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暗潮尾聲(三)
也許,學者匯集的波音布魯才是露西安娜最好的去處吧?看著露西安娜小鹿一般的哀求眼神,溫迪爾心中一軟,那一瞬間他確實有著松口的沖動,但很快被他打消了——在他這個年紀,他已經(jīng)習慣了用理智而非熱血去處理事情。
“露西,你終究是賈斯特斯大人的女兒,有很多事情都不能順心意而行。別讓大家太為難?!睖氐蠣枃@息著說,他站起了身,不忍去看少女失望的雙眼,“我雖然一直都很寵著你,但也不能為了你一時的任性而給帝國埋下隱患,以后不要再提這件事了。”
溫迪爾轉身出門,身后,露西安娜的聲音追了上來:“溫迪爾爺爺,既然我身為父親的女兒,那是不是有一天我也會被當做政治交易的籌碼?到那時您是不是也會和今天一樣,為了不給帝國埋下隱患,不讓大家為難,而不去尊重我的意愿?”
溫迪爾心中一顫,露西安娜平靜的聲音像是一把扎進他后背的刀子,他有些艱難地轉過頭,與露西安娜明亮的目光對視,他張了張嘴,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如何回答。他沉默了很久,說:“這是兩碼事。”
……
門被溫迪爾關上,房間內再度回歸平靜,只剩下空氣、光線、浮塵、墨香,還有當中的露西安娜。她側耳聽著溫迪爾漸漸遠去的腳步聲,在確定老人已經(jīng)離開后,小心翼翼地從身旁的《古巴克斯通史》的書頁中抽出三張泛黃的羊皮紙,有兩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第三張卻只有寥寥幾行匆忙而潦草的字跡。露西安娜仔細地將它們疊在一起,長出一口氣。雖然帝國的風氣開放,并不像其他國家那樣將馬迪甘的作品列入禁書之列,但露西安娜也不會輕易地將這三張羊皮紙暴露在創(chuàng)世女神教派的大祭司面前,這畢竟是那位大預言家生前的手稿,而且還是她千方百計想前往瑞文斯頓的根本原因。萬一讓溫迪爾看出端倪,那等待她的肯定是無間斷的盤問,不把手稿的來龍去脈套出來誓不罷休!
露西安娜輕輕地敲著自己的額頭——這是她整理思維的一貫方式,第一張羊皮紙的內容跟帝國市面上流傳的抄本無異,講述了潘德帝國的變遷,然后以354年帝國年祭之變收尾?!胺路鹚螀R入河流/火星投奔烈焰/逃出囚籠的惡鬼閉目沉睡/沒有聽見身側命運的竊竊私語/看哪/于無聲處沉睡著的/是英雄的化身/還是地獄的代表/這一天/預言實現(xiàn)——是說當時喧鬧者阿拉里克與那個死囚其實是成功逃出了雅諾斯?”她自言自語,拿起了第二張羊皮紙,其上的內容則完全沒有被任何一版的抄本收錄,“以秩序的名義/血珠在天使的黑翼上滾動/狂徒的快刀斬破了暗色的狂潮……這又該怎么解呢?”
露西安娜苦惱地嘆了口氣,她雖然可以依稀地推斷出這一張羊皮紙上的內容與薩里昂有所關聯(lián),但她卻沒有太多可以獲取信息的渠道——她既不染指軍務,接觸不到機密情報;也沒有好事的朋友能夠跟她分享一些道聽途說的小道消息;至于流言如蠅亂舞的酒館則是她斷然不會涉足的地方。露西安娜看向第三張羊皮紙,低聲念了出來:“改變世界的火焰在雪原慢條斯理地燃燒/獵鷹在風雪中歸巢/與龍合奏的奏鳴曲/被雜音推向最高潮!”
雪原、龍與獵鷹……瑞文斯頓,非去不可!露西安娜下定了決心,起身撲到書桌之上,抓起羽毛筆,草草沾了沾墨水,奮筆疾書。她起草的是一張創(chuàng)世授權書,持有此令的人相當于直接受到創(chuàng)世女神教派的庇護,可在帝國境內暢通無阻,甚至能在伊索斯周邊的村莊無償招募教團的傭兵,比執(zhí)政官親筆簽發(fā)的通行證還要好用。。露西安娜幾乎是一氣呵成地完成了整篇授權書的偽造,然后在末尾惟妙惟肖地簽上溫迪爾祭司的名字,滿意地笑了。創(chuàng)世女神教團的傭兵可不同于潘德上那些混跡于傭兵工會,粗俗不堪,隨時可能內斗反水的冒險者,他們的素質絕對不遜色于帝國的正規(guī)軍,既是虔誠的教徒,也是嚴明的士兵。
她又給賈斯特斯執(zhí)政官寫下了一封信,內容非常簡短,也極其特立獨行:“父親,我走了。至于怎么走的,走去哪兒,想必溫迪爾爺爺會告訴您,反正等你跟溫迪爾爺爺發(fā)現(xiàn)這封信的時候我可能已經(jīng)跑到很遠很遠很遠很遠的地方去了?!彼豢跉鈱懥怂膫€“很遠”,想了想,又補充道,“我借走的教團傭兵會還回來的?!痹趯懲赀@一句后,她放下筆,輕快地起身,走出房門,喊來一個女傭:“去街上買幾匹黑布回來?!?p> 女傭看到露西安娜有些驚喜,隨后不解地眨了眨眼:“小姐,買黑布做什么?”
“買布肯定是要做衣服啊,快去快回?!甭段靼材葥]了揮手,轉身回房,在書堆里翻了半天,終于摸出一截沉甸甸的圣墓黑槍的槍頭,還有一柄裝飾華麗的貴族護手劍。這是她十二歲生日那年萊迪贈予她防身的禮物,盡管她那身為執(zhí)政官的父親頗有微詞,露西安娜還是在帝國最精銳的反騎步兵中學習了四年基礎的防身技巧。守墓人曾經(jīng)不無遺憾地表示如果露西安娜能分出一半的精力放在練習戰(zhàn)技上——同時保持健康的作息——將來至少也是個準一流武者。
露西安娜將槍頭放在手中掂了掂,沒多久她的小臂就開始發(fā)酸,她知道自己是帶不走這截黑槍了,而那柄護手劍又太過細小。那是萊迪為十二歲的小露西安娜特別打制的,劍身又輕又薄,只有后半截開刃,砍砍稻草人或者是披著皮甲的木樁倒是游刃有余,不能指望它去劈斬鐵甲。更何況露西安娜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個大姑娘了,這柄護手劍在她手中跟一個花里胡哨的長匕首并沒有任何區(qū)別。不過聊勝于無,漫長的旅途中有個防身的武器總歸不是壞事。露西安娜想了想還是把護手劍放在了桌上。
女傭把黑布買了回來,露西安娜把門反鎖,一個人對著黑布裁裁剪剪,她的手法很生疏,很緩慢,像是一個有樣學樣,按部就班的學徒,但不會有哪個學徒會像露西安娜這樣將做得一絲不茍,完美無瑕,就連最苛刻的裁判也無法從步驟中挑剔什么。三個小時之后,一套夜行衣在露西安娜手中誕生,她還順便給自己做了個面罩。若是賈斯特斯執(zhí)政官在這里定會驚得眼珠子都凸出來:這還是那個一心撲在讀書與語言學習上的露西安娜嗎?
接下來就是等待午夜的到來了……從窗外照進來的陽光漸漸涂染上了黃昏溫柔的光暈,露西安娜開始打包自己的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