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節(jié) 燃燒的龍尾
“如此說來,鄭畋那老家伙已是離死不遠(yuǎn)嘍?”黃巢忙起身疑惑道。
經(jīng)過那一路的顛簸,終于又重新回到了長安的林言,此時正顫顫巍巍跪在大殿之上。陪在他身邊的還有那個昏迷了一路,直到快抵達(dá)長安時才總算醒過來的家伙。說實話,就連那家伙自己也沒有想到,最后竟會是林言救了他。原本他是被派去殺那小子的,可誰承想現(xiàn)在反倒被對方給救了,要不是多虧了林言,那他這會兒恐怕也早就回不來了,所以眼下他對林言還真是多多少少產(chǎn)生了那么一絲感激之情。
黃巢在他的龍椅旁來回來去踱著步。這時,邊上的費傳古開口了。
“公子,難道那天鄭畋他們看完公子你帶去的禮物后,就沒有人為難過公子你嗎?”
林言早就料到那姓費的會這么問,當(dāng)初要不是他給黃巢出了這么個壞主意,那自己又怎會被派到龍尾坡去。于是,林言趕緊跪在下面抹起了眼淚。
“哎呦,怎么沒為難我呀!不瞞費大人您講,原本剛開始的時候我差點就被鄭畋的手下給活活打死了!他們對我是拳腳相加,好一番毒打呀!”
說著,林言忙撩開上衣,露出了自己的胸口。
“諸位請看,我這身上還有不少淤青呢!”
林言的胸口上確是有一大塊紫青,這還是那天沈明一拳給他留下的。而周圍那些大大小小的傷痕則多是以前他在軍中時留下的舊傷。想他林言之前的種種遭遇,身上又怎么可能會沒有些傷痕,而且肯定還少不了。
這時,林言突然提高了嗓門。
“陛下,不僅如此,那幫家伙竟還當(dāng)著我的面剁下了我的一根手指,之后又逼著我就這么給生生地吞了下去呀!陛下——”
林言忙解開纏在自己手上的布條,隨后將那已是殘缺的左手慢慢舉了起來。
“陛下請看,要不是后來那龍尾城中不知突然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他們這才不得不暫時停了下來,否則那幫家伙竟還要將我剩下的手指也全都剁下來,然后再逼著我一根一根地吃下去呀!嗚——”
跪在林言身后的那個家伙在邊上聽得直反胃,心想,“那天我在樹林里好像是聽他提起過那只手的事,可我怎么記得當(dāng)時他好像是說……說那是他自己不小心弄傷的,難道是我記錯了?也難怪,誰讓我后來又昏迷了那么久,合著這小子的手其實是這么傷的呀,可也真是夠難為他的了?!?p> 黃巢忙扭過頭來,仔細(xì)瞅了瞅那正披頭散發(fā)跪在階下哀號著的林言。見對方一副遍體鱗傷、可憐巴巴的樣子,黃巢也是有些動了惻隱之心,他忙又將頭轉(zhuǎn)了過去。可邊上的費傳古卻還不依不饒。
“公子,時才公子你說,那天你是單槍匹馬從那大營內(nèi)逃出來的,但不知對方營中耳目眾多,公子你又是如何脫身的?”
黃巢一聽,忙也跟著豎起了耳朵。
“大人有所不知,那日鄭畋的手下正在營中對我施刑,后來也不知怎么就聽外面忽然有人大喊起來,帳中的幾個家伙忙也慌慌張張跟著跑了出去,我心想,這肯定是鄭畋那個老家伙在龍尾城里出事了,這要是等會兒那幫家伙回來了,那他們還不非把我給生吞活剝了呀!我見他們之前用的那把刀就扔在邊上不遠(yuǎn)處,于是便趕緊伸腿將它夠了過來,這才總算是割斷繩索偷偷溜出了營帳,來到帳外我才發(fā)現(xiàn),此時那營中已是一片大亂,不少人都在往龍尾城的方向跑,就這么的,我也趁著這股亂勁跟在他們后面往外跑,路上還順手牽羊偷了他們一匹馬,本來剛開始的時候一切都挺順利,可就在我趕到前面林中與他二人會合后,那鄭畋的手下卻又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好在當(dāng)時太陽已經(jīng)下山,我這才趁著天黑與此人一起逃了回來。”
說著,林言忙扭頭瞅了身后那人一眼。
那人一瞧,于是忙也開口道:“正是,正是,林公子所言不錯!那日若非公子搭救,恐怕小人也早就被對方給一箭射死了?!?p> 見那人在一旁拍著胸脯替林言作保,這下可是把費傳古給氣壞了。
“好你個沒用的廢物,原本派你去是送這小子歸西的,可這下倒好,人沒殺了,現(xiàn)在你反倒大言不慚地在那里替他作起保來,可惡的家伙,看我回頭怎么收拾你的!”費傳古在邊上暗自恨到。
可林言聽了對方的話卻是立刻踏實許多,他忙又跪在階下傷心欲絕道:“陛下,還請陛下看在亡母的份上,求您一定要替我報仇呀!舅父……”
林言一邊撕心裂肺地哭嚎著,一邊又趕忙低頭朝那高高在上的黃巢爬了幾步。
本來黃巢對他早已是下了狠心,可也不知為什么,今日當(dāng)他聽林言跪在下面再次喚自己作“舅父”時,他心里卻又忽然感到有些酸楚。也許是因為剛才林言提起了他那已經(jīng)亡故的母親,畢竟那也是黃巢的親姐姐。父母早亡后,他們幾個兄弟便是一直靠著姐姐的照顧才得以有今日之威風(fēng),要不是后來因為他的那個大舅哥林森背叛了自己,他這外甥林言又怎會落到今天這般田地,而他那苦命的姐姐自然也就不會郁郁而終,早早地便客死異鄉(xiāng)。如今,黃巢身邊的親人已是越來越少,而望著眼前這個還在口口聲聲管自己叫“舅父”的親外甥,縱使黃巢鐵石心腸,可他又怎會真的一點都無動于衷?
“舅父——您一定要替我報仇呀——嗚——”
林言繼續(xù)在那里動情地哭著,而已經(jīng)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的黃巢,便也只能又無可奈何地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那把龍椅上。黃巢瞅了瞅身邊的費傳古。
“費卿,你看此事該如何是好呀?”
費傳古聽出這是對方動了惻隱之心,于是連忙快步上前,只在黃巢耳邊小聲道:“陛下,雖說這會兒那小子在您面前裝得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但陛下您也別忘了,當(dāng)初您是因為什么才把他派到龍尾坡去的?!?p> 黃巢聽完仔細(xì)想了想。
“是呀,當(dāng)初我是因為什么才派他去的呢?還不都是因為他攤上了那么個倒霉的老子,還有就是……就是……嘶——”
黃巢突然倒吸了一口涼氣。費傳古的話也是一下子提醒了他,只讓他猛然間又想起另一樁事來。
“這小子他……他‘克主’呀!我怎么把這茬兒給忘了,你瞅瞅,這次他不就又把鄭畋那個老家伙給‘克死’了嘛!這這這……這我要是把他留在身邊那還得了!”
想到這兒,黃巢忙“噌”的一下又站了起來。
“來呀……”
可話剛出口,黃巢卻又忽然停住了。他將伸出去的二指慢慢收回,隨后望著階下的林言只將嘴角一挑。邊上費傳古還覺得有些奇怪。
“誒,陛下這是什么毛病,他怎么話剛說到一半就又停下了?您倒是接著往下說呀,那劊子手我都已經(jīng)讓他們在殿外準(zhǔn)備好了?!辟M傳古暗自著急到。
“費卿?!?p> “陛下?!?p> “早前派往龍尾坡的探馬可曾回來?”
“啟稟陛下,人馬尚未返回?!?p> “如此說來,那鄭畋是死是活,現(xiàn)在還不能確定嘍?”
費傳古猶豫道:“回陛下,確是如此?!?p> 黃巢微微點了點頭,隨即面帶笑容地轉(zhuǎn)向了林言。
“言兒呀,此次你辛苦了,也是讓你著實受了不少委屈,你放心,日后朕一定會替你報仇雪恨的,眼下你還是先回去把傷養(yǎng)好,晚些時候朕便叫御醫(yī)去為你醫(yī)治傷疾,你且先退下休息去吧?!?p> 林言一聽,當(dāng)即伏地叩首。
“多謝陛下!多謝舅父!”
“可陛下……”
邊上費傳古剛想再說些什么,黃巢卻忙朝他一擺手。
“好了,言兒,這里沒你的事了,你先下去吧?!?p> “是,多謝舅父,那我就先告退了?!?p> 林言總算是長舒了一口氣,隨后便擦著臉上的淚水,亦或還有些汗水,他就這么搖搖晃晃地退出了大殿。
費傳古不明白黃巢這是怎么了,看樣子他好像是突然改主意,不打算再殺林言了。
這時,黃巢再次開口道:“費卿?!?p> “陛下。”
“西邊探馬回來后立刻報與朕知,朕要看看鄭畋那個老家伙到底死了沒有。”
“是,請陛下放心,一有消息卑職便立刻派人向您稟報?!?p> 黃巢點了點頭,接著便也轉(zhuǎn)身退入了后殿。
“恭送陛下?!?p> 少許,費傳古慢慢直起身來,他就這么大惑不解地望著黃巢離去的方向。
“陛下究竟在想些什么?他為什么一下子又對那小子心慈手軟起來?難道說……”
費傳古是百思不得其解。可他又哪里知道,黃巢之所以會這么做,其實并不是因為他真的動了什么惻隱之心,而是眼下他已相信那林言真的有“克主”之能。雖說將他留在自己身邊會是個禍害,可若是將來黃巢想要除掉誰時,只需將他的這個外甥派到那人身邊,然后再讓他好好發(fā)揮一下自己的這個特長,那他黃巢豈不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就可以坐收漁翁之利了。想到這兒,黃巢又怎會不趕緊“善待”他的這個寶貝外甥呢。
費傳古輕輕搖了搖頭,隨后便轉(zhuǎn)過身來。可他剛一低頭,卻又瞅見了那個依舊戳在下面的廢物點心。費傳古慢慢走到那人身旁,對方也是趕忙朝他低眉順目、點頭哈腰。
“費大人,您看小的我……”
費傳古眼珠一轉(zhuǎn)。
“噢,這次你差事辦得不錯,晚上到我那里去領(lǐng)賞吧?!?p> 說完,費傳古便甩著袍袖從對方面前走了過去。
當(dāng)天晚上,那家伙果然傻呵呵地跑到費傳古那里去領(lǐng)賞了。剛一進(jìn)屋,他便瞅見費傳古早已在屋中擺下了一桌酒席。
“見過費大人。”那人忙拱手道。
費傳古一瞅。
“你來啦,快請坐吧?!彼僖饪蜌獾?。
“多謝大人。”
那人只在邊上坐了下來。隨即,費傳古親自為他斟了杯酒。
“此一趟你也是辛苦了,對了,你的傷怎么樣了?”
那人忙點頭笑道:“托大人的福,小人的傷已無大礙?!?p> 可其實眼下他的傷口正疼得要命,要不是費傳古告訴他是來領(lǐng)賞的,那他又怎么可能就這么屁顛屁顛地跑過來。但他也不仔細(xì)想想,對方交代給自己的差事他是一件也沒辦成,那費傳古又怎么可能真是叫他來領(lǐng)賞的。
“對了,今日在大殿上我還忘了問你,那天你們在林中遇襲時,你可曾看清對方都是些什么人?”
那人愣在邊上想了想。
“回大人的話,那天樹林里確實是太黑了,我們剛往回跑出去沒多遠(yuǎn),小的右肩便中了一箭,之后小的便昏了過去,所以也沒太瞅清對方的情況。”
費傳古心想,“你這廢物,早知道當(dāng)初派你去又有什么用?既是如此,那你那天怎么不干脆也直接死在那林子里就得了,偏偏還要跑回來給我添堵!”
“如此說來,這一路上全是那林言把你帶回來的嘍?”
“唉,確是如此?!蹦侨嗣Φ皖^嘆道。
“那你醒過來后,林公子有沒有和你提起過當(dāng)日他是怎么救下的你?”
那人忙又搖了搖頭。
“這他倒還真沒提過,只說是將我馱在身后的馬背上,就這么一路牽回來的?!?p> “哦?”
費傳古忙不迭地眼珠一轉(zhuǎn)
“那小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有本事了?他自己也受了傷,能保住自己那條小命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可他竟還能再救回來一個,而且還是救了一個明明知道是要對自己下毒手的家伙,看來不是那小子真的菩薩心腸,便是這其中定還另有什么隱情!”
“費大人,費大人?!?p> 對方輕聲喚了他幾下,費傳古這才也趕忙又回過神來。
“費大人,什么事讓您想得這么出神呀?”
“噢,沒什么,來來來,我敬你一杯?!?p> 說著,費傳古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對面那人忙也舉杯道:“不敢當(dāng)!不敢當(dāng)!”
說完,他便一仰脖先干為敬了。
可費傳古卻是沒喝自己的那杯酒,只將那酒杯又原封不動地放回到了桌上。
“誒,費大人,您怎么不喝呀?來來來,我再敬您一杯?!?p> 說著,那人又自斟自飲了一杯。
“啊,真是好酒呀!”
這時,從屋外進(jìn)來一名手下。只見那人快步來到費傳古身旁,然后俯在他耳邊小聲說了幾句。費傳古聽完先是一驚,隨之卻又很快鎮(zhèn)定下來。
“快,快去稟報陛下。”
“是。”
那手下遂轉(zhuǎn)身告退。
“費大人,出了什么事?”
費傳古微微一笑。
“噢,沒什么,只是剛才來人稟報說,此刻那龍尾坡上正火光沖天,看樣子應(yīng)該是官軍燒了自己的老巢,然后棄城西去了?!?p> “哦,如此說來,那鄭畋真的已經(jīng)死了!哎呀,恭喜大人,恭喜大人!”
說著,那人忙舉起酒壺想要再斟酒敬對方??伤麆偟怪烈话?,卻又忽然一捂自己的肚子。
費傳古一瞅,忙從旁冷笑道:“是不是肚子不舒服,有種針扎的感覺呀?”
那人趕緊瞪著眼睛用力點了點頭。
“不用擔(dān)心,很快你就不會覺得疼啦!看來那季逵的毒果然名不虛傳,不光是涂在箭上,滴到酒里也是同樣立竿見影,只可惜現(xiàn)在他人已經(jīng)不在了,不過沒有關(guān)系,馬上你就能再見到他了,等到了那邊看見他后,你可千萬別忘了替我向他帶好,還有,幫我轉(zhuǎn)告他,我已收他兒子季寧為我義子,只叫他放心便是?!?p> 話音未落,對面那人卻已是七竅流血,倒在了席間。
與此同時,西邊的龍尾城上正騰起熊熊烈焰,那沖天的火光只將整片夜空照得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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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字德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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