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據(jù)說自三歲起邊外露出與其他孩子不一樣的特質(zhì),比如,穿一件月牙兒色的小旗袍,三歲便懂得小心翼翼,不肯坐地上,不能弄臟了,蹲下時也用小手把旗袍下擺輕輕收起來,不愛湊在人群里熱鬧,寧可一個人坐在大槐樹下聞槐花的香氣。這叫什么呢?出淤泥而不然?似乎不太恰當(dāng),鶴立雞群?又似無端蔑了其他一群無辜的孩子。只是不一樣,骨子里生就而來,就是不一樣,又怎么辦呢?
對她而言,也許并非好事,為此,她自小孤獨(dú),經(jīng)常感覺孤獨(dú)蝕骨,而又無處解脫,無人拯救。小時候的她懵懂之中并不太知曉這種感覺的定義,只是她獨(dú)愛一人走路,一人看書,一人發(fā)呆,在那個一群小伙伴動輒便呼朋引伴,群起而涌的年紀(jì),她始終格格不入。
小時候的柳眉和外婆住在一起,外婆家在一個幽靜的小村子里,只有大約六百人,外婆家的院子外面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空地周邊種了很多槐樹,每到春夏交接時,大片大片的槐花,香氣馥郁,潔白如許,花瓣重疊懸垂,團(tuán)團(tuán)簇簇,在柳小眉的眼里簡直美到不可方物。且槐花能吃,在短暫的花期里,她經(jīng)常信手摘來,塞到嘴巴里,一種甜絲絲的味道充斥在口腔,外婆偶爾會摘了,做成蒸菜,也是好吃的緊。
大門口二十米的地方有一顆很大的棗樹,棗樹不高,每到夏初,青青的小棗子開始變得紅起來,大而飽滿,新鮮多汁,咬上一口,咔嘣清脆,柳小眉每每竄出院子,拿了長長的竹竿,來不及等到全都熟透變紅,便開始挑揀著仰著脖子打棗吃。
似乎八十年代九十年代,在柳眉的記憶里,十歲以前的時光過得總是隨心所欲的。每天上學(xué)走來跑去,從不覺累,吃的東西都新鮮好吃,玩的地方都安全靜謐?;丶液?,在院子外找兩個距離適中的槐樹中間栓一個網(wǎng)兜狀的搖籃,躺在里面,晃晃悠悠,看著喜歡的小說,聽著周圍的蟬鳴、蛙鳴,現(xiàn)在想來,簡直是世外桃源。
然后等著外婆在院子里悠長的喊聲穿出來,“妞妞,吃飯啦~”,便慢悠悠收好小說,絲毫不在意后背和光溜溜的小腿上被網(wǎng)繩硌成一個個菱形方塊,踢踢踏踏的走回小院里??粗⌒〉姆阶酪呀?jīng)在院子里擺好,連忙幫著外婆從東屋的廚房段碗擺筷,外婆的飯菜總是千篇一律,但那時的她并不懂得蔬菜要吃新鮮的,剩下的飯菜不能一而再熱出來吃,所以外婆做什么她就吃什么,也并不挑剔。
她一周見一次父母,似乎也并不十分想念。是天生寡情還是因為不見所以不念?偶爾會在上學(xué)或者放學(xué)的路上遇到爸爸,爸爸寵愛小孩遠(yuǎn)近聞名,每次遇到,總要問“妞妞,要錢嗎?”,對于一個北方男人而言,給零花錢是很重要的寵愛孩子的一種表現(xiàn)。八十年代,拿到五毛或者一塊錢的柳眉總是歡天喜地的牢牢攥在手心里,然后上課的時候,貓著腰從教室后門偷偷溜出去,到學(xué)校大門口推著小車來賣貨的老爺爺那,買糖豆、糖稀或者貓耳朵,小手里抱了零食,蹲在五十米外的大坑邊的大樹下,邊吃邊看螞蟻爬來爬去。
成績并不十分出色但也從不拖后腿的小柳眉,語文成績極好,似乎語文是不需要一直在課堂聽課便可以學(xué)好的。她愛看書,且久而久之,閱讀速度極快,沒有讀過幼兒園的她,五歲開始念了一年級,她搜羅了很多連環(huán)畫、小人書,年齡再大點(diǎn),認(rèn)字多了,便開始看作文、小學(xué)生雜志、小小說各種兒童宜和不宜的書。
所以在班級里總是討老師喜歡的角色。加上她格格不入的性格,便引發(fā)了一些同學(xué)的妒忌和排斥。
九十年代初,七歲的柳眉讀三年級。學(xué)校在距離外婆家三公里的一個鄰村,柳眉跟著十二歲的姐姐走路去上學(xué),早讀課在七點(diǎn)開始,所以她們必須五點(diǎn)半起床,然后匆匆趕去學(xué)校,等到八點(diǎn)半早讀結(jié)束后,再走路回家吃早飯。
早早到了教室的小柳眉,安靜坐在自己的位子上讀課文。班里一個牙尖嘴利的小姑娘吳蕾走過來,趴在她的桌邊說:
“柳小眉,今天上午語文課要分角色朗誦,我們一組吧”,
“不要!”。
“為什么?”
“不為什么,不想和你一組”,不懂什么叫婉轉(zhuǎn)的柳眉說完這句話,自顧自看自己的書,沒看到旁邊的吳蕾臉色紅紫一片,轉(zhuǎn)身風(fēng)一樣生氣的走了,腳步跺的咚咚咚。
“柳眉,你等著!哼!”。
六月的北方熱的像蒸鍋,教室更是一個天然蒸汗房,早讀開始了,老師允許所有的同學(xué)搬自己的長凳到教室外大樹底下大聲朗讀。柳眉發(fā)現(xiàn),所有的女生都不和她坐在一起,即使她的同桌,那個怯生生不愛說話的范甜甜也站在了以吳蕾為中心的一群女生中間,還搬走她們共坐的長凳。
如此以來,男女生本就違者內(nèi)心不敢多說話的那個年紀(jì),男生散散兩兩的散在教室周圍,女生扎堆似的擠在吳蕾的周圍。
只剩下孤零零一個柳小眉,站著,縱然表面風(fēng)平浪靜,但對一個七歲的小姑娘而來,這種孤立簡直是莫大的侮辱,更可況,偌大的校園里到處是早讀的學(xué)生,高年級的、底年級的,都紛紛用奇怪的目光掃視她,還有的人竊竊私語。
內(nèi)心翻來覆去,心臟也撲通撲通,夏天的燥熱似乎全部悶在腦門上,有細(xì)密的汗?jié)B透下來,只覺氣憤,只覺難堪,但是卻始終不動聲色。一個人拿了課本,轉(zhuǎn)身走向教室的一個無人角落,然后大聲誦讀。
似乎世界無人,似乎周圍無聲。
也讓吳蕾的一擊重拳落在了棉花上。
這件事說明,當(dāng)柳眉還是柳小眉時,已經(jīng)開始練就一身刀槍不入的本領(lǐng)。
遇強(qiáng)則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