喔,知道了?!焙Lm珠連忙應(yīng)道。
郝斡云側(cè)頭看了她一眼,她身后是茫茫黑夜,手中的燈籠散著黃暈的光,淺淺打在她臉上,顯得面容朦朧柔和,只是目光有些茫然呆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海蘭珠望著他蹣跚著走進(jìn)院子里,當(dāng)門“吧嗒”一聲合上的時候,她的腦海里閃過了一個人的臉。
長得還真是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