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參軍，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你是真正的為國為民的好人。我敬重你的人品，別人也斷續(xù)不知道，可是我們在這個官府里面任職數(shù)十年的人，難道還不知道你所作所為其實非常有利于普通百姓嗎？我們都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其實歸根究底還是為了百姓。也許有些人不理解你，可是我卻都理解?！?p> “可是雖然你是好人，可是你缺衣少食嗎？你不缺衣少食啊，正因為你不缺衣少食，所以才能有這么一個機會，能真正的全心全意去為國為民做事情?？墒俏覀兡?？我們這些書吏，我們這些書吏缺衣少食，我們每天忙活到頭，也就是要為了拿一些微薄的刀筆費，這些收入養(yǎng)家糊口都很勉強。我們不像是你們這些朝廷入流的官吏，不但每年都有豐厚的俸祿。甚至你們哪怕一個九品的芝麻官，那也比我們這些書吏每年的收入高了至少十幾倍啊！”
“所以你可以安心的為百姓謀福，可是我們卻不行啊！所以，雖然我敬重你的人品，可是我們也有我們不得已的苦衷??！”
老陳這么說，讓很多那些底層的書吏一個個默默低頭，因為老陳說到了他們這些書吏心中的痛苦之處。荊謀言看到了這些基層書吏一個個都是低頭了，頓時也是感覺好像有些意外。在荊謀言眼里，這些底層書吏應(yīng)該也就是和后世的“公務(wù)員”差不多，怎么會待遇這么差？
“荊參軍，我們這些書吏，沒有任何的前途。雖然朝廷每年都號稱有一個流外如流內(nèi)的方法，可是這個考核太難了，幾乎很難的。真正的能夠走進去的，千中無一?。∪绻蝗肓?，那我們這些刀筆吏也就是每年的收成還不如你們一個九品官的一個月。你們?nèi)肓鞴倮裟呐轮率酥螅€可以由朝廷發(fā)放半俸，而我們這些刀筆吏，一旦年老之后，那可是什么都沒有了?！?p> “你說我為什么要趁機出賣消息泄密，那我們還不是為了我將來年老之后的晚年，還有我孩子嗎？”
荊謀言聽到了這個老陳一步步的解釋，這才意識到古代的書吏，可不是后世的“公務(wù)員”。后世的公務(wù)員雖然有些收入比較低，甚至包括荊謀言在后世，也都經(jīng)常跟著考古隊出去，他的身邊不少一起同行的都是跟著政府部門有著很深聯(lián)系的人。這些人雖然也許明面上的工資不太高，可是各種潛在的福利卻很好，各種資源都不錯。就算是荊謀言這個跟著考古隊一起出去的編外實習(xí)人員，都可以獲得政府補貼的機會，可想而知后世的公務(wù)員是吃福利的。
可是這個古代的刀筆吏，做的和公務(wù)員一樣的職責(zé)，可是卻不但沒有公務(wù)員的待遇，相反還很低很低。他們一年的收入，還不到一個入流的九品官的十五分之一，甚至入流的官員哪怕老了之后，可以選擇致仕，朝廷也會有一半的“退休金”，富足的過晚年不成問題。
可是這些刀筆吏，他們一旦沒有了工作，那地方官府不會支付任何的工錢給他們了，他們都將會老無所依，甚至這些古代的刀筆吏，他們不像是后世的公務(wù)員制度之下的“官吏一體”，可是在古代的刀筆吏是晉升為官員的概率，幾乎為零?。?p> “難怪啊，怪不得我記得在宋朝之后，這種刀筆吏的地位越來越低。如果說唐朝時期還有千分之一的可能進入入流的官員，可是到了宋朝，基本上萬中無一了。到了明朝，那更是絕對不可能，甚至在身份上還是屬于賤民的身份?！?p> “這樣的身份，他們?nèi)绾文軐τ谶@個朝廷有歸屬感，畢竟這個朝廷不屬于他們??！”
荊謀言明白了，這個為什么老陳會在準(zhǔn)備頤養(yǎng)天年的時候居然反而選擇了“晚節(jié)不?！钡娜バ姑軗Q財富。其實正因為他年齡大了，才會為了自己老了之后還有后代考慮。這個刀筆吏的收入確實不高，反而偏低了，比起很多商人雇傭的都要低。
這樣的情況下確實無法積累太多的財富，甚至還要虧很多。而且他們年齡大了，不像是后世有那么多的社會保障，一旦沒有了職位，那等于是什么都沒有了。
“他們在地位上很低，可是卻有了一些權(quán)力。他們在官府任職，表面上看地位最低，可卻掌握了大量朝廷的內(nèi)部消息，包括很多官員的決策?？墒撬麄儠x升的希望萬分渺茫，甚至幾乎為零?？蓞s依然掌握了一部分權(quán)力，這些權(quán)力雖然在那些朝廷大佬眼里，不算什么?？墒窃谀切┑讓影傩昭劾铮瑓s非常有用。有些時候一個消息，都足以讓他們獲得好處了。”
“也許年輕的時候，作風(fēng)正派，可是到了老了之后，反而為了各種事情擔(dān)憂。為了養(yǎng)老，為了后代，然后還有很多心態(tài)不平衡。這個也許也就是后世官員里面常有的‘五十九現(xiàn)象’了。可是到了古代，這種現(xiàn)象反而更多，尤其是在基層官吏里面，更是如此?！?p> 荊謀言好像明白了這些書吏的想法，一方面沒有前途，一個失去了前途的人，他們當(dāng)然不會在乎什么了。如果一個人有前途，有著光明的前途，他們自然也就是非常愛惜羽毛，愛惜身份，不希望自己的名聲臭了，以后前途毀了。而很貪官一開始也都不是貪官，恰恰相反他們是非常作風(fēng)正派的人，甚至年輕時候是真心希望做出業(yè)績。
可是到了一定年紀(jì)失去了前途，反而開始腐化了，失去了目標(biāo)了。這些書吏和后世不少失去了前途的官員想法差不多，本著有權(quán)不用過期作廢的想法，自然趕緊用了。因為各種社會地位和手里的權(quán)力正好“倒掛”，讓他們有了不好的想法。
“荊參軍，我知道你是好人，你可以衣食無憂的為了朝廷做事，為了百姓謀福?？墒悄且彩墙⒃谀阋率碂o憂，我們卻做不到。我們也不過是為了混口飯吃，不過是為了能夠養(yǎng)家糊口罷了。甚至，我說句不好聽的，朝廷之上有很多官員，其實能耐都不如我。可是我也沒有抱怨什么，你荊參軍運氣好，獲得了當(dāng)時的李都督賞識。后來更是獲得武長史的賞識，跟著水漲船高?？墒俏覀儏s不得不在這里做著最累的事情，可是卻拿的最少?！?p> “別的我們也就不說什么了，可是我們卻無法安享晚年，這樣公平嗎？我們在朝廷升遷不行也就罷了，可是我們?yōu)榱顺⒆隽艘惠呑?，可卻連安享晚年都做不到，這樣我們不甘心。你荊參軍衣食無憂當(dāng)然可以無所顧忌的為朝廷做事情，可是我們不行??？我們誰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我們也不奢求什么，可是朝廷給了我們什么？”
很快，卻也都有捕快主動說：“荊參軍，老陳說得對。我們這些衙役捕快，都是賤民，甚至都是世代當(dāng)這個衙役捕快的。可是我們有辦法嗎？我們每天出去拼命，如果遇到了窮兇極惡的江洋大盜，我們甚至稍有不慎就會丟了命?！?p> “可是我們卻不可能有什么回報，我們世世代代做這一行也就罷了?？墒俏覀兝狭嗽趺崔k，我們年齡大了，無法當(dāng)差了，那我們怎么辦？到時候，誰來顧忌我們？何況人有旦夕禍福，一旦我們受傷了病了，那幾乎一輩子的積蓄也都沒有了。我們怎么辦？”
那些書吏，捕快等等人一個個開始吐苦水，紛紛對著荊謀言吐苦水，甚至在他們眼里這個完全是朝廷有負(fù)于他們。他們這些書吏明明有能力，卻無法得到公平的晉升對待，甚至有捕快還是法律上的賤民，無法得到合適的地位。
可是這些人，他們收入低，卻反而掌握了一些權(quán)力。他們一方面屬于賤民，另一方面卻掌握了權(quán)力，這樣社會地位和實際權(quán)力完全是倒掛的，這樣很多人都會想不開。一方面被人看不起，另一方面卻掌握了權(quán)力，再加上幾乎沒有任何晉升的前途，這樣如何能夠不讓他們?nèi)ハ朕k法弄錢。如果在衙門任職的時候不弄錢，老了之后怎么辦？自己后代怎么辦？
這些都是讓他們所擔(dān)憂的，所以在年老了之后沒有保障，這個也是一個重要問題。所以他們反而理解了這個老陳，為什么老了之后選擇晚節(jié)不保的去泄密換財富，這樣為了自己將來養(yǎng)老還有后代的基礎(chǔ)生活提供保障?。?p> “看來還真的是如此啊，這些人還是社會最邊緣額人物。他們不像是入流的官員，有著相對完善的高收入，甚至有著相對完善的福利，還有退休保障，這樣作為職業(yè)官僚那簡直是非常不用擔(dān)心后路?？墒沁@些基層書吏捕快，他們地位很低，幾乎不可能晉升，甚至另一方卻掌握了權(quán)力。他們不像是普通農(nóng)民那樣有土地，他們普遍沒有土地，后代沒有保障。而他們也不像是商人，有著相對富足的財富，可以流傳給后代。”
“這樣他們其實非常尷尬，他們往上沒有前途，往下卻下不來。這樣的結(jié)果必然是讓他們開始想著如何去弄錢，如何去把這些錢弄到手，然后為了自己將來養(yǎng)老還有將來后代的需求提供基礎(chǔ)?！?p> “這樣做不行啊，不能這么下去了。目前也許情況還不明顯，可是一旦這么下去，后果不堪設(shè)想！”
荊謀言知道事情如果這么發(fā)展下去，后果會非常嚴(yán)重的。荊謀言在后世，往上見過文化系統(tǒng)的高級官員，往下可是同樣也見過不少鄉(xiāng)村的公務(wù)人員。因為他長期在文化系統(tǒng)里面工作，跟文化部門的官員有來往。而且考古經(jīng)常要到很多偏僻的地方，難免也要跟基層公務(wù)人員協(xié)調(diào)過。他知道這些基層公務(wù)人員其實也是非常重要的。
如果是單純算唐朝官員的人數(shù)，如果單純用唐朝的官職數(shù)量來算，幾乎“官民比”是幾千比一。當(dāng)然這個其實是不合適的，因為唐朝初年在編官員不過是不到一萬人。可是背后卻是十倍于這個數(shù)字的那些各級別衙門里面的書吏，還有各種捕快。這些在后世也算是“官”，可是在古代他們身份卻非常尷尬，不官不民。如果說是官，那其實跟民沒有區(qū)別?？墒钦f是民，他們卻長期在衙門任職，還是掌握那么一些權(quán)力的，足以讓他們獲得尋租的機會。
這樣的尷尬身份，再加上微薄的收入，必然會讓他們面臨兩頭不討好。失去了前途，那不就是希望能盡快撈錢嗎？
荊謀言知道不能這么下去了，一旦長期這么下去，未來的后果也是不堪設(shè)想的。要知道大唐朝廷在編的官員，不超過一萬人?？墒钦嬲鳛榈讓訄?zhí)行朝廷政令的，卻恰恰是這些書吏，這些最基層的書吏。如果他們都是這么一個心態(tài)，未來自己的所謂“新政”能保持多久，這個同樣是一個天大的問題。
這些書吏的心態(tài)，代表了最基層公務(wù)人員的心態(tài)，如果他們都是如此的心態(tài)，那將來恐怕自己有再多好政策，最后同樣也都執(zhí)行不下去。
荊謀言如何不知道執(zhí)行力的重要性，不管是多少后世的公司，還是各種部門，幾乎所有單位都在去強調(diào)一個詞“執(zhí)行力”。如果好的政策無法執(zhí)行，最后一切白搭?？墒?，這些基層書吏捕快，卻是最終執(zhí)行的人員，負(fù)責(zé)執(zhí)行各種政策，如果他們這里統(tǒng)一出現(xiàn)了問題，將來自己再好的政策能有幾分能落實的，這個難說了。
“你們等著，我先去跟武長史商討一下這個事情，你們在這里等著。我想我們會給你們一個相對滿意的答復(fù)的，你們等著吧！”荊謀言說。
荊謀言讓他們在這里等著，他走進了武士彟的后院私人住處，商討一下這個關(guān)于那些底層書吏還有捕快的未來前途和相應(yīng)待遇問題。這個問題已經(jīng)到了不得不解決的時候，如果再不解決未來自己的所謂新政恐怕會越來越走樣的。