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阿基里斯之踵（下）

　　“是啊，剩下三十分鐘不讓我們葬身火海的時間。”基亞皮笑肉不笑地說。

　　埃修仍在跟赫拉克勒斯僵持著，哪怕赫拉克勒斯已經(jīng)用行動明確地表明了他的忌憚，但是埃修仍舊緊緊扼著瑪麗斯，跟赫拉克勒斯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西海岸的最強者并非浪得虛名，赫拉克勒斯就站在那里，氣勢卻仿佛山岳一般壓迫著埃修的神經(jīng)，這讓他想起了在王城監(jiān)獄面對但丁的時候，不需要什么威脅的話語或者是動作，只不過是一個眼神，那種魄力便自然而然地傳達(dá)過來。

　　埃修沒有拿瑪麗斯的性命做威脅，因為他跟赫拉克勒斯都知道，在埃修發(fā)力扭斷瑪麗斯脖子的一瞬間，赫拉克勒斯有不下三種方法至他于死地。埃修的確是用瑪麗斯?fàn)恐谱×撕绽死账?，但是瑪麗斯對他又何嘗不是掣肘？

　　兩個男人就這么沉默地對峙著，冰冷的夜風(fēng)在他們之間呼嘯著卷過，卻在空氣中留下了熾熱的軌跡——兩個人都嗅到些許燒灼的焦味。埃修心中一松，赫拉克勒斯則心里一沉，兩人不約而同地朝輜重堆放的地方望去，就看到一片沖天而起，仿佛紅霞般的火光，正狂暴地蔓延舞動！仿佛是呼應(yīng)，軍營中炸開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有人縱火！”

　　此時此刻，基亞一行人正低著頭，用浸濕的衣角捂住口鼻在火海中匍匐穿行，濃煙像是一條烏黑的巨蟒在他們頭頂扭動，四周是木制結(jié)構(gòu)被火舌舔舐發(fā)出的不祥的爆裂聲響，間或有燒得斷裂的巨大橫梁在他們身邊砸落，灼熱的火星撲到基亞的臉上，刺著他的臉。基亞咬緊牙關(guān)，半瞇著眼，竭力在火場險地中辨識出一條可供通行的道路，紅熱的空氣扭曲了他的視線，放眼望去盡是高塔一般的火柱，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傾塌，同時不斷地往下拋落火雨，像是典籍中描述過的末以及煉獄的景象交疊著重現(xiàn)。

　　“跟緊我！”基亞冒著被嗆傷喉嚨的危險低喝了一句，腳下提速，徑直撞進(jìn)一片火幕中，薩拉曼毫不遲疑地跟進(jìn)，有這兩位在前涉險，其他人也心一橫，趟著滾燙的地面向前沖?；鶃啿粫r地回頭注意著隊形，令他驚喜的是，無一掉隊！就連被視為吊車尾的安森也頂著熱浪，牢牢地綴在隊伍最后。看來這支由傭兵組成的小部隊，似乎還有那么一點可塑性啊……他在心里暗想，臨場無懼無亂，堅決執(zhí)行命令，光是這一點就足以同正規(guī)軍的中堅精銳相提并論，所欠缺的只是高強度的訓(xùn)練。

　　火場的出口近在眼前，很快他們就將逃進(jìn)菲爾茲威的荒野中，泊胡拉班映紅半邊天的火光應(yīng)該引起鐵橡堡駐軍的警戒了，很快騎著快馬的斥候便會在方圓十里內(nèi)鋪開一張嚴(yán)密的網(wǎng)羅。還遠(yuǎn)沒結(jié)束??！基亞用力地撞開面前一根被炙烤成炭的橫梁，仿佛撕開一片紅云——他終于窺見了微涼的夜色，冰冷而又灼熱的風(fēng)灌入他的肺，卻不再帶著讓人窒息的煙塵，基亞精神一振，知道他們已經(jīng)沖出了火海。

　　薩拉曼是第二個出來的，接下來傭兵們也陸陸續(xù)續(xù)地沖了出來。而安森在確認(rèn)不會再有火舌追著自己的后背后，腳一軟，直接跪倒在冷硬的草地上，大口地呼吸著泥土與草的味道，似乎是想洗掉身體里的那種燒灼感?！拔覀冏龅搅?！”他心有余悸地說。

　　“不，還沒?！被鶃喺f，“立刻返回銀湖鎮(zhèn)?！?p>　　“埃修那邊……”薩拉曼輕聲問。

　　“他自會在銀湖鎮(zhèn)跟我們匯合?！被鶃啽尺^身，竭力壓抑著自己語氣中的不安，“走吧?！?p>　　……

　　赫拉克勒斯望著那片燦爛而又暴虐的火光，沉默了很久，從箭囊中提出了兩根復(fù)仇者之箭，重新看向埃修：“瑪麗斯亂命，鑄成大錯，其罪當(dāng)誅?！彼f得很慢，每個字都咬出森然的尾音。而他的身子也逐漸壓低，如同一頭匍匐在長草里的獵豹，他冷冷地注視著埃修，像是在打量自己的獵物。

　　埃修不著痕跡地后退一步，手仍然沒有離開瑪麗斯的咽喉，赫拉克勒斯的話與其說是在申明自己已然變更的立場，倒不如是在恐嚇埃修：如果他真的已經(jīng)不在意瑪麗斯的生死，那完全可以在第一時間進(jìn)攻，而不是跟他浪費口舌。他還是很在意瑪麗斯的，埃修已經(jīng)做出了判斷。

　　赫拉克勒斯一步一步地朝埃修逼近，埃修卻再沒后退，坦然地站在原地，任由兩人間的距離漸漸縮短到一個極為兇險的位置。赫拉克勒斯的雙箭已經(jīng)舉起，卻看見埃修臉上微微揚起的冷笑。他在笑什么？赫拉克勒斯怔了一下，埃修已經(jīng)一把扯下了瑪麗斯的浴袍，用力地將赤裸的女人推進(jìn)他的懷里！

　　并不怎么溫軟的軀體栽進(jìn)赫拉克勒斯的懷抱，赫拉克勒斯幾乎是下意識地?fù)ё×爽旣愃?，于此同時仿佛奔馬穿林一般沉重的腳步聲朝他襲來——埃修居然沒走！反而向他發(fā)動了攻擊！赫拉克勒斯毫不猶豫地撤開了自己的手，任由瑪麗斯撲倒在冷硬的草地上。之前埃修制服瑪麗斯的時候他就已經(jīng)意識到這個年輕人擁有無比剛猛又無比毒辣的搏擊技巧，與之正面對決無疑很不明智，更何況他懷中還有個昏迷不醒的瑪麗斯，只能避其鋒芒，重整態(tài)勢，他手里依然捏著復(fù)仇者之箭，然而埃修卻是赤手空拳，只要拉開距離，他便有把握生擒埃修！

　　可赫拉克勒斯終究還是慢了，無論是判斷時的反應(yīng)，還是規(guī)避時的速度，都遠(yuǎn)遠(yuǎn)來不及逃開那一記自下而上，仿佛蒼龍騰飛的上勾拳！

　　砰！

　　埃修的拳頭結(jié)結(jié)實實地轟中了赫拉克勒斯的下巴，借著這一拳他已經(jīng)跨過了瑪麗斯，貼近了赫拉克勒斯——這并非舍身成仁的全力一擊，只是狂濤攻勢的第一道巨浪！赫拉克勒斯還沒有從那一記重拳中回過神來，埃修又是一記橫擺的肘擊頂在他的胸口，震得他胸腔一陣氣血翻涌，五臟仿佛都要為之錯位。

　　但是赫拉克勒斯并非瑪麗斯，他是號稱遠(yuǎn)近無解的西海岸的最強者！哪怕遭此重?fù)?，他也沒有失去平衡，雙手反而牢牢地掐住了埃修的胳膊，想要掰斷他的關(guān)節(jié)！

　　埃修沒有掙扎，反而是上前一步，用另一只手緊緊摟住了赫拉克勒斯，兩人的身體無比地貼近，甚至沒有給肢體留下發(fā)力的空間，唯一能活動的，只有脖子以上的部位。

　　咚！咚！咚！

　　赫拉克勒斯腦顱接連三聲悶響，翻江倒海的疼痛從額頭灌入，那是來自于埃修無比狂野的三記頭槌！見鬼！這如同嗜血野獸一般可怕的壓迫力！赫拉克勒斯突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決斷是多么的愚蠢：明明已經(jīng)見識過面前的年輕人在貼身肉搏時是何等的強悍，卻依然沒有選擇去拉開距離斡旋，反而是讓埃修進(jìn)一步地將兩人那本就岌岌可危的空間壓縮了！

　　以前練劍，練弓，怎么就沒有想到練拳腳呢……這是赫拉克勒斯腦海里閃沒的最后一個清醒的念頭，而后他就淹沒在埃修狂風(fēng)驟雨般的拳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