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 紅袍
午時剛過,錢镠的人馬便已于杭州城外集結(jié)完畢,隨即大軍開拔,向北進(jìn)發(fā)。除了少數(shù)留守軍士外,此次錢镠也是將他那三千近衛(wèi)悉數(shù)帶出。這支人馬曾隨錢镠一起出生入死,堪稱勁旅。除此之外尚有騎兵五百,弩手四百,以及彭遠(yuǎn)所率百余軍士,共計四千人整。
行至黃昏,大軍暫歇,錢镠急召各路將領(lǐng)帳中議事。
“此番進(jìn)攻,我軍首戰(zhàn)目標(biāo)便是奪回湖州,打通前往蘇州的道路,但不知哪位愿為先鋒?”
聞聽此言,沈明也是不待諸將答話便先自搶道:“俺愿為先鋒!”
“哦,沈老弟?”
錢镠一愣。旁邊彭遠(yuǎn)也是忙拉了拉沈明的衣角,示意他趕緊坐下。彭遠(yuǎn)明白,此次他們的身份不過是客將而已,無兵無權(quán)等著人家調(diào)撥也就是了,如此又豈有去爭那先鋒之理?果然,沈明此言一出,便惹得那杭州諸將紛紛不滿。
錢镠忙也在對面笑著勸道:“老弟呀,你們初到此地,對這里的情況還不太熟悉,所以我看這次不如就先讓他們別人去吧?!?p> 可誰知沈明聽后卻是反倒有些惱了。
“具美大哥好小看人!這俗話說‘殺雞焉用牛刀’,單憑湖州城里的那幾個小毛賊又如何還要勞動諸位將軍?俺沈明只需帶我大哥本部人馬便可去將那湖州奪回,以為史大人報仇!”
原本剛開始聽沈明說“殺雞焉用牛刀”時,那杭州諸將的心里倒也還好受些,可當(dāng)他們再一聽對方后面那句話,卻又是氣得一個個差點(diǎn)沒蹦起來。
“什么什么,單憑你那百十來人就能奪回湖州?好小子,你這口氣也忒大了些吧!”
彭遠(yuǎn)聞言忙也在邊上跟著捏了把冷汗,隨即趕緊起身替沈明賠禮。
“諸位將軍,我弟初來乍到,不識深淺,時才言語唐突,還望各位將軍海涵。”
“誒,大哥,俺又沒說錯什么,你這道的哪門子歉呀?”
“住嘴!還不趕快給我坐下!”彭遠(yuǎn)怒道。
眼瞅著對方還在那里爭論著,這時有軍士忽從帳外進(jìn)來,隨后只在錢镠耳邊小聲說了幾句。錢镠聽罷忙朝眾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大伙兒都先安靜下來。
“沈老弟,時才老弟所講莫非戲言?”
“軍中無戲言!”沈明忙斬釘截鐵道。
旁邊彭遠(yuǎn)一聽卻是立刻傻了眼。
“完了完了,沈明呀沈明,你讓我說你什么好!剛才我一個勁地在邊上替你打圓場,可你倒好,這會兒卻又把話給說絕了,等下我倒看你怎么收場!”
“好,那此次便由老弟為先鋒,即刻前往攻取湖州!”
眾人聞言全都一愣,可這下卻是把沈明給樂壞了。錢镠見狀忙又朝對方一擺手。
“只是老弟你光帶本部人馬前往確實(shí)是有些太少了,不如這樣,我將手下那五百輕騎暫調(diào)撥于你,另派向?qū)槟阋?,所謂兵貴神速,我看事不宜遲,如此老弟你便趕快帶人出發(fā)吧?!?p> “得令!”
但見沈明急步上前接過令牌,之后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營帳。
身后那些杭州將領(lǐng)也是剛想再做爭論,可錢镠卻只大手一揮忙止住了眾人。彭遠(yuǎn)本也想上前勸阻,可還沒等邁步,這時石紹忽從后將他一把拉住。彭遠(yuǎn)忙回過頭來,卻見對方只是朝自己微微一笑。
“哎呀,紹兄,這都什么時候了,你怎么還笑得出來,還不趕快幫我一起去把沈明攔下!”
誰知石紹卻是不慌不忙道:“元德兄,你怎么糊涂了,難道你沒見此次具美兄是胸有成竹才派的將?”
彭遠(yuǎn)聞言這才忙又扭過頭來朝錢镠瞅了瞅。果然,此時對方也正滿面笑容地朝他輕輕點(diǎn)著頭。終于,彭遠(yuǎn)恍然大悟。
“原來如此?!?p> 這邊沈明也是急忙點(diǎn)齊人馬,之后便在向?qū)У膸ьI(lǐng)下一路殺奔了湖州。他們馬不停蹄,總算是在入夜后抵達(dá)了那湖州城外。而就在沈明還正琢磨著到底要不要立刻攻城時,有軍士卻是忽然在他身旁開口。
“大人,快看,那對面的城門似乎并未關(guān)緊。”
沈明聞言忙跟著定睛觀瞧,這才發(fā)現(xiàn)此時那湖州城的大門確實(shí)就只是虛掩著而已。不僅如此,那城上則也同樣不見有守軍的半點(diǎn)動靜。
“怎么,莫非也是空城計,想要賺俺入城?”
眼前那似曾相識的一幕卻讓沈明頓生疑惑。別看平日里沈明說話有些冒失,可當(dāng)真就只剩他自己一個人時,倒也還粗中有細(xì)。畢竟當(dāng)初他們在宣州時可就用類似的方法火燒過那黃巢賊眾,所以也難怪這會兒沈明會突然變得如此小心起來??伤隈R上是左觀右瞧,半天的工夫卻就是不見那對面城中有任何動靜,這下也是讓沈明有些進(jìn)退維谷了。
就在這時,從那城門下終于戰(zhàn)戰(zhàn)兢兢走出幾個人。沈明見狀忙跟著警覺起來,但他卻并未下令進(jìn)攻,直覺告訴他,出來的那幾個家伙應(yīng)該并不是叛軍的人。
“站??!對面來者何人?”有軍士忙開口喊道。
可對方卻只是反問道:“你們可是從杭州趕來的軍馬?”
沈明聞言當(dāng)即眼珠一轉(zhuǎn),隨后裝著一副煞有介事的樣子道:“我乃都知兵馬使錢镠大人帳前先鋒沈明是也,今特率大軍五千前來收復(fù)湖州,若是識相的話,我勸你們還是趕快束手就擒吧!”
邊上余眾一聽也是差點(diǎn)沒給氣樂了,心想,“這位大人可真是會吹牛!我們這全軍上下都加起來,攏共也才不過四千人馬,他又哪里來的五千大軍?”
沈明卻是忙在那里壓低嗓門道:“都不許笑!你們懂什么,這叫……噢,這叫‘兵不厭詐’!”
那對面來人也是趕緊伸長了脖子朝他們這邊眨巴眨巴了眼,之后這才“噗通”一聲連忙跪倒在地。
“將軍,你們可算來了!”
沈明一愣。
只見那為首之人忙又跪著向前爬了幾步,隨即哭道:“將軍,前夜那叛軍忽然殺來攻破了湖州,昨日一早他們便已悉數(shù)撤走,之后馬不停蹄攻打蘇州去了。”
“哦,莫非眼下這湖州真是座空城?”
可沈明卻還不敢大意,只忙又問道:“方才你說叛軍已然撤走,如此俺來問你,那你又是何人?”
對方自也聽出了沈明的疑慮,于是連忙解釋道:“將軍勿疑,我等乃是湖州守將史大人的家丁,只因前夜叛軍忽至,史大人猝不及防,雖則率眾死戰(zhàn),卻仍是未能阻止對方的進(jìn)攻,最后大人力竭戰(zhàn)死于城上,而就在叛軍入城后,他們卻也是不許我等為大人收尸,非但如此,他們……他們竟還將史大人的尸首倒懸于城上,大人他……嗚——”
說到這兒,那人已是泣不成聲。
旁邊也是有人趕緊替他接著說道:“直至后來叛軍撤走,我等才得以將大人尸首解下,大人他實(shí)在是死得太慘了,還請將軍一定要為我家大人報仇呀!”
說著,對面眾人只哭成了一片。
“那……史大人的尸首現(xiàn)在何處?”
人群中有人擦了擦眼淚。
“大人尸身現(xiàn)就停在城門之內(nèi)?!?p> 不多時,一輛牛車便拉著史尉平的尸體來到了陣前。沈明見狀連忙翻身下馬帶人迎了上去。家丁中有人小心地將蓋在上面的草席輕輕掀開,而沈明則也趕緊借著身旁火把的亮光低頭一看究竟。但見一員面無血色的紅袍戰(zhàn)將竟正怒目圓睜僵直地躺在那里,眾人一瞅只不由得紛紛大驚失色。幸虧這時有家丁急忙向他們解釋道:
“將軍勿驚,我家大人自戰(zhàn)死后便就這樣一直雙目圓睜,任憑我等如何努力卻就是無法將之合上,大人他……大人他這是死不瞑目呀!嗚——”
沈明身邊有認(rèn)得那史尉平的軍士也是趕忙伏地而泣。
“不錯,這正是湖州守將史大人!”
而直至此時沈明也才發(fā)現(xiàn),原來那裹在史尉平身上的戰(zhàn)袍乃是為血水所染紅的。
沈明當(dāng)即雙眼迷離,大怒道:“哼,這幫可惡的畜生!史大人,你放心,俺沈明定會替你宰了那群王八蛋,為大人你報仇雪恨!”
言罷,沈明忙從自己身上扯下條白布系于額前,之后便親自拉起那牛車,帶著眾人一起緩緩步入了湖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