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刑訊(上)
潔白的大理石磚嵌入地面,自薩里昂城的城門延伸出去,最后蜿蜒著消失在地平線以北,仿佛是一條玉白的巨蟒匍匐在中央大平原上。這便是薩里昂立國之初,阿爾弗雷德王傾全國物力財力修筑的兵道,又被稱為“雄獅之骸”。北連阿芬多爾,東接拉里亞,四城十一堡間大路通達(dá),薩里昂最精銳的騎士們沿著獅子的骨骸奔赴前線,仿佛自己也變成了獅子。
城門有四騎并肩而立,人和馬都是高大魁梧,周身披掛著血紅色的重甲,像是四座赤色的堡壘,在微寒的風(fēng)中靜靜矗立著。騎士自頭盔中射出的目光森冷寒寂,像是刀鋒剜開空氣。
馬蹄輕叩路面,蹄聲在石磚上有節(jié)奏地起落,像是老練的鐵匠不慌不忙地落錘。馬背上的老人輕輕呵出一口微暖的白氣,舒展了一下身子,似乎是要抖擻掉一身的勞頓。他鎮(zhèn)靜地抬起頭,怡然地與騎士對視著,身后的披風(fēng)在風(fēng)中像是舒卷的紅云,露出劍與盾的金邊刺繡。
“艾爾夫萬公爵,”為首的騎士冷冷地開口了,聲音低沉肅穆,如同銅鐘震蕩空氣,“我軍慘敗于卡林德恩平原,你身為主帥,可有借口?”
極為無禮的詰問,艾爾夫萬公爵身后的基亞幾乎要出離憤怒了,他剛想上前為父親辯護(hù),卻被特蕾莎用眼神阻止了。
“并無借口。戰(zhàn)役慘敗乃我優(yōu)勢輕敵,誤判形勢,這才鑄成大錯。”艾爾夫萬公爵并未因為騎士大不敬的措詞而有所羞惱,回答畢恭畢敬,似乎對面才是高高在上的貴族領(lǐng)主,而他不過是位戰(zhàn)敗的騎士。
“很好。”騎士從身側(cè)鎧甲的凹槽中取出一帛深色的紅綢,緩緩展開,朗聲說道:“國王諭令,因艾爾夫萬公爵指揮不力,斷送戰(zhàn)機。兩萬薩里昂子弟兵葬身火海。因此,艾爾夫萬公爵頭銜不再世襲,兵權(quán)轉(zhuǎn)交至布倫努斯公爵及戈德里克伯爵。聽證會取消,公爵需在秩序教堂思過一周??捎挟愖h?”
“并無異議。”艾爾夫萬公爵心下有些詫異,判決早已下達(dá),犯不著還專門對他重申一遍?!奥犠C會取消”、“思過”?他敏銳地捕捉到了諭令與判決有所出入之處,會是誰從中斡旋的結(jié)果嗎?
“進(jìn)城吧,公爵?!彬T士并沒有看艾爾夫萬公爵在他面前思慮的興致,收起了紅綢諭令,轉(zhuǎn)身帶隊離開。從頭至尾都不曾給艾爾夫萬公爵留下半點情面。基亞已經(jīng)是恨得牙關(guān)緊咬,憤懣地盯著騎士離去的背影,恨不得洞穿那身鐵皮罐頭。似乎是感受到了身后不友好的眼神,為首的騎士冷哼一聲,轉(zhuǎn)頭看向年輕的子爵。
基亞對上了那名騎士冰錐般的目光,心中突然一怵。對方的瞳孔中看不到一絲一毫的情感,像是橫亙在冰川中的深淵,寒冷的血腥氣自無邊黑暗中升騰而上,讓人不寒而栗。這是一雙埋藏了腥風(fēng)血雨的眼睛!基亞只在最頑固,最強硬,最瘋狂的異教徒眼中才見識到這樣的眼神??蔀槭裁词锥嫉囊幻T士也會有這樣視人命如草芥的眼神?他是經(jīng)歷過血腥戰(zhàn)場的人,直覺告訴他對方是曾經(jīng)從尸山血海,甚至比尸山血海更酷烈之處殺出一條生路的人,那已經(jīng)不是一般的殺人者了,用“鬼神”稱呼才更恰當(dāng)!基亞神色慘然,騎士的極淵一般的目光直直刺入他的腦海,只一瞬間他的氣勢連同精神都被摧折!
特蕾莎上前一步,擋在基亞的身前。騎士露出一個輕蔑而譏嘲的笑容,策馬離開。
“姐姐,他是……”基亞身后冷汗涔涔,他微微地戰(zhàn)栗著,一時失聲,像是堅冰凍結(jié)了他的聲帶。
特蕾莎扶住基亞的肩膀,輕輕安撫著他,低聲說:“他是‘王權(quán)代行者’但丁,懲戒騎士總長。女神座下的天啟四騎士之首?!?p> “沒想到他居然會在這時回到薩里昂,肯定是為了薩麥爾一事?!卑瑺柗蛉f公爵肅然,“莫非事情已經(jīng)嚴(yán)重到這種地步了嗎?”他抬起頭,“走,去找施耐德!”
施耐德此時正坐在椅子上,不錯眼地盯著埃修。他總覺得這個年輕人太過反常,哪怕被鐵鏈捆縛著也全然沒有身為囚犯的自覺。在見識了施耐德掏心取物的狠辣手段以后,他非但沒被嚇得心膽俱裂,反倒在看到惡魔寶珠后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儼然像一個置身事外的觀眾!是的,施耐德琢磨出不對勁的地方了:這個年輕人的情緒太過穩(wěn)定了,完全不像是一個身陷囹圄的人。他只是在醒轉(zhuǎn)后迷惘了些許,便很快接受了自己的處境,沉毅得像是一塊磐石。
埃修也在端詳著施耐德,這位被冠以“金銀之虎”名號的商人似乎比那幾乎要溢出框外的人像還要胖上三分,眼中不時沉浮著似曾相識的光芒。埃修曾經(jīng)在杰弗里眼中也見到過類似的光,都是同樣的精明狡黠,卻少了幾分奸猾,多了幾分煞氣。想到死去的杰弗里,他隱約想起施耐德曾經(jīng)說過自己是中了名為“藍(lán)星”的劇毒。那是什么毒?毒性確實極烈,埃修至今都還覺得右臂又酸又麻,像是一扎接在身上的稻草。
施耐德放下茶杯,慢條斯理地擦拭了一下額頭上的細(xì)汗,決定先按部就班地審問埃修。他已經(jīng)不太指望能套到什么有用的情報了,烏爾里克五世說得沒錯,他經(jīng)商是把好手,刑訊也就那樣,異端裁判所內(nèi)多得是手段比他酷烈百倍的能人,據(jù)說特蕾莎修女也是其中內(nèi)行。估摸下時間,艾爾夫萬公爵也該抵達(dá)薩里昂了。
“我們可以從頭開始,你的名字?”
“埃修·巴蘭杜克?!?p> “霍,還是個小貴族?!笔┠偷吕湫?,潘德古律,只有貴族才有擁有姓氏的權(quán)利,而賜姓則是國王以及大公爵的特權(quán)。被賜姓者看似高人一等無比風(fēng)光,可潘德立國兩百年,被賜姓者不計其數(shù),家道中落泯然大陸者也不計其數(shù),薩里昂的下城區(qū)的陰溝里都有可能住著四五個有名有姓的小貴族。
“身份?”
“如你所說,一個小貴族?!卑P拚f。
施耐德并未因為埃修無理的回答而發(fā)作,他手指輕輕地敲打著桌面,冷眼看著埃修。兩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匯,野獸般彼此撕咬,毫不讓步。
“你在試圖激怒我嗎,年輕人?”施耐德緩緩地說,“還是在模仿馬迪甘騎士小說中的主角?”
“絕無此意?!卑P揎@得很篤定,“想要跟金銀之虎談筆交易的話,小貴族的身份總比帝國死囚好使得多。”
“有什么區(qū)別嗎?”施耐德嗤之以鼻,“交易?我倒是對你另外一個身份感興趣的多。”
“那正是我手中的籌碼。”埃修說?!瓣P(guān)于我是如何跟杰弗里走到一起的?!?p> 施耐德站了起來,走到埃修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受困于鐵鏈中的年輕人,鼻子里冷冷哼出一聲:“那你覺得我手中握著怎樣的籌碼?”
“閣下不會以為你手中拿捏著我的性命吧?”埃修抬起頭,直視著施耐德。
“難道不是嗎?”
“我的性命并不是你的籌碼,至始至終你手中從來都不曾握有任何籌碼?!卑P薨察o地說,“你需要情報,灰狼死前提供給你的訊息不過是一個名字,你需要更多的信息來完善自己的推理網(wǎng)絡(luò)。杰弗里已死,我是他雇傭的保鏢,他所掌握的情報我知道一些,雖然可能連你的牙縫都無法塞滿,但是,”埃修面無表情,眼神灼灼如紅熱的矛,“饑不擇食的人別無選擇。”
醉酬天
呼,一路走來受到很多人的支持。尤其讓我驚喜的是起點還有這么多騎友,所以,加更的一章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