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暗潮尾聲(一)
帝國,伊索斯。
一輛馬車緩緩地朝城門接近,車夫握著馬鞭,輕聲地吆喝著。寬大的車夫袍掩不住車夫姣好的身段——趕車的人居然是一名女性!衛(wèi)兵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來,在崗位上壓抑許久的荷爾蒙被異性的味道挑動得不能自已,他上前攔住馬車,干咳一聲,想要借著盤問的機會跟車夫套套近乎,說不定還能順便揩個油。
一條馬鞭狠狠地抽到了他的面前,鞭尾擊破空氣,發(fā)出尖銳的呼嘯。車夫冷冷地注視著衛(wèi)兵:“讓開?!彼氖滞笊瞎恐粋€樸素的鐵環(huán),生鐵的凝黑在白皙的肌膚上分外顯眼。衛(wèi)兵的喉頭艱難地動了一下,他不可能不認識這個鐵環(huán),只有不朽騎士團中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騎士才有資格在手腕上箍上這種鐵環(huán),戰(zhàn)功越高,可箍的環(huán)也就越多,不朽騎士團團長阿迦松小臂上便有整整三個鐵環(huán)!
這個女車夫,竟然是個鐵環(huán)百夫長么?那馬車里坐的又是何等人物?能讓一位鐵環(huán)百夫長心甘情愿地做他的馬夫?衛(wèi)兵不敢再過多糾纏,心驚膽戰(zhàn)地目送著馬車駛入伊索斯的城內(nèi)。
馬車在內(nèi)堡的門前停下,已經(jīng)有一位披著祭司罩袍的老人等候在門外,他恭謹?shù)爻嚪蛐辛艘欢Y:“安好,伊莉斯公主殿下?!彼种信踔粡埦磔S,踏前一步遞了過去,“這是圣墓的通行授權。”
“安好,溫迪爾大祭司。”趕車的人便是馬略皇帝的長女伊莉斯公主,她端坐在馬車上受了這一禮,接過卷軸。這時候她的眉眼間終于掛上了少許舟車勞頓后的疲憊,“替我向露西安娜問好,要務在身,就不在此過多停留了?!?p> 溫迪爾祭司目送著馬車遠去,直到現(xiàn)在他也不了解,為何皇帝陛下沒有返回雅諾斯,反而是輕裝簡從,只帶著自己的女兒來到伊索斯,所為的就是進入開國皇帝奧薩·索倫埋骨的圣墓嗎?
馬車駛入城西的園林,流貫伊索斯的小溪正是發(fā)源于此,陽光被掩映的樹葉切割成無數(shù)細碎的光斑,灑在磚石砌就的道路上。路兩旁安置著帝國歷代功臣的石像。古巴克斯的名將,帝國的開國皇帝奧薩的遺骨便安葬在園林最幽靜的深處,被石像所守衛(wèi)著。這位跟阿爾弗雷德大公并稱于世的梟雄一手建立了如今帝國的版圖,直到今天,他的繼任者也只是在竭盡全力地鞏固南部的疆土,無法重現(xiàn)當年在潘德大陸所向披靡,肆意擴張的盛景。
“父親,我們到了?!币晾蛩瓜崎_馬車的簾子,輕聲說。
馬略在伊莉斯的攙扶下走下馬車,這位帝國的最高統(tǒng)治者在圖爾布克戰(zhàn)役后飛快地消瘦了,整個人形銷骨立,像是一具從墳煢中爬進陽光下的枯骨。搖曳的光斑落在他暗青色的臉上,他眼中也有些微的光芒跳動著,宛如將熄的火燭。馬略長久地注視著道路兩旁的石像,其中有很多人的臉龐他都認得,他們曾經(jīng)是他的恩師,他的政敵,他的摯友,但他們對帝國的忠誠毋庸置疑。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過頭微笑著問伊莉斯:“你覺得我的石像放在哪個位置比較合適?”
伊莉斯惶惑地看著自己的父親,不知該如何作答。馬略卻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一直都覺得曾祖父設立的政治制度分外可笑,分明權利可以在皇帝身上高度集中,卻還要設立執(zhí)政官制衡。難道只是為了紀念遠洋之外那個早就已經(jīng)名存實亡的巴克斯帝國嗎?初代的執(zhí)政官都是曾祖父的心腹將領,自然俯首帖耳,言聽計從。然而如今哪位執(zhí)政官會對皇帝忠心耿耿?而皇帝的子女,空有皇太子、公主這樣好聽的稱號,卻反而成了他們參與皇帝選舉的桎梏?!?p> “年祭之后,格雷夫男爵告訴我,我最多只剩三年時間。當時我想,三年,足夠了。新政已經(jīng)卓有成效,創(chuàng)世教派徹底壓過了拜蛇教,甚至隱隱呈現(xiàn)可以同秩序教派分庭抗禮的趨勢,隨后我要做的就是慢慢蠶食執(zhí)政官手中的權利,廢除那無聊的皇帝選舉制,將皇權永遠地握在索倫家族的手中。接下來就是我?guī)ьI大軍,揮師北上,實現(xiàn)曾祖父未曾完成的統(tǒng)一壯舉。說不定在我死后,便不用跟前幾任皇帝一樣站在圣墓入口,而是尸骨被裝進棺柩中抬進圣墓,與曾祖父平起平坐……”他用手帕捂著嘴,劇烈地咳嗽起來。他痛苦地彎下了腰,幾乎要咳得背過氣去,再直起身來時,手帕的中央已然浸滿了殷紅的血。伊莉斯唯一能做的就是拍拍父親的后背,希望以此能舒緩他的痛苦。
“伊莉斯,你想做帝國的女皇嗎?”就在這時伊莉斯聽到了馬略輕飄飄的聲音,仿佛撩動額前劉海的清風,但其內(nèi)容卻如同千斤的巨石一般砸進她的內(nèi)心,激起千層的波浪。“基爾性子太軟了,就算他沒中蛇毒,我也不會考慮將位子傳給他。但是伊莉斯,你不一樣,”馬略牽起伊莉斯的手,輕輕摩挲著她手腕上的鐵環(huán),“當你在雅諾斯將那些行腳醫(yī)生訓練成軍紀嚴明的軍醫(yī)時我就看出來了,你有著古往今來任何一位優(yōu)秀的帝王都具備的品質(zhì),強硬,冷酷,果決,這是扎根在索倫家族血液中的品性,是你學醫(yī)多年后也無法改變的品性,阿迦松把鐵環(huán)箍在你手上,我一點都不意外。比起基爾,你更像我一些?!?p> 伊莉斯凄然地看著馬略:“父親……”
馬略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別這么看著我,伊莉斯,我現(xiàn)在前所未有的清醒。我既然無法幫我的子女們開辟出一片乘涼的綠蔭,只好邀請他們來同我一起在烈日下灌溉了。時間有限,伊莉斯,我再問你一次,”他直視著自己的女兒,“你想做帝國的女皇嗎?”
伊莉斯輕輕咬著嘴唇,馬略那熱切的目光似乎撥開了她內(nèi)心中最深處的沉積,那里沉睡著野心的火苗,她不忍心拒絕,也無法拒絕。馬略說得沒錯,她身上終究流淌著索倫家族的血液,血管里回響著如雷的鐵蹄聲,她生來既是開拓者,也是征服者。
“我該怎么做,父親?”伊莉斯迎著馬略欣慰的目光,堅定地問。
馬略笑了,自從圖爾布克戰(zhàn)役以來他第一次笑得如此快慰:“先回雅諾斯吧,我慢慢跟你說。這點時間我還是有的?!?
醉酬天
大家新年快樂。我休息一天,年后將第一卷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